
Ⅰ路過老家
路過老家,河灣間,青蔥的麥田埂上
曾祖父和三位曾祖母的墳塋
齊刷刷淹沒去秋雁歸的荒草叢中
一起被淹沒的,還有碑文上我的名字
以及素未謀面的三曾祖母支系的親屬
水泥路跨過石橋,橫穿桃花林
家門口的河水迤邐向北流去
轉西向南匯入巴江,順地圖東流珠江
從老家橋頭出發的漂流瓶在南海波濤間晃蕩
瓶子里的泉水,殘留著一路山色波光
水泥路窄窄彎彎,沿老家山梁,四十里
晌午直達雙江口,等黃昏爽約的老家河水
Ⅱ陡坡上的橄欖
過三七嶺、旱谷地,依稀聽聞江水流
手拐子山彎里,橄欖枝娉娉婷婷
像青梅竹馬的幺妹子過年穿新衣面帶羞怯
十八歲的青橄欖隱隱約約
在紛披的鬃葉子間倏閃
我把鏡頭拉到最近,連拍六張
一一放大,她眉睫間的肉紅小痣
泉水漣漪似有似無的笑靨
枝條如柳絲,春風拂面,煙云繚繞
江水聲里輕輕顫動了一下,她的語調
我不說話,用舌尖纏繞橄欖,咬一口
滿嘴青澀,會意款款襲來的甜蜜
Ⅲ江岸米軌車站
右側橋欄桿上曬著一籠漁網
背景中,斷流的南盤江河床水洼瀲滟
左側鐵索橋上,木板參差不齊
足以讓我想象,群居的蜘蛛相約而來
一盤盤蜘蛛網錯落有致,儼然一座小城
我將鏡頭調整到剛好容納三條并行米軌
褐斑黃毛狗瞇著眼,下巴擱在锃亮的軌道上
正好飄落幾瓣杏花,像雪片繽紛
芭蕉成林,三角梅圍攏電線桿,依依綻放
對岸陡崖上,人影綽約,如風中的花朵
幾經更換的水泥預制枕木間,稀稀疏疏
保留完整的原木,像豎排繁體字整整齊齊
Ⅳ河床中的鵝卵石
經鄉民帶路,翻越護欄,深入河床底部
我繼續否決人性中冷漠的層面
踩過灘涂間的沙地,身子隨零亂的礁石沉浮
感覺自己也是一條經年混跡江湖的鯉魚
耳際有汛期波濤洶涌,雙掌同湍流親密
回首處,通往撫仙湖的鋼架橋簡單橫過兩岸
遠山不見村落,炊煙籠罩,仿佛借來的風情
讓我沉迷淺水中彩色的石頭
連層理清晰的片麻巖也像瑪瑙石一樣渾圓
舊歲埠頭,找不到半截木船的殘骸
矮過屋頂的攀枝花掛滿枝頭,如火焰吐蕊
是童年記憶中山川間高聳入云的大樹子嗣
Ⅴ雙江交匯處
再走幾米,就遇到老家來的巴江潺湲
回流侵入干涸的南盤江河道
引領幾欲斷流的江濤,砯砯砯擊石而走
驚起我打出的水漂如遇故交
只三兩步頓足點水,便攜手鳧水同行
我眺望回眸的神采中,有遠山交臂的錯覺
以及夾岸白樺樹陣列的儷歌
半島端頭直逼江心,甘蔗林幻化的蘆葦叢中
容納了我期許的蘆花飛揚
輕飏飏越過水湄同模同樣的丹頂鶴上空
我曾幾度喟嘆:也許此生難回此岸
若有歸期,將會遇到幾尺深的流水湛藍?
冀星霖
二〇一九年二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