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這里,沒有時尚,沒有音樂,沒有車馬喧囂。
這里,沒有鳥鳴,沒有樂器,沒有大馬車帶過的布篷。
這里,只有枯草,只有薄霧,只有幾只停佇在枝頭的柿子。
那幾片像蝴蝶一樣的落葉,頭頂著一片冷冷的霜雪,腳踩著一根細細的淺冬。
冬天的陽光,就像是一片面包,被一首莫扎特的《安魂曲》,在爐子上反復的烤。
那些泛著昏黃的顏色,是不是祖母手心里的一塊繡布?
門外的那只老黑狗,搖了搖尾巴,停在門口,高高的門檻上,坐著吃烤面包的小孩兒。
柵欄里一只母雞憋紅了耳根,下了一個蛋,趾高氣揚的個個大,個個大。那片陽光生氣了,一路向西,轉身跳進暮色里。
那只老黑狗借著暮色,趁機就叼走了小孩兒手里的面包,祖母秀著一雙小腳微顫顫的跑出來,那只老黑狗不見了,那片夕陽不見了,只剩下祖母咒罵老黑狗的聲音和小孩兒吸著鼻涕的哭喊聲。
關于淺冬,關于祖母,關于那個高高的門檻,那個用麥秸圍成的雞窩,那個跳進暮色的向晚,關于那些古老遙遠的記憶。
只能,用一首溫情的歌謠,慢慢拾遺。
二,
記憶,就是一片雪花。
夜色睡著時,我醒著,雪花醒著。
記憶開花時,記憶有骨,我的期待開始順著骨骼生長。
冬天來了,我的腳步開始在雜草中,在亂石堆里,在村后的小河邊尋找。
村莊正以歲月的名義,悄悄的隱退,那些風里的眼睛,在我的夢里開始流淚,祖母的雙手已經觸摸不到她的竹簾,她的繡花鞋。
在黑夜里,在凌亂中,在祖母的咒罵中,我碰見了很皺很丑的現在。
冬來了,雪花不來,就像我的記憶,枯萎在夢的門外,干冷的北風開始啃食,骨骼里的溫度。
誰伸出的雙手?誰的眼睛在黑夜里閃著淚花?
記憶,開始一層一層的脫落,直到那雙手觸摸到季節的瘦。
我的村莊,開始在清冬的晨霧里,說著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疏離的燈影篩下霜雪,篩下一筐風干的宋唐。
記憶復蘇了,雪花飄了,舀取一瓢燃燒的炊煙,在月光熟睡的懷中種下稻香,種下歌謠,種下祖母那雙三寸的繡花鞋。
坐同淺冬,端一杯淺淺的笑意,如歲月藤香,我的記憶和雪花對飲,墻角的梅花紅了。
那首熟悉的歌謠,又開始了搖櫓。那扇窗,看著月光走進來,含羞的。
三,
有時,我的心在一片荒漠里盤坐。
遠處,沒有故事打濕的溪澤,冬天的陽光不喜歡湊了熱鬧。它總是在房屋的背后,清漾一池疏影,或者,一只干枯的荷葉。
如果,能睡成一莖的香,是否就不懼怕世間的喧囂和紛擾?
淺淺的冬,總是凜冽著一簾霜雪,它嚴峻冷漠的棱角總是能折斷父親高舉的犁鏵。
村莊是緘默的,就像父親手中的煙斗,映面的夜燈不是詩句的溫柔,它卻總是在父親的輕咳里,輕輕顫動。
舉起的文字,轉眼就成了一汪淚水,連同清寂的身影,打濕了底稿。
一陌滄桑,亙橫著一根根歲月的藤。
它串著檐前的紅辣椒,串著季節的溫柔和厚重,串著我的記憶,我的淺冬。
失眠了,是真的。
遠處仿佛傳來了母親的呼喊,那扇窗戶,推開了,關上了。
再推開了,月光終于走了進來。
于是,青瓦落池,撥動了所有音符,梅枝也輕咬唇角。
那一扇窗子,終于,又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