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 與昌耀
一萬條大川奔向大西北山麓一個敝舊的雪屋。
那里。你的土伯特妻子正為你分娩你的第三個孩子
——是玉的精魄而不是碎石,是春水而不是冷寒。
是雪后放晴的清晨,少年郎一腳踏入松軟的雪地中,
驚見野雉雞飛出樹梢,大平原須發盡白。
是呵!雪域茫茫。
雪躺下去,是加工車間里上夜班的母親新生的皺紋。
雪站起身,是握著勺柄的外甥偎在姐姐胸前滴著清淚。
2018.4.4
她只是出于母性
在麻雀們彈跳著啄食草粒的空隙里,我們昏昏欲睡。
于是就…睡著了。霞光輕易就穿透我們低伏的面龐。
時間并沒有特地傷害我們。她只是出于母性,
抖落我們像撣去她孩子袍角的幾粒微塵。盡管是
眉目可辨的幾粒微塵啊,可她沒有絲毫察覺。
2018.4.9
下午六點
下午六點,挾一本于堅詩選從圖書館從容走出。
這是暮春的黃昏,是群山圍攏的蔥郁盆地。
我腳踩平坦的黃土地,患重感冒,
遠遠望見我粗衣布衫的農民兄弟。
小河摻雜著泥沙與瘦削的花瓣從我身旁流過,
麻雀們不許我再走近一步了。
朝前縱躍:混莽的沉思隆起成一座崇岳將我蔑視;
向后俯仰:壓痛愛人嬌小的肩頭。
我粗重地喘息,不敢挪動半寸,
仿佛踏進了神明的巨足腳印之中,
隨我一同起伏不定的還有幾株紅楓樹,
它們的根須不斷向土層深處汲水,
一天天沉穩,粗茂起來,
已然能夠應對那漸漸迫近的風霜。
支撐我度過雷雨之夜的,
僅有耳畔母親的呢喃,
與心頭圣潔的詩篇。
2018.4.9
湖畔
一池人工開鑿的幽靜湖水。
一條堅硬、曲折的水泥路通向一片紫葉林。
這一年的花期已過,生的意味又香又澀。
滿枝的絳紫色葉子揮別它們被外物贊美的部分,
它們才如釋重負,流露出自卑,思慕的其他情感。
座椅上白色鴨舌帽,柔夷小手,正午的蛙鳴稀疏。
六十多歲的老婦人推著她灰絨衣的母親散步。
春天已過,再向前走便是肅朗的秋,沉實的冬,
是我出生并惦念的季節,是我的鄉親們坐幾夜火車,
去祖國南疆吃苦的季節。
2018.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