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杰是我入院后認識的第一個病友,
有一天他父母來看望他,
結果被值班護士五花大綁地給抬出了接見室。
鼻子流了很多血,像是被人給ko過一般,
身體剛出來的時候,前腿還張牙舞爪。
不久后,他被身形遠沒有他彪悍的
幾位男護士給控制住了,
只見他一個人在護士值班室里哭,
可能是,看到“刑具”他落淚了,
不知道是被那些“沒有人性的”男護士嚇得,
還是在感慨自己的人生之后,
為自己地歇斯底里或是正常地遭遇而落淚。
大約過了有一刻鐘,
羅杰被放了出來,臉上的淚痕還在,
擁擠在護士值班室外的人潮也隨之而散,
伴著暗長的走廊,
回蕩在耳畔的,除了病友急促的、
顛簸不一的腳步聲,
便是男護士長那來自地獄的可怕的,
令生人恐懼的怒吼。當然,
這個比喻可能不是那么恰當,
實際上,根據我當時現場地感受,
那更應該像一只發情的瘋狗在狂吠!
我比喻的不是京巴,
是比德國黑背更可怕的惡犬。
羅杰從護士值班室出來,
走到離我很近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還有些哽咽,也沒有人問詢他,
他就自個兒在那言語:“我從小就挨他的揍,
我只是把小黃丟進了糞坑,……
結果他就像拳擊運動員一樣打我,
每次都是往死里打,
現在我能打過他了,我也不會留情……”
羅杰每次碎碎念的時候,
并不是所有人都把他當做空氣,
因為相同的話,
每天最少能從他嘴里聽到兩次,
所以注意他的人,
并沒有剛一開始那樣多了。
我一直以為他就只是說說,或是玩笑。
沒想到,還是發生了
令所有病友與大夫都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后來醫院引進了一種比較新型的藥,
基本上
我們的生活在醫院里也有了些改善,
羅杰每天除了睡覺,
就是望著同伴傻笑,
當然,通過大夫辛勤地心理輔導或是疏通,
羅杰的病情基本上得到了控制。
——聽說,疏通一次很貴的樣子。
我入院的時候是中秋,
天剛有些涼,透過醫院窗戶的玻璃,
看到外面下雪的時候,
我知道冬天來了,實際上,
在醫院墻頭的白楊樹
掉光它最后一片葉子的時候,
我就已經知道,冬天來了。
每間病房都通著暖氣,
一間一間病房,就像小學時
新建的教室那樣敞亮。
出口的門朝外,看著那扇門,
就仿佛自己待在嚴加看守的
國家的銀行的
金庫里面。
感覺,
自己失去的,
除了自由,
并沒有其他什么令人難以割舍的東西。
就在我漸漸懊惱
與厭煩這監獄一般的日子時,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
冬日的早晨,
我在出口不遠處的走廊內散步,
羅杰突然跑過來
一把攥住我
顯然小他一號的
曾經寫過詩的手說:
“跟我一起跑出去吧?!”
我被他當時的舉動嚇了一跳,
心想:“我剛有這個想法,
怎么就出來一個志同道合的、
同道中人呢?”在我還不夠時間
去分析眼前這種情景,
還無法理解我的念頭
是怎么被羅杰窺得的時候,
羅杰就從我注意不到的角度,
用他那鐵鉗一般的大手,把我向門口拉去。
我知道,即使越過眼前這一道門,
外面還有許多道門,
我單手抱住他的胳膊,
說:“你出不去,外面還有一道門。
”顯然羅杰沒有被我忠實的言語說服,
撒開我的手后,瘋一般向那扇虛掩著的門跑去。
結果他速度太快了,
竟然直接撞在了門上,
本來虛掩著的
像國家銀行金庫大門一樣沉重的鐵門,
被他給撞死了。
至此,在我心里,最后的一線光亮沒了,
連希望與臆想
也被羅杰愚蠢的行為給剝奪、
粉碎的徹徹底底。
我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羅杰是個***,我和他不一樣,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就在我還沒有回過神的瞬間,
整個一病室的大夫與護士
就如我預想的速度一樣,策馬揚鞭地跑了出來。
羅杰的動靜太大了,他打不開那扇門,
就用他曾經痛扁他父親的那雙罪惡的手使勁地在那揣,
當我看到護士與大夫跑過來的時候,
仿佛看到了無數條黑狗,穿過黑暗,
從狹長的走廊盡頭,
像我撲面而來。
或許是護士長
那瘋狗發情似地咆哮把羅杰嚇壞了,
結果羅杰跪在地上痛哭,
鼻涕伴著眼淚一發不可收拾,
瞬間流淌了下來。我明顯看到,
他的下半身是癱軟著倒下去的。
大夫與護士抵到他身邊時,
羅杰整個人已經癱了。
結果,
羅杰還是被押送進了電療室。
就在那么一瞬間,
一個30多歲,活生生,赤裸裸的漢子,
剎那變成了孫子,而且是非常孝順的那種。
透過隔音效果不是很好的墻體,
依然能夠清晰地聽到羅杰
在里面哽咽地說:“他從小就打我,我只是把小黃……”
聽聞到這一幕,
我開始是從心里疼,后來那種疼痛,
就蔓延到全身,甚至于
是全身的每一個毛孔
都散發著從內而外的痛。
然后,所有疼痛,再通過表皮細胞地傳導,
扎進心里,
使每一根神經都浸泡在,
藍色的海洋里。
那里的天空是黑色的,
只有一道道迷人的紫色閃電,
時而白,時而藍,時而燒心,時而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