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說地主可恨
滿地的甜瓜 黃瓜 西紅柿 茄子
父親眼巴巴地看著
舔嘴唇 咽口水
爺爺是這里的長工
低頭干活
不說話
父親起一個大早起
走了十多里的河灘路
看來
只能餓著肚子原路返回了
那片瓜田越來越遠
父親
聽到身后有人叫他
要么說地主可恨
地主擓著一竹籃追上來
喘著粗氣
孩子 那么多人在跟前
我能讓你吃嗎
女人
女人不識字
會烙香甜的大油餅
油大的給婆婆
油小的給孩子
剩下的那一張
她會搟得很薄 很薄
撒些蔥花
抹上面醬塞給男人
男人讀書入迷
有時
她就喂他
她一個人坐在黑黑的屋子里
該死的小老鼠
咬過面餅 又咬疼了她的手指
馃子可以便宜嗎
賣馃子的爺爺
馃子可以便宜嗎
巷子里 爺爺笑
你是從西邊大門出來的
就可以便宜
爺爺是一位留著白胡子的爺爺
大個
穿黑粗布棉襖
裹藍白道頭巾
八歲的我
對母親這樣描述
我不認識他
他是我母親的舅舅
在那些饑荒的年月里
曾經擔任鄰村食堂的司務長
貪污了許多國家的玉米餅子
天不亮
就給外婆一家送過來
小城
他推開她
走到客廳 從懸掛的上衣口袋
摸出一根煙來
烏云壓低的小城
有人站在屋脊上
運瓦片
一片接一片地運
每一片
都盛滿了青苔和雨聲
南瓜
她死后
院子的楊木門很少打開
偶爾飛來鳥雀
瞥見
那些南瓜繼續爬蔓 開花
不悲不喜
披一身明亮的陽光
有的爬到門邊
沿著墻壁
又伸向了窗臺
公交車上
車子開到辰光酒店
上來一個女子
她坐下的位置
正好處在我觀看的領域
高高隆起的酥胸
擠走了
車窗外的一些白云
過一會兒 她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又過了一會兒
她低低地罵 流氓
收回目光
心頭一陣欣喜
當你覺得和天空一樣空茫的時候
還可以如此逼真地活在人群里
穿黃衫的和尚
穿黃衫的和尚 施禮 掏證件
我不信佛
證件的真假無關緊要
一直在想
如果他敲木魚
同門外那棵海棠一樣
十年花開
不提名姓
然后遞出他的缽盂
即便沒有干糧奉上
我也會捧還一碗清水米湯
鄰村古墓
他看中的地兒 一定是好風水
不然
也不會跟隨一個村莊
巨大的墳冢
暗示著
生前繁華的歲月
居官或經商
囤豐厚的錢糧
養眾多親戚家眷
之后許多年
賭輸月色的夜晚
一次一次負袋而來
如今
他只有典當春天的野花
秋天的野果
在一片雜草灌木叢中
換一些度日的蟬叫和鳥鳴
結局
他退回老式藤椅
風吹梨花
好像一場春天的白雪
落下來
追尋了一生的女人
站在風雪之外
然后 電影結束了
一行行白字在幕布上滾動
告訴你
誰是誰的扮演者
白雀庵
冬天的白雀庵
行人很少
各個大殿都上著鎖
風撩動院中的香爐
一些尚未化成白雀的香灰
飛起來
幾個素衣尼姑
坐在廊檐的陽光下閑聊
沒有誦經
這樣莊嚴肅穆的佛地
不敢亂講
一睹菩薩的真容
還需另擇圣日
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向你回望
人世間
不哭 孩子
盡量保持你們粗壯的骨骼和結實的力氣
幫我把臉再擦干凈一些
這一生 說來也長
上帝該給的 都給了
欠上帝的 該還都還了
找輛車
送我回故鄉的老屋
找來斧頭
砍掉院中的槐樹
平心靜氣
做一張木床給我吧
聽父親的話
孩子 一定不要哭
讓我用最后的口型發聲
讓你們苦命早逝的祖母
抱我起來
有一天 我也能這樣
一眼將你們認出
上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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