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遇見佛
為了得到,老得如一株枯寂榆樹
張著干裂嘴唇,把佝僂身軀
晾曬在蒼茫塵世中的母親
再次庇護,你舉著火把
穿越堅硬叢林
一場風雪,隱藏強暴之力
一夜,把所有退路擰斷
你像一只寒號鳥,在黎明冷白漩渦中
銜一根相思斷枝,哆嗦著
把內心如泣如訴的巢穴,點燃
一路之上,你捂著胸膛,側身,俯首
避開一次又一次擊打與嘲諷
仍擋不住,破風箱一樣抽搐的胸膛
塞滿寒涼。一聽到風聲
你就像驚弓之鳥,哆嗦著
主動向俗世坦白窮鬼身份和卑賤命運
你窮,窮的只剩下一副骨頭,和
一顆溫熱之心。頂著一頭皚皚白雪
在荒草密布的叢林晃動
沒人知道,你的骨骼,背負多少風雪
沒人知道,你的心中,隱藏多少
不為人知的故事,和多少醉人相思
路過一座廟,你猶如一條蟲
爬進去,討食,避風
佛,端坐廟堂之上,手持一節
失去信仰的木魚,敲打相生相克的因果
你匍匐在佛腳下,影子懷滿風雪
像一塊破布,瑟瑟抖動
你不叩佛,也不祈福
只弱弱問一聲佛,有沒有看見雪
有沒有聽到風
佛不動,你也不動
雪,下的多么安靜
七竅抽離,言語失聰
說不上決絕。佛的笑意
有些邪乎。你身后
蜿蜒一條絕塵而純粹的路
笑佛捻珠,揮手一道虛無靈咒
落于廟堂外的雪蓮上,妄想
凝聚一條通往禪世的河流
讓眾生迅速墜入醉生夢死的愉悅
你心中忐忑,攥緊手中火把
對廟外佛花,視而不見
那么多流浪人,涌進廟門,想借用你的火種
生一堆火,阻止風雪,漫過低矮家門
我卻在廟外,借用你的喉嚨,大放悲聲
廟內,是你微弱火種。廟外,是耀眼佛花
火種,佛花,在冰天雪地中,同樣醒目
你再次問佛,有沒有看見雪
有沒有聽到風?佛不動,也不答
你逃出佛門,在風雪中
像一座行走的山峰。你相信
你的母親,就在山那邊,向你招手
梅花雪
臘月的鄉村,是安靜的
安靜地抽出難以抑制的蒼涼
等一朵雪花藏于突兀風骨上
讓一場風,紛落無盡碎片
風來,雪落。你最愛的那朵梅
也落。這無盡碎片
一地潔白。一地嫣紅。裸露
驚心的眩暈,沒有聲音
風,在村子里不停來來去去
你盡量縮小,內心孤獨
用一彎蕩漾水眉,翹望
遠在天涯的身影,不被
厚厚白雪,擁緊
誰說,村婦不解風情
你暗紅窗格上,已經被
一幀桃紅柳綠,一幅鴛臥并蒂涂鴉
這些花花綠綠的情絲
足以喂養,鄉村一壺時光悠長
只是,人間煙火圍過來
仍舊擋不住,低矮屋檐下
冰掛滴答。風聲敲遍柴門內外
驚醒,多少悲憫目光
等待遠人歸來
你數著梅花,數到雪比風大
發下枕邊的暖,和內心的愛
正一點一點陷入,一種無法替代的空
在你雜念叢生的眼中,聚攏
握一朵梅花,在通往村外的路上
你忍受風寒,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以飲鴆止渴的姿勢
尋找一節節思念安身之處
這一刻,雪花是安靜的
村莊安靜,道路安靜
你身后凹陷的腳印,卻越發凌亂
使一年的堅守,在這一刻淪陷
北風恣肆躥過,帶著堅硬冷色
雪花爬滿你肩。你用手中梅花
縫補心頭漏洞。補著補著
村莊,就被告密的風
吹成了冰冷的石頭。任你相思
如梅瓣,釀下美酒三杯兩盞
也擋不住,風雪
鉆過環扣的指尖
他是遠方的情人
一旦把可能的夢種下,就會
疏忽你的寂寞,村莊的恍惚
為此,他交出金子般的時光,和
時光下,那壟麥田的寧靜
父母的慈祥,你的溫柔
他今生欠下的,已經無力償還
只好在不停奔跑中,抖落內心霜粒
你也只好忍著——
不讓眼淚,流進忘川
但你此時的眼眶,卻紅紅的
像兩朵盛開的梅花
被你握在手中。握的緊了
就想釋放
草木帖
北風,愈演愈烈
草木枯萎,抽離
村莊,一臉無辜
忘記了冷。肢體僵硬
語言死去。說不上決絕
枝干,只剩一種手勢
吸收秋日最后一抹夕陽
有著悲壯之美。之后
冬天,含著一種病態來臨
這是一種命宿。我粗糙皮膚
與草木粗糙外殼,驚人的一致
風吹過,枝條晃動
我眼中的憂郁,像一只晚歸鳥
在欲雪的黃昏,顫動
羞澀過后,雪不顧一切
撲進村莊,原野
霜凍中的愛,在掛滿霜花的枝頭
互換。試圖把石頭經歷過的
儲存。草木,低頭講述遙遠
抬頭表示親近。這些
暗合我的表情。可風的步伐
依舊殘存
冰掛,用水的聲音,洗去
我過客身份。卸下內心沉積多年的
風霜與銹跡,我挖掘
草木活潑的底蘊,并將散落俗世的骨骼
以及未流盡的淚水,不動聲色重新布控
我唯一擔心的是,那些忘記祖籍與姓氏的人
會讓潛入村莊骨縫中的風濕,加重
所幸,草木,還能抖落渾身風雪
用殘存之光,撫慰我的眼眶,繼而
讓我心平氣和
我知道,村莊,草木
在風雪擠壓之下
已延伸蒼茫之遠。變黃,變灰
變暗。但在最后一次晚餐的炊煙
溺水之前,我還會找到
回家的路,把落水缸的月亮
攬入懷中,為今后的日子,備些許
快樂,或者,想念
2016/12/2晚于布衣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