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序曲·蒲公英
成春堂藥柜里的蒲公英,在四季如春的紅土高原上
是藍天之下潔白的雪花飛揚,漂過玉溪
和撫仙湖的鶴鳥一起,飛越八百里滇池
翠湖的柳堤間,回蕩著金馬蕭蕭和碧雞啼叫
甬道街石板巷子深處,打更的梆子聲聲
仿佛遙遠的江北狼煙縹緲,黃河濁浪之間
羊皮筏子來回擺渡。彩云以南
大雁來歸,風吹到的地方,蒲公英一路盛開
第一樂章·學藝彩云之南(慢板)
真的下雪了
真的下雪了。在春城,街心花園的茶樹上
鋪著一層一層白色的雪片。提前點燃春節(jié)的爆竹
炸開,像玉蘭花的燈籠。媽媽花燈調子里的蝴蝶
梁山泊與祝英臺,是一對濃妝的小情人
穿著舊衣裳布料裱襯的布鞋,嘎吱嘎吱踩響雪地
不套襪子的光腳丫也不冷。教室里只到了一師一生
聶耳一時走神,打開抄在香煙盒上的國語和算術書
頭腦里糾結著用爸爸留下的八音鐘換起學費的得失
老木匠邱師傅的竹笛
老木匠邱師傅的竹笛能喚來一江春水,薄霧繚繞
斜坐長木馬凳上,胡茬蠕動,海闊天空
二胡弦子間交織著花燈調、洞經(jīng)調和洋琴調
一陣陣松香的味道里儼然有林濤陣陣,清泉、鳥鳴
湊足壓歲錢買來竹笛和二胡,聶耳模仿師傅的神情
抑揚頓挫,遍學三弦、月琴、小提琴、鋼琴
調子里有蔡鍔義勇軍的奮進,母親算盤噠噠的嘆息
還有趙瓊仙老師步子里的鐐銬鏗鏘和被挖心的悲愴
透過煙云
透過煙云,聶耳的銅號長嘯。像指揮臺上的手勢
急促、平緩,峰回路轉處,花香鳥語,蛙聲起落
湖岸西山,琴、棋、書、畫,石林峰群之間
有四季寒暑,即興的小曲,夕照,疏影
劇里扮四狗回家,演朱麗葉殉情奔赴奈何橋
劇外,來不及海誓山盟,為圓一個新華夏的夢
習武從軍,放棄魯賓遜兀立的漂泊羈旅
風雨江山,輾轉間,故國瘡痍,浮生匆匆
第二樂章·走過玫瑰花田(小步舞曲)
“記得你是一朵純潔的白蘭,
……愿人世間常留你的芬芳。
記得你是一只小小的鸝鶯,
……請和我共鳴。”
——節(jié)選自聶耳題袁春暉照片后面的詩
1
她不只是歌舞《三蝴蝶》里翩飛的一只
精致的鱗片閃亮。在東陸大學的石階飄飛
一級一級,徐徐向上,從聶耳仰望的柱檐一側
回眸時,反射著春暉的光芒,溫暖的發(fā)梢
嗑成兩瓣的松子殼掛在嘴角,像一個凡間女子
隱匿著翅膀。兩個人各自咀嚼半截巧克力
聶耳的口中混雜著半截半截的甜言蜜語
她的嘴里卻只是說起龍門,怪石嶙峋
2
牧羊河水西南向南流,如盤龍向海
楊柳拂岸。水波的影子里,聶耳和她
兩個人,諢號“聶四狗”,以及他的“吹吹灰”
兩個人南腔北調,對唱里弄山坡的歌謠
獨木橋,桉樹籬笆。走過玫瑰花田,綿延起伏
當時,兩個人上空的云朵也是彩色的
和玫瑰花的氣味一樣。如果下雨,雨霧中
吹吹灰的耳垂上,左右都懸著聶耳影像的水墜子
3
一個行在南屏街南,一個走在南屏街北
不用側身就能瞟見她的節(jié)奏。想要快一些
及早抵達篆塘子,卻怕落下她
前往草海的篾竹艙里不見她蠟染擺裙的身影
每次解下她胸脯紐扣上棉線拴著的緬桂花朵
聶耳會迷信她的庇佑,像巖石間的小鹿跪拜
景仰空中彌漫的花香。當遠去異國他鄉(xiāng)
聶耳每周的信箋里,竟自沐恩今生歡悅的青春
第三樂章·譜寫華章(快板)
賣報歌(1933)
一二八淞滬抗戰(zhàn)后,從閘北到黃浦江邊
變賣姐姐的皮袍換來報紙,八仙橋石庫門弄堂外
呂班路大陸銀行門口,小毛頭(楊碧君)一路吆喝
《申報》和《戰(zhàn)時畫報》中不確切的事情
目不識丁的長辮子摩挲著散發(fā)油墨氣味的繁體漢字
電車月臺處,“七個銅板就買兩份報”
捕風捉影的黑白圖片,十里洋場和旗袍名媛
揚子江暴風雨中,私家洋房樓外,梧桐一樹蒼茫
畢業(yè)歌(1934)
讀破五車書之后,抬起頭來,陽光刺眼
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掐不斷一根稻草
桃李,清風,規(guī)避車道,擠在綠化樹下亦步亦趨
報告廳里的滔滔雄辯挽回不了江水重復單調的流逝
嘗試放棄原則,絞盡腦汁,再賺錢的路子
抵不過官商聯(lián)手。當酒飽飯足,故國已瘡痍滿目
月光忽然變得凄清、蒼白。酣酒入夢
青春的片斷像母校飄零的霜葉,難以拾掇
義勇軍進行曲(1935)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田漢囹圄之中
執(zhí)筆從戎,在一張香煙襯紙上埋伏千軍萬馬
華北、華東、華南、華西,住著同一家人
五十六個民族,黃皮膚,黑眼睛,一衣帶水
聶耳輾轉海內外,七個字符,推敲斟酌
135565,風云兒女之間血脈相連。相通的語言
喚得“萬眾一心”,一路前進,從獨立到繁盛
久病新愈。萬水千山,八十年不舍晝夜
尾聲 余音繞梁
背井離鄉(xiāng),挎著民間的二胡,走香江,到上海
聶耳的《繡荷包》換了幾個調子,身子依然清瘦
典當衣服買得優(yōu)雅的凡阿林,夜不成寐
在陽臺上披星練琴,“三月不知肉味”
無視纏綿的“毛毛雨”,不思桃花江的美人窩
奏響《國際歌》、《馬賽曲》……從上海灘到北漂
聶耳流離失所,依舊帶南洋花環(huán)豪情彈唱《開礦歌》
以《碼頭工人歌》、《大路歌》譜寫中國的船夫曲
上海外灘的晨曦照亮和平女神的雙翼
照亮兩個純真的牽裙孺子以及盔胄盾甲銅雕
賣報的歌聲在洋涇浜駁岸不脛而走,一茬茬學子
來不及等到畢業(yè),前赴后繼投身血火狼煙之中
當日本藤澤湖沼海濱的風浪奪去聶耳年輕的身軀
魂歸生前由云南洞經(jīng)音樂改編的《翠湖春曉》之中
四海的大潮回蕩聶耳音樂,國歌筑起民族的脊梁
長城狀如《金蛇狂舞》,鑼鼓鏗鏘“前進,前進,進!”
二〇一六年十二月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