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街
畫在族譜里的一條古驛道
祖先們在翻修故居的時候
往前挪了幾寸,它的名字
從此就改為巷或者弄堂
陽光偶爾在中午時分路過
刺在青石板的腋窩上
滿街就開始雞飛狗跳
爬山虎將一堵墻豎成地圖
一吊去年的老絲瓜,在發霉的
屋檐,懸掛成屋檐的耳垂
沒有人知道,最早走上街頭的
是布鞋、草鞋還是朝靴
他們都沒有留下足跡,唯一的
線索,是墻上的一條紅色標語
而讓臨街的窗戶全部睜大眼睛的
是上世紀末的一條紅裙子
像一朵火燒云,點燃了
黑瓦青磚,至今沒有熄滅
搗臼
石臼是先人設置的陷阱
鋪著稻草,一個不留神
就會踩進去,跌入游戲里
沒有在這里捉過迷藏的人
都沒有童年。過家家的人
衣錦榮歸也罷,落魄還鄉也罷
都喜歡撩開蛛網打掃發霉的初戀
其實,那只是一個凸字
砸進一個凹字的心窩里
用石頭做的兩個剛強的字
是村邊的小溪制造的矛盾
它嚼碎我們用汗水灌大的糧食
喂肥喂大一個淳樸溫馨的村莊
八仙桌的舌苔,一般都從
臨近年關的時候開始生動
所以習慣上,我們總是用一個諧音
來虛榮自己或者對下一代的愿望
年糕,年高,一年比一年高
現在,年糕已經忘記了水碓
慢慢地,它也會忘記小溪
這個老棚,就開始抿緊嘴唇
成為牛羊和老鼠的宿營地
成為我們再也吃不到的民間故事
老樹
被鳥還是風種在這里
就不用考證了,重要的是
它認定這就是它的村莊它的家
把根一直伸進我們的祖基
它老的時候我還年輕
我老了,它每年還能年輕一次
但這并不能遮掩它濃重的喘息聲
它有骨質疏松癥,身子掏空了
我們讀不懂它的年輪
所以也就沒人知道它的童年
可它記得我們所有人的童年
它喜歡以村莊的代言人自居
亂蓬蓬的發間,棲息著
起床號、催眠曲、搖籃曲
風吹雨打都不會嘶啞停頓的村歌
它蒼老的手,在春天寫下的字
我們就是從小河里接到了一枚枚
枯黃的明信片,才回家過年
我一直不知道它的姓,它的名
巢里的鳥也一直沒挪窩
嗓音也沒有改,我們總是選
最入耳的祝福語,帶到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