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雀蒙眼
黃昏 看榆樹 看房屋
都是蒙蒙的
那些白羊還在吃草
我害怕極了
坐在洺河岸上大聲呼叫母親
母親丟下鋤頭
向我跑來
影影綽綽當中
遠處的田野 小路 禾苗
也向我跑來
夜幕降臨 月亮升起
很多很多年過去了
白羊和草換了一茬又一茬
母親
她還在向我奔跑
2016.9.10
2、我也是
他跟在父親的背后去收棉花
秋天
陽光明媚的胡佃村
特別安靜
三三兩兩的大姑娘小媳婦
坐在陰涼的門洞下
紡麻繩 納鞋底
嬉戲打鬧的聲音
打老遠就能聽見
父親趕馬車 他騎自行車
父親在前面喊
——收棉花嘍
他在后面憋了好久
———我也是
大姑娘小媳婦都笑了
笑過之后
她們把棉花一朵朵地摘凈端出來
棉花真好 潔白 柔軟
像死去的母親
無聲無息地接住了他的眼淚
2016.9.10
3、欒樹
九月的空氣冷了一些
細碎的黃花落地
幾天后
粉紅的蒴果漸漸掛滿了枝頭
遠看
你會誤以為那是花
像怕冷的蝴蝶聚在了一起
蝴蝶和花 隨風搖擺
掩映著背后的醫院
呼嘯的救護車出入往來
人群中人語響
哦 原來
那是一排排美麗的欒樹
從前的老縣城 沒有這種樹
鄉下也沒有
2016.9.27
4、米象
瓜果飄香的秋天
我們咬本地棗 吃外地梨 啃山上漿水蘋果
混在玉米叢中
有時還嚼一根癟籽的棒稈
曾經與我在坑邊對罵的二雷子
不出聲了
他的墳冢躺在陽光下
出奇地安靜
促織 馬陸尋著空隙四處游走
棒稈的汁液 甜而涼
繞過舌尖 滾落喉管
三輪車的柴油機啟動了
碧綠的田野里冒出一股青煙
我們拉著滿滿一車的玉米向家里奔去
磨尖了牙齒的蟲子
會一點點變成貪婪的米象
悄無聲自地跟上
或貧或富 總也舍不得糶出的余糧
2016. 9.28
5、合歡樹還沒有開花
老式的鐵皮鎖 揣著簡單鉤槽的鑰匙
南瓜藤蔓沿墻腳
爬過半個院子的槐樹影兒
黃花綻放 門便開啟
背麥草燒灶的奶奶
還沒有回來
此刻的安閑屬于細腰的胡蜂
它叮叮水甕沿 踩踩水中的瓠瓢
轉身向巷外飛去
巷外的土街兩旁種滿椿樹
椿樹下漚糞的坑里
冒著泡泡
反芻的牛羊 甩尾 瞇著惺忪的雙眼
一大群放學的孩子
沖出校門
驚起了一大群在操場上覓食的鴿子
叫買糖果的老漢
推著獨輪車及時趕到
最后 我才看到了他
他整了整了斜挎著的書包
提了提布條捆扎的腰
低頭走過對面的合歡樹
合歡樹還沒有開花
葉片同害羞草一樣
他遲疑了一下
站在樹側三米遠的地方
輕輕地瞥了我一眼
2016.9.28
6、純黑的夜晚
讓我來告訴你 布蠟的奶奶有皎白的眼神
她在一眾神祗的面前彎下腰身
先是一炷香 后是一截蠟
小小的巷子亮了起來
如果你不困 它們就能守你好久
如果你困了
雞叫一遍 就往回走
就算錯過了屯子 也不用害怕
蠟燭滅了 還有香炷
香炷滅了 還有掉落的香屑
香屑灰白 能分清麥花和土路
土路上的露水清涼
麥花幽香
一點點就能看見月牙了
奶奶就住在那里
從未讓你提起一個純黑的夜晚
2016.9.28
7、卷餅
卷餅里卷著青菜葉
青菜葉上涂滿了醬香
陽光在學院樓房的西側
經過一大片銀中楊
我們選擇鐵制的小門出來
正好遇上這條水泥路
口袋的零錢
只能交給圍著紗巾的阿姨
我們吃著卷餅轉上大道
回首再看的時候
這個城市一樣有干爽的樹皮
還有慢慢滲透樹皮的陽光
卷餅在齒間
猶豫一會兒
便墜入黑暗的身體
肚子暫時不餓了
讓我們一起走到前面的街心公園
找一條石凳 坐下
哦
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想
甚至于忘記告別以前
需要的彼此凝望
2016.10.9
8、樹枝
二爺推著伯父自制的木輪小車
我坐在上面
編成小方格的紫穗槐條
已磨出了光滑的紋理
古老的洺河岸
撲棱棱飛翔的鳥雀
二爺指著遠處的電線
電線還是那么地神奇
電線里有鐵 銅 鋁
可以賣錢
可以置換成奶奶的香爐
還有戲臺下的糖果
長庚星落了
不用火柴就能點亮的燈
多大的風
都吹不滅
我們沿著洺河岸沒有目的走下去
白楊樹的綠陰里
蟬叫得厲害
二爺 我渴了
那些蟬渴不渴
我們知道每根草莖的下面
都埋藏著清涼的水
有些草根 花瓣
含在嘴里甜甜的
有些樹枝 病了 枯了 挺不到秋天
就會落下來
在灶膛紅紅的眉眼里
把之后的冬季
燒成干凈的冰面
走在冰面上的人
都懷揣著薄薄的嘎巴聲
像我的二爺
安靜地躺玉米田間
和金黃的幸福住在了一起
2016.10.16
9、沙漠
我得老實地講出來了
我并沒有見過沙漠
我記下的只是干涸了
在夏季烈日下會冒煙的洺河
一粒一粒沙子 柔軟而灼熱
岸上系綠頭巾的槐樹
看著一些蛤蜊和蝸牛
曾經在清澈的水中游走 在水草葉上爬動
累了
安閑地把尸骨留下來
這同岸邊的小胡村一樣
啟明星拉出東邊天空的魚肚白
賣豆腐的人
挑著擔子走過洺河的木橋
外鄉的女子來了
南關路的高梁熟了
迷信的奶奶執意要剪下
誤入家門驢馬身上的一撮毛
一茬茬莊稼
一間間草房
一座座野花胡亂開放的墳塋
回家的燕子 腐爛的屋檐
多年前被人拐走的孩子
當他有幸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
混在沙子中的貝殼
會指出母親抱著他的槐樹
綴滿了星光
母親 還在輕輕地唱 輕輕地唱
拉鋸 拉大鋸
外婆門前一場戲
2016.10.16
10、一箭之地
母親領著他
來到村外的樹林
母親穿灰藍色的舊衣服
他穿藍灰色的新衣服
彎不彎腰 抬不抬頭
他都是一個近距離的少年
只有秋天的風
搖晃著干枯的枝椏
看起來
很像一根根火柴
墻壁掛著月亮的老村莊
點一會 就會滅了
編織草席草繩謀生的外鄉漢
冬天偶爾會來
有時頂著小雪
有時跺跺腳
背起自己的行李和工具
又換了一戶人家
2016.10.19
11、屋檐
不用寫一字
滴水的屋檐在沉思里
描繪一只長腳的蜘蛛
雨天之深淺與試探
攀緣這同樣透明 似斷非斷的絲線
與遠方的樹林
駕起嘩啷作響的車馬
而昨夜的盛事已卻
打尖的客棧漸漸寒涼
有紙燈籠在搖晃
他摸了摸睡在一側的婆娘
該起床了
吹牛角的賣饃人
又一次來到了晨光熹微的街頭
2016.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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