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水埠頭
不是每一個浣紗的地方
都與西施有關，但必定有
長波浪黑瀑布在流動夏天
最煩躁的漩渦，流到此地
都得靜下心來，成為小村的缸
岸的榫，河的卯，咬合得
天衣無縫，水在石頭上打結
老樹彎下身子，調戲自己的影子
與沙和鵝卵石直接對話
走出老臺門的村姑，邁著蓮步
把雪白的腿一級級伸向水底
青苔在搗衣槌和淘米籮的間隙生長
新聞和舊聞，一律在此集結
這里是紙帆船起航的碼頭
鴨子豎個蜻蜓，魚啄一下腳趾
不算什么細節，重要的是
不在這里光過屁股嗆過水
就不知道，童年浸泡下去的鄉音
為什么，至今游不出記憶
◎ 水稻田
誰在翻曬滿匾的菊花
我一直以為，只有雪
才會覆蓋江山。垂下頭顱的
稻穗，竟也如此執著地相擁
與遠山的紅楓林平分秋色
我的思想還擱淺于被犁鏵
翻轉的泥土，看陽光和春雨
在被牛蹄踏碎的鏡面上刺繡
它的與眾不同之處
是水的肌膚、顏面和性格
它會順著山坡呈階梯姿態
爬進云層，然后凝固為風景
面對蜂擁而來的吊臂和攪拌機
它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
還在堅守著的桃花源
◎ 杏花村
城市總是按同一張臉譜
復制的，所以你必須繞道
走青石板或者碎石片鋪的路
餓了，就買粽子和湯圓吃
慢慢地品嘗，滿大街的這些
用糯米做的吳儂軟語
長衫和旗袍，都被影視劇
買去了。這時候你最好
穿布鞋戴笠帽或者打天堂傘
你才有機會融入一片桃花的笑聲
被幾滴雨淋濕，在所難免
水在這里，一年中總有幾個月
被當作水墨畫掛在天空
如果你明白了酒是糯米和水釀的
就不用驚訝
這里的詩很糯，歌很甜很清純
隨手摘一個詞，都有糯米的平仄
有水的意境。醉倒了也不自知
是因為剛才那杯花雕酒，還是
插肩而過的甜酒窩的緣故
◎ 稻草堆
秋風起時，我喜歡與稻草人
做游戲，一起站成兵馬俑
誰來檢閱都無所謂
所有的稻草的木乃伊
都會在某個黃昏，堆壘成墳
它們不是老鼠們的蒙古包
是童心的窩，是稻谷收割之后
唯一可以捉迷藏的地方
它們色澤金黃，就像大地母親
豐滿的乳房。整整一個冬季
都在醞釀乳汁，然后慢慢地
干癟下去，成為驚蜇芒種
在稻茬深處，水有了你血液的
濃度。我不關心又一茬禾苗泛青
我只想在下一個秋天再來看你
我知道，你的高度就是糧倉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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