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與一朵菊花對視
在秋天的田坎上相遇。我們都停下了腳步。
稻垛很胖,菊花很瘦。
一只麻雀叼著一片藍天,驚叫,擦肩而過。
我們彼此對視,有一種溫馨,在彈撥內(nèi)心的弦。慢慢地,彼此微笑。象找到了知己、找到了知音、找到了尋覓千年的摯友。
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靈魂伸出手來,秋天和秋天握手。有一種愉悅,透心。
此時的秋天,一地芬芳,幸福彌漫。
它沒有傍我的褲腳,我也沒有摘它裝飾我的詩行。
我們僅僅是對視了一眼。
我們明白彼此都是過客,命中注定,她不是我的美人,我也不是她的英雄。
相遇是緣。惜緣,就是放手。
我收回了我的目光。繼續(xù)踏秋。
她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繼續(xù)賞秋。
秋風(fēng)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它不明白,我們彼此已是各自的珍藏品,隨時可以點燃秋天的相思。
有時,愜意的對視,的的確確勝過天長地久的故事。
●野菊花
生在大山,長在一捧薄土上。
要傍,我也要傍山,我也要傍土。
我是大山一朵菊,野菊。
不管你們說我多么野,我再野,也不像蒲公英,不會拋棄大山,拋棄腳下這把土。
我野,只在山旮旯野。
我狂,只向大山石頭狂。
我香,只為大山脫衣裳。
盡管我愛騎著大山滿山跑,再遠的蹄印,還是一腳土。
盡管我愛泡一壺藍天白云,大口吮吸舒心的爽,還是爽不過以土作枕以土作床。
盡管陸游把我綴在他干瘦的額頭,裝璜他不得志的門面,但我還是愛土愛笑不愛詩,愛跟秋風(fēng)翻斤斗。
我不是富人的瓶花,吸引曖昧的眼球。
我不是人工的假花,炫耀不敗的顏色。
我笑,我哭。我是地地道道的野菊。
開在秋風(fēng)的約會中,凋在土地的秋韻中。
要戀就戀這把土,要愛就愛這把土。
●野菊花(二)
我寫過野菊花,但沒有這些野菊花野。
她們看到這么多的鏡頭,這么多的眼睛,仍然自顧自的脫衣解帶,赤身裸體,迎風(fēng)大笑。
在她們眼里,秋天就是她們的展臺。
野,是她們的權(quán)利。野,是她們的個性。野,是她們快樂的密訣。野,是她們生存的法寶。
她們就是秋天的野女子,她們就是秋天的瘋女人。
人在她們眼里,只不過是秋天的一片云,無足輕重。
她們的石榴裙,騎著南山的粗脖子,滿山瘋跑,一路灑下無數(shù)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讓傳統(tǒng)的愛情頓時失色,掩面而泣。
這些野菊花,活得精典。
在她們的詞典里,膝蓋從來都不會向天屈服。所以,也從來沒有人說她們是天香國色。
路邊,她們可以蒙頭大睡。再高的山頭,她們還是大呼大叫,喝三吆四。
野菊花,不愛嫁人。要嫁,也只嫁給詩歌。
●阿菊
這么多年,我總是想到阿菊。
阿菊是我的童年,沒有她,童年的笑聲恐怕早就消磁。那時,她總是在我的身前身后,象一只瑩火蟲輕盈的旋舞。每當(dāng)我不高興時,她總是在我的耳邊悄悄的說:憨哥,你只要笑一下,我就給你當(dāng)新娘子。
我也總是想,長大了我一定娶她當(dāng)老婆。
長大了,阿菊是村莊里最香的一朵菊。
最香的菊卻變成最早凋落的一朵菊。她的爹被石頭咬斷了腿,她的娘被咳嗽咳彎了腰,阿菊,阿菊成了他家的一根柱子,無法抽身。所以,她的紅頭蓋至今無人敢揭。
那年,我從南方回來,想揭她的紅頭蓋,卻被她的淚水固執(zhí)的擋在愛情之外。
在村莊里,阿菊成了地地道道的野菊。許多人想采,但都不敢采。她家里的兩塊石頭,誰都背不起。
這么多年,村莊離我已越來越遠。但是,我一回首,阿菊就站在我的眼里。
阿菊!
●菊
盤在頭上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成了秋天的一闕詞,一說,愁就掉了下來。
但她的小腳,還是抓住了過路的幾粒土,不放。
寨子早已破了,旗只剩半截桿子,她還是不走。
當(dāng)初,她一身菊黃,卻被土匪盜香,成了壓寨夫人。
那時,她拚命的逃,卻始終逃不出一紙命薄。
如今,她的小腳已走不出記憶的悲喜劇。
檔案里,寫著四個扶不正的字:土匪婆娘。
夕陽把她的影子照成了一塊殘碑……
她的兒女,在遠處看她。
一滴滴淚,打濕了青山外的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