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救贖
第一次下井,在
便遭遇到史上最強的黑暗
我的眼睛看不到腳尖,左手看不到右手
渾身的器官都看不見
他們的父體,遍體上下沒有銅錢大的一塊亮點
沿著前方30°傾斜的工作面上行
在陷于黑暗和低洼時,對自己的一次提升行為
悶熱無風的空間,
淌出的一身晶亮大汗是救贖的光點
癱軟在風量充足的巷道內
肺部的風箱拉得吧嗒、吧嗒地作響,我竭力張大嘴
想一口把地心黑暗以及其中
包裹的煤層巖塊、鋼軌礦車一口吞下
井架挺直了鋼鐵的腰
永不停止旋轉的兩個天輪像它的大手
握著兩條長長的鋼絲繩在和永恒拔河
來回穿梭的碩大罐籠就是裁定勝利的布條
當它被拉到地平線之上時,比賽結束
到最后獲得勝利的總是井架
許多的煤和矸石被從地心深處拽了上來
有一次井架贏得比較艱險,它氣喘吁吁地
終于將大罐拽上了地面低頭一看,自己拔上來的
是一個躺在擔架上的,已經停止呼吸的人形大炭……
賽程徹底結束要等到若干年,直至這片地心的煤
一個完整的史前世界被徹底拽上地平線為止
到那時,戰場會在另一處展開
湖藍色的井架將會被欲望暴漲的烏云提起來
安放到另一處儲量豐富的煤田上方
勞動的大炭
張開口,就能釋放出體內攜帶的陽光
將黧黑的地心照亮
井鼠在這里跑得飛快,時間在這里走的緩慢
巖體表面沾滿了鋼鐵的理想
轟轟隆隆的皮帶機開到幾個地質年代以外
我目光中的微風,掠起了細小的塵埃
每個塵埃中都端坐著一個面孔
地心太古老,自己太年輕
在這百年老礦中,我不敢隨便行走
多害怕踩到一地睜大的眼睛
更害怕踩到那些能夠喊出我姓名的塵埃
已經干了五個小時
才挖出小半個炭化的月亮,遍體煤粉的我
猶如一塊只知道戀愛和進食的大炭
面對擴散到自己心中的粼粼波紋
我像一座孤島站在大海中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