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燈說
是的,我繼續(xù)替路燈說
路燈是豆芽,會哭泣會發(fā)光的豆芽
一棵豆芽,吸納了夜的養(yǎng)分
用燈光來彰顯夜的無私
燈光生銹了,中年快要散架了
坐在燈光下的人,總是抿著抽象的嘴微笑
對于蚊蟲,對于浪蕩子弟
該模糊的模糊,該格式化的格式化
只是路燈的心里難免要斟酌再三
之后,是顫栗的露珠,是漫長的夜
路燈陪伴著夜,夜的肉身,夜的遺址
我把頭埋得很低,供路燈們推敲
在路燈下死去的,想必也要在路燈下出生
燈光里混合著嫩芽、煎熬和幾筆壞賬
是的,我看到一粒一粒的相思豆,指向黎明
燈光說出黑暗,燈光發(fā)芽
熟悉異鄉(xiāng)甚于故鄉(xiāng)
比我的故鄉(xiāng),還要熟悉
喝著冰鎮(zhèn)啤酒,能夾起一長串異鄉(xiāng)的地名
如數(shù)家珍,像醉了的遺言
畢業(yè)后,把這里的街道抄錄了無數(shù)遍
路燈的標點符號,是猩紅的眼睛
和她,隔著幾片灌木叢
隔著幾個生活小區(qū)。錯過了花園
就面臨著無窮盡的精神廢墟
建設(shè)路的脊骨,把這里的生活扛起來
出門在外,游蕩,做流浪狗多年了
不知道身后的門還有沒有
心房里的那盞煤油燈還亮不亮
一年四季,街道由黢黑變成黑白,灰白
是非分得不清,愛恨情仇就在一瞬間
沒了蹤影——遠方,荒蕪著
白天,我是一只無頭蒼蠅
夜晚,我是一只無頭野鬼
我熟悉煙絲,但一直拒絕煙霧繚繞
修了一半的馬路,提醒著我
前方是故鄉(xiāng),那里有年邁的村子和我的遠房親戚
童年的往事已經(jīng)干涸了多年
眼下的我,已經(jīng)成為異鄉(xiāng)的血液和慣犯
對故鄉(xiāng)懷有一種欲言又止的陌生
斑點
落日的紅斑
肯定是在深夜突然長出來的
好比思念
夢醒時,發(fā)現(xiàn)長高了好大的一截
沒有人能攔得住
肌膚的黑斑
掙扎了無數(shù)個日夜
終于在婚后,偷偷地爬上岸
和平淡的生活平起平坐
驚奇的心,經(jīng)常被平淡稀釋
我突然不認識自己
一個我徹夜難眠,一個我長睡不醒
鏡子里的斑點,總是難以收場
一個人,一條河
一個人的體內(nèi)
至少窩藏著一條河
我穿越在別人的河里
別人穿越在我的河里
那年,洪水沖走了我的農(nóng)村戶口
我四處流浪
每一段發(fā)自肺腑的感情
都老無所依
河流沒有起點和終點,我親了一口
河流的樹干,它就發(fā)芽了
朝著你離去的方向吐出綠葉和花蕊
一條河流茁壯地成長著
我把河流扶正,讓它直立行走
命運就掌握在我的手中
一封信寫了百年
提燈而行
燈光療治陰影里的人群
星星也是云朵
針葉松也是線團
我們把墳?zāi)古e過了頭頂
腳下的湖水轉(zhuǎn)瞬即逝
碎裂之后的拼接
飄零之后的心安理得
孤獨得癲狂
一封信寫了百年
燈走下歷史的王座
我們點綴著野史
團圓是一枚湖泊
離別是無數(shù)條河流
鳴叫
一只鳥
在陰天鳴叫,不惜聲嘶力竭
覆巢之下,一只鳥用打碎的卵去說服陰天
讓擁擠的魚不要把魚缸撐破
一滴水背負著另一滴水
飛向高空,療治鳥鳴里的沙啞
心動,從疼痛的顫栗開始
掏心掏肺地掏出了最清澈的一首歌
一只鳥站在樹梢鳴叫
站在搖曳的命運里鳴叫
等候叫聲,從陰天里抽出一根明亮的絲
哪怕一個含混的借口
一只鳥的喉嚨里有一場雨
雨后天晴,人過了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