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信我,這一粒塵蘸著雨露我摶制了很長時間
是一塊土地,一個黃色的星球,也可堆成祖先的墳塋
我刮下一點就足夠用了:摻上一星淚,和成泥,垛起遙遠的土墻
當時間到了,也可覆蓋我的身體
相信我,這一粒石鑲進閃電塞入暴雷,硌進肉里,掀動趾甲
是一座高山,一顆星辰,一架骨骼,也可看到血液被熬制成幾近透明的膠體
我尅下一點就足夠用了:埋在地下,做支撐土墻的地基
相信我,這一截木來自普通彎曲的路旁,是它扶住了我,那時我喊了聲麥子
是一棵樹,雷電割去它的頭顱,我只擁有它的身體和脖頸
把我的頭顱嫁接上去,我們還能行走,追趕落日
這就足夠了,我搭起屋頂
相信我,這眼角噙住的一滴淚水,不落是大水,落了是比大水還大的海
是一口井,是井里的泉眼,泉眼的根
這就足夠了,淘米做飯,飲馬洗浴,閑暇時洗洗淚滴
自掘精魂可以打制成任何一種工具:锨、錘、斧、鋸、錛、鉞、叉
利用它們我可以制作木床、木窗、木門、木箱、木車……
相信我,我讓所有燃燒、漚爛過的麥秸、高粱秸一律復活
我覆好了屋頂,蓋好土屋。親人哪,等待您們來住
然后我還要垛起不高的土圍墻,院門朝東,面向太陽
院內鋪上青石板小路,栽上一顆大棗樹,下面置放一口大砂缸
缸里捕撈的小魚還在童年悠悠地游
我倚著門框或坐在門旁的石墩上雙手托著下巴
或倚著門前的石猴或騎著石豬
一個孩子開始等……夜晚掌起混濁的油燈
歲月只剩下一個季節,只下一場連綿的秋雨
第一個走來的肯定是最疼我的奶奶……
袋中人
我精心培育著他
一把土,一捧井水,一撮草木灰,有時也加進一滴淚水
土地是培養基,村莊是陽光和適宜的溫度
我和他起著一樣的乳名
我告訴他,我們的故鄉叫曹何莊
我生長的很好,但我在逐漸老去
他生長的很好,我卻讓他永遠長不大
我把他裝在母親縫制的衣袋里
(有時也裝在母親縫制的錢包里)
緊貼我的肉身,相互取暖,聆聽彼此一樣的心率和呼吸
每見一次村莊
我就把他掏出
讓他蹣跚學步
揮舞著小手
嘴里咿呀不清
我調制著母親留下的乳香
引誘他翕動著鼻子,學會嗅準一個方向
我指著老榆樹的裂紋,風吹皺池水的模樣
讓他銘記歲月的溝紋,會在一個叫母親的臉上遍布
他難免跌倒
而母親的手早就伸出像往常一樣
她叫他孩子,乖乖
他肯定會笑
而我鍛煉的,只會哭
只有一條河流
僅僅是比蚯蚓還細小的一道水紋
他從時間的針眼里穿過就無法回頭
它伏在我的手掌下或躺在我的手掌上
這里不缺少冰雪,冷風一茬一茬地跑過
兩岸的草木始終頂不動薄薄的土層
更不缺少海,海浪,沙灘上總留下死亡的眼睛
我焐化冰凌,真的能洗洗日月星辰,黎明清風?
我叫停海,海能否死在自己的深腹?
總也甩不掉的河流
擺千萬種走勢,總也流不盡的河流
我只能加固河流的堤岸
也只是便于投進我的灰頭灰臉
癡迷于水拍岸響
獨釣夕陽,孤聽暮鴉
我只能養一只螞蟻,教它用心筑穴
等河流潰堤的時候,把我放進最急的缺口
當水勢已去,一副魚的骨架
摟住一棵莊稼
有人會把它植進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