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農民剝奪了我寫詩的領地
農民剝奪了我寫詩的領地
一片黑樺,白樺,柞樹林,圈地
柵欄擋住,把原來的花草地上
種上菜地,開水渠把小路斬斷
那片松樹林下,他蓋房
住下,養了條大狗
我再也不能去寫詩
農民為什么可以剝奪
我寫詩的領地
農民是種地的
而我只是偶爾去寫詩,風花雪月的
但從我的角度講
他還是強占了我的領地
即使你是一個對土地擁有無上權利的農民
也不能剝奪我的森林和鳥
也不能搶走我的一條小路和野花
不能忽視我的一片湖水和蘆葦
所以,我要向農民表示抗議
回鄉遇一個小學同學
夏天回故鄉,穿著休閑鞋,沿著鐵軌走
一根鐵軌反光,另一根不反光
水泥枕上落蚊子,蒼蠅
有塑料袋,臟紙,火腿腸包裝
迎面路基下小路上走來下地者
我的小學同學,自行車馱著鋤頭
是個好農民,曬得油黑
我在七月戴著口罩,沒人認出我
他上學聰明,調皮,壞心眼子多
欺負過我,沒有想到,竟留守故鄉
而我卻離開故鄉,只是偶爾回來
以為他后來能成為大人物
卻當了個認認真真的農民
我們欣喜地相遇
一笑泯恩仇
其實,依然暗暗地各自懷著對彼此的仇恨
廢墟
誰敲響我的院墻,外邊的門,走入院子
是哪一個掌燈的古人?還是今人?
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是誰來敲響我的廢墟之家的門?
我的友人因其疏遠而使
他成為我友愛美景之廢墟
我的臺燈只有光亮而沒有燈芯的燃燒
而使本身成為一盞廢墟
我的房子,房屋,和家,因其孤獨
因其失去我的所愛,僅余我
而成為廢墟
我自己因失去生活中一切
歡樂或刺激,僅余詩,僅余寫詩的生活
而成為一份生命的廢墟
燈已成廢墟
我燈下的稿子已成廢墟
來訪的友人已成廢墟
我的飲食已成廢墟
最重要的是:空間,遼闊的
祖國的,還是我個人的、逼仄的
都是我生活于其中的廢墟
我的生命、生活因過分熱愛孤獨
而使美好的孤獨亦成一個死氣沉沉的墳墓
我的生命因為再也不提及愛與沖動
而成為我自己的行尸走肉
在故鄉,所有的悲傷都是假的
你要想一想別人的難處
是不是處心積慮
是不是不在意別人的感受
所有的悲傷都是假的……
不是我說的,不是你說的
是,命運說的,是真理說的
當你在悲傷和哀戚
難道別人就是罪過
你覺得自己悲傷
可是你又了解多少悲傷的意義
所有的悲傷都是假的,這就是為什么
每當我悲傷,其實無法寫詩
當我悲傷,其實偉大的詩歌都昏厥
只有歡樂才能給我們陽光和鮮花
所以,以后你不要再悲傷
所有的悲傷都是假的,都是你有錯
都是你自己在違背常理,尤其是愛情
更不能有悲傷的情緒
愛情只屬于歡樂和幸福
如果你在他鄉悲傷,你就快回故鄉
如果你為你深愛的事物悲傷
請你想一想還有什么能比這些事物
給了你更多的至極的歡聲笑語
所有的悲傷都是假的……
所有的悲傷的河流都是假的故鄉
因為每一片原野都種植著歡樂
故鄉的太陽為什么這么亮
為什么故鄉的太陽這么亮?
我像一輛榴彈炮車行駛在大街上
自編自導經歷一場明亮的戰爭
太陽不但晃得我睜不開眼睛
還把我坐在街邊公園的長椅上的屁股曬熱
把走在街上的年輕女人曬得像貓咪
把中年男人曬成一朵朵向日葵
仰望日頭如大船,我就港口般驚嘆
故鄉的太陽要在夏天遠航了
聽,因為大海在我血液里醒了
忘卻過去那失去太陽的歲月吧
在異鄉很少能和太陽開開玩笑
標準的姿勢就是低頭走路
彎腰在田野里像牛一樣犁地
只有情歸故鄉的太陽時
太陽上演的電影大片才格外火爆
仰頭望這故鄉的太陽
原來決定太陽長壽的是我眼睛的明亮
為什么故鄉的太陽這么亮?
比以前見過的亮一百倍亮一千倍亮一萬倍
因為,我仰望太陽,把粒子束武器射進、穿透我眼睛
故鄉,木材加工廠
客車,駛入,故鄉
車窗外,閃過一個
加工廠,坍倒的圍墻
“安全第一”的標語
破廠房里堆著的一堆木材……
這些樹為什么是倒著的,睡姿的?
山上的樹不是直立的嗎?
這些樹為什么鋸成一般長的?
森林里的樹不是高低不同嗎?
故鄉的木材加工廠里的樹木
睡姿都和我的睡姿一樣
都是一樣的鐵石心腸
故鄉的木材加工廠里
森林都是靜謐的墳墓
不走近這惡貫滿盈的木材加工廠
還以為祖國處處森林茂密,鮮花盛開
我和木材的燃燒度都是一樣的
但我可不想被截肢,留下所剩無幾的腿
我沒有在木材加工廠里干過
但我的父母親干過:把原木送到鋸上,加工,破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