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天 河道淤塞 我拖著一雙套鞋淌過洪琴村
想必是要驗證昨晚做的一個夢
村莊里突然刮起了大風 我用力捏著一些魚的尾鰭
不讓它們逃走 手心里像抓緊一塊塊肥皂
來到村西口 沒有人跡的風剝開鱗片
我發現任何事物的外側都被抹了幾層白白的膠糊
荒谷盡頭的松柏林 野斑鳩 幾扇柴扉
蓋在車胎后面的擋泥板 這些在地上脆生生發響的鱗片
然而沒有人愿意去證實 這么多體態相近的魚類
兩扇面孔間所對立的
暮年或者初生的光輝 沒有人用泥塊生火 把樹枝當成鐵器
就像沒有人能夠預言這個村落在一只魚的臉上
竟能生出一道道鳴嘯的經文
雨靴
整個十二月 父親在清理一只
廢舊的雨靴 把藍色的翻口朝向
壁爐 炭火肅穆莊嚴 靴內的寧靜
被父親極偏左的手臂搗空
猶如干枯的鏡片里流不出蜂蜜和果實
而附近的水龍頭依然喧嘩不息
多出來的魚仔 辣椒 被一一裝入盤子
父親想和這只雨靴一塊沉默下去
在這棟房屋的兩個面上
一半陽光普照
一半的急雨被一只靴子藏納
他推了推套在指頭上的抹布 將一塊污垢
推進另一塊污垢的黢黑里面
刷洗其日已枯竭的藍色 被磨平的后跟
不斷拭去它滲出的雨
紅杉與喜鵲
我睡著后 就把自己養在紅杉里
許多無意識的根須沿著軀殼的外側澎湃
月光將寒露綴在肩腰上 但我卻丟盔卸甲了
感覺身子里一陣輕盈 空蕩蕩的 被狂風從山頂
一直吹進長滿野花青苔的草甸子
我在那里灌醉了兩只喜鵲 一只懂得俗世的趨炎附勢
肩肘往左擰成了沉沙折戟
另一只老實巴交的 喜歡敲鐘 踢石子
兩腮幫泛出潮汐的微暈
它們不能夠像滿天的星光那樣嬉戲 不能飛
靠在我左右兩邊的芽葉上
我鮮亮的紅色裙裾
將它們染成了天邊的火燒云
在異地
那段時間 我倒著走路 倒著握筆 只喝流在杯底的一點水
學習用反手吃飯 點蠟燭 把生辰越活越小
我愛上了不回家的日子 星星被打包進鞋底之下的泥潭
我站在樹的邊上 它在來世的時候就長出了我沒有溫度的皮膚
和掛在枝椏上不會流淚的眼睛
四月
我取走弓箭 火藥 鵪鶉舌頭下面的金屬鏈條
還有倒塌的電信大樓
直到一五年的春天空成籠子
有足夠多的碎片供自己啼鳴
它們使我的嗓音生長在探照燈的水霧上
又即刻拐入梔子花香漫布的街衢
才發現這是四月 所有明媚的事物被一一點燃
墻頭青草探出密集的頭顱
黑毛驢背著木拖車嚼舌
別墅花園里的保姆手托燭臺 寬襟碎袍
像一條游過廡廊的白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