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季
雨落淮河,我看不到云朵凈澈的眸子
細碎的柳葉嫁于東風,又落于北風
風是善變的魔法
它存在于牙齒之間
在加溫句子前
已鋪墊好了結局
故鄉九曲的炊煙
牽扯著我不愿南歸
我是一只雁,盡管
落日里有虛擬的情節
我還是把眼光投向
分分合合的人群
我看到,藝術和戲劇遍地開花
盛開在他們頭上,獨自招搖
雪花或紅蓮的種子
不經意的落地
已經隱匿的季節
又被尖銳的翅膀打開
這個秋天,寒涼是溫度的墜落
卻又和溫度無關,飄灑的霧雨
蒙昧了杯子里隱喻的春色
以洗滌為借口,把明媚悄然蠶食
我打開了傘,天空是圓滿的形狀
可我的肋骨,卻被密密的排列成屋頂
落葉
路上潮濕的落葉
甲蟲啃下凝重的一口
爬向了廟堂,成為供奉的香火
毫無懸念,佛主應該把它留下
一顆黑色的舍利
信徒從來不問出處
殘缺的葉子,又被天地容納
螞蟻來過之后,人類的音樂響起
意象的疊加,神奇到經脈的延伸
最豐富的畫面,竟然是全尺度的留白
幡然醒悟后,葉子竟被饑餓羊群
貼地撿拾一空
失修
雨還在下,胸膛里拳頭大的房子
失修已久
工匠們樂于飲酒,出游,栽種桃花
花間信仰,代代相傳
家族諜譜,被子孫推敲了一句“順其自然”
這驚世駭俗的祖先哲悟
竟然只是一句名詞,反復咀嚼
有了佛堂上香的沖動
河水漸涼,夏日的蜻蜓與荷花
逃向雪白的墻壁
陳舊的船,把彎曲的觸角埋進土里
長出了翹首以盼的絲柳
我被雨水打濕的頭發
暗合著纖細繁復的歲月
河床,砂礫拱起高大的詞牌
把禹會諸候的廢墟,還原成文字
祖先留下的遺骨,洞開著思想
讓溯源而上的魚歡快的穿行
溯回
霧彌四野,我躲在柳樹背后
長安城飛來的鴿子,停留在我的肩頭
淮南王紅色的馬匹
載著三千門客和他互相拱手的雞犬
在最后一次朵頤豆腐的盛宴后
——得道成仙
淝水,淮河出嫁的女兒
于八公山側
以戟鉞飛針引線
在八十萬雄兵中,刺繡兵法
天空迫近我的額頭
雨一直下到長安
樹上的蝸牛被我蓋上了一片葉子
歷史總是在堅硬中夭折,又在柔軟中復蘇
渡口
水面在雨季里升高
離看不見的星星,只一尺之遙
野鴨把隱誨的情歌傳到對岸
枯枝上的石榴紛紛落下心事
被細心的螞蟻搬進溫暖巢穴
愛情和吞噬,并不矛盾
秋天,天空正在收集往事
雨幕卻被一群麻雀剪來剪去
透明的傷口又被風縫合
桅桿插進歲月的耳朵
所有被遺棄的船
被蜘蛛收買,在秋雨里失聰
渡口,一首詩載起的生命之旅
被一條船,迂回鋪陳
兩岸的碼頭交換著人聲,莊稼
和新鮮的情感
直線間,原來可以無限延長
救贖
長堤曲臥成弓弦
射中離別
斜陽舔舐著傷口
風中沒有安慰的回音
只有和越冬的蝙蝠一起遁入山谷
回憶在錯落的柳枝間氣化為思想
訊息順著主桿深入泥土
等待重生的蟬蛹
——欲破土而出
那時,雷電剛啟開遠古的一角
落下大禹治水的標尺
在暗夜里裁量了桃梨的腰身
東風,一直是挑著胭脂的貨郎
在山坡,兜售著色彩
當千畝黃花渲成金帛
蜜蜂開始用鑿子鐫刻盛典
象征著溫柔和撕裂的夜
把長堤喂養成燕子
剪開圓月
淮河畫舫,被救贖的木魚
抬舉著離去
剖砂
砂粒是微濛的天地
在夕陽下返祖
金色的膚質
是奔跑的顏色
它寓示著收成
又渲染出籬笆下,世外的金菊
茅仙道觀的沙盤,測字占卜
二千余載
堆起江山,又埋沒了皇家
平凡的姓氏提筆塵封
被琥珀包裹
丟失的劇情在堅硬中痛哭
眼淚,是打開故事的透明鑰匙
悲傷和歡喜,用兩條腿支撐著真相
歷史和遭遇,在久遠的時光里禁聲
最后一抹晚霞暈開一個世界
雁白的梨花開在長袖女子的發髻
送走郎君的盔甲,紙剪的鴛鴦
隨秋后的蓮蓬,跌入水中
許多場景適合分離
海市蜃樓,卻是詩人無法承受的畫面
城門
黃土下的城門
被發霉的思緒浸染著
生出了綠苔
用手去觸碰,卻聽到了寶劍的吟響
敬畏油然而生,磚塊
把厚重的歷史層層碼放
讓一只蟲子鉆進鉆出
原來穿越歷史的,都是微小的生靈
洗衣的女子,以燕雀歡歌的方式聚集
拴馬石上,用木槌敲打的人生
在漂洗往事后,再洗凈民謠的韻腳
剪紙的鯉魚,在船的窗戶上
窺視浪花,瞪著嫉妒的眼睛
我躲在一粒砂里,和祖先心貼著心
我們都不說話
有公雞替我們代言
在北斗七星舀酒酣醉后
我只能把人心叫醒
道觀
我嘗試著吃下一截甘蔗
再去山上許愿
佛道一家,都會用法眼打量施主
旺盛的香火已容不下嘴唇的反叛
除非你祈愿的不是自己
留心道場的石碑
總有現代的銘文
一支筆的傳承,竟可挑破云端
我不是捐贈者
盡管搜尋三生,還是
找不到我的姓氏
高大的銅鐘,圍成一個甕城
布道者設下講壇
從星相到天下江山
功名如何被迎娶進胡同
或又從胡同內嫁出祖宗
種種枚舉,讓敲鐘人
顯赫一時
天漸入黑,煙火撥灑到空中
山下人聲鼎沸,仰望
古銅色的問號被懸掛在山石之上
回落
深秋,原野以遼闊獲得了饋贈
稻穗把村莊頂在頭上,傾向土地
我從樹的根部抽身而出
城池只是一種傳說
耕種成了人類進化不掉的一根尾骨
霜降的時候,下一個預言即將開始
空氣冷冽,我喝下一杯酒
莊稼在我心中發酵
催紅了樹上最后一顆柿子
柔軟,是堅忍者的秘密
淮河浪花奔涌而來
和我一起掩卷漂流
我看到城墻上,詩人懷揣折扇
把長袖的衣衫穿在幽曲的句子上
隱誨的舞蹈,我想告訴他
桃花,在燃燒成詩歌意象前
五千年來,一直只結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