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離別農場三十年,思念之情與日俱增。終于有一天,上海、北京、哈爾濱、齊齊哈爾、雞西相約重返農場。回家之后,若有所失,便提筆寫下了以下這些文字……
我回家了,心卻沒有回家的機票。
它還在剛分手的人群中尋覓,
它還在剛經歷過的事中浮漂,
它還在北大荒的黑土地上奔跑。
它在尋找那熟悉的身影,
在哈爾濱火車站——它看見了熱烈的擁抱,
在哈爾濱飛機場——它看見了離別的煎熬。
相似嗎?
說似,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來時火一樣熱烈,說不夠,瘋不完,千言萬語深情難訴;
說不似,去時是哭,來時是笑,
去時霧一般茫然,淚眼相對,無語惆悵,萬語千言愁腸難表。
幾句宋詞忽然從心底冒出: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別離,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這位“白衣卿相”寫的是古代情人離別的情狀,
知青離別的心境與模樣,怎么與他所寫一樣難逃。
它在尋找那難以忘懷的聲音:
“昨天是條河,在我們的夢中流過,
昨天是盞燈,在我們的希望中閃耀,
昨天是思念,思念把歌唱,
相逢是慶賀,慶賀要舞蹈。
情誼是生命的海,
思念是激情燃燒的火苗……”
歌唱我們的心聲,
舞出我們的妖嬈。
它找到了那似揶揄,又似親善的聲音:
“B•L,你真是太有才了……”
“那隔壁王老五又在哪兒啊?”
“D•T,你一路上彩旗飄飄,家里的紅旗倒不倒?”
“‘看你們養眼,喊壞了嗓,養嘴’,沒人管怎么得了?”
“二哥呀,二妹呀,今日的怎么都犯二呀……”缺心眼子如是說。
二嗎?“誰說二,我跟誰急。”——真能急嗎?
不二嗎?那些瘋話,那些離了譜的玩笑。
除了傻笑還是傻笑。
你愿當“二妹”,我不當“二哥”又怎么得了?
這犯二的言行像是與年齡、白發在叫號。
難怪要大笑。都已知天命,還當自己小!
人本來就有身體年齡和心理年齡,
有十六歲的老人,就有六十歲的老頑童。
在老韓講的故事中,友情能使人起死回生,
而在我們的故事中,友情能使人永不衰老。
“香煙少抽點,喝酒也要少, 你忘了自己開過幾次刀?”
——這是楊根妹,譚建英對丈夫含淚的叮嚀。
少年夫妻老來伴,
人間重晚情,攜手相伴老。
它還記得那一樁樁動人的故事:
還記得六點發車,哈小妹送來的糯苞米,牛奶,面包;
還記得五大連池登山時互相激勵,互相攙扶,互相照料;
還記得堵道的大車被大家推出泥坑,送上正道;
還記得場部小酒樓里當年的學生為老師縱情歌唱舞蹈;
還記得齊齊哈爾包子鋪里聞訊趕來的小郭流淚的微笑;
“剛見著你們,還來不及享受重逢的喜悅,卻又要經受離別的苦惱。”
還記得六分場的土;
還記得兔子山的風;
還記得文化廣場上輕盈的舞姿;
還記得生日宴會上閃亮的燭光;
還記得每一次揮手送別,車上車下流淚的眼;
還記得送行晚宴上含淚合唱的“難忘今宵”;
還記得韓書記一次次的電話一次次的關照;
還記得李貴和主任嘴角上因過度操心而起的泡;
還記得離別時主人精心選配的禮物一包包……
記得太多了,聽得太清了,看得太真了,
心兒回不來了!
逝去的已經逝去,
友情永沒有句號。
還是叢民說得好:
“讓我們笑對人生,給生命一個真誠的微笑”
還是常穎說的好:
“濃濃的知青情把我們連在一起,讓我們在等待中再次擁抱”。
我回家了,心兒怎么還在外游蕩?
心兒回家吧!路途遙遙。
你還是你嗎?怎么換了張臉,我不要這樣的歸宿,
虛偽的皮囊下,真誠的心兒無法依靠。
它正在去往——友誼的下一個驛站的路上——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