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里煮雪
回家的第一個晚上開始下雪
父親興奮地對我說
你離開家的那一年
也是下這么大的雪，一晃
已經三十年
我有些愧疚，這么多年
我飄在異鄉，雪花
只在夢里
圍著火爐吃飯喝酒
父親把酒倒在白瓷缸里
放在火爐邊溫著
滿屋子酒香彌漫
父親從外面抓了一把雪
放在酒里煮
這酒太烈，放點雪
淡一點
父親說著，眼睛里淚光閃現
我抿了一口家鄉的酒
一口家鄉的雪酒
還沒醉
忍不住就哭了
多余的補丁
喝醉了，還要和父母親說說話
堅持不肯去睡覺
三十年的話，到了嘴邊
說來說去就那么幾句
翻來覆去，滿口酒味
說著說著，就瞇上眼
朦朧中，看到母親抓著我的袖口
這孩子，衣服破了，也沒個人縫補
說著就拿起針線，在我的袖口上縫起來
這是我新買的一件時裝
袖口的口子，是時裝的設計
我假裝睡著了，瞇著眼睛
看著母親一針一線
在袖口上縫了一個補丁
幾滴眼淚，悄然
滾落下來
梅花的蘇醒
我很困，但依然裝作不困
有一搭沒一搭地回應父母的話
眼睛雖然閉著，父親說一些鄉里的老人
我就偶爾地應一聲
父親說，下這么大雪
屋后的那株臘梅，明天
應該要開花了
正在縫補著我袖口的母親手一顫
黑瘦干枯的手指伸出來
一滴鮮紅的血，在手指上堆成了一朵花
那株臘梅，是我當年離家之時
一家人一起栽種的
三十年了，臘梅年年在團圓之夜蘇醒
臘梅花開，意味著我們
又有新的一次分離
媽媽把手指伸進嘴里
把一朵盛開的梅花
吃進心里
冰的眼睛
盡情撒歡的煙花爆竹
趕走了夜色
北風躲在白雪底下
寒冷仍然一刀一刀
割著人的肌膚
冰凌，在屋檐上排起長隊
守候了一夜
遠方的人，還未回來
爺爺奶奶望著遠方的路
孫女兒望著屋檐上的冰凌
爺爺，冰也有眼睛嗎
傻孩子，冰不會長眼睛
爺爺，冰不會長眼睛
怎么會流眼淚
雪花的心跳
數一朵雪花
寫一個心字
雪花一朵、兩朵、三朵
雪花十朵、百朵、千朵
雪花越來越多，再也數不清
那個心字，永運只有一個
雪花在地面上鋪成一張白紙
你望了望對面的窗戶
伸出顫抖的手，寫一個心字
寫到一半，突然如觸電一樣停住了
不知道是因為觸摸到雪花的心跳
還是你的心亂
2014，1，2 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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