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晰
我看到很多個自己在影子中走來走去
干燥的夏天房屋都提高了警惕
生怕關不住哪一句有溫度的親密
天空的云彩是走失的鄰里
好久沒看到關于吵架的信息
花紙傘趴在西邊的墻底
閃亮的星星沒有一天不集體竊竊私語
整個空氣都在為此有所顧忌
世界已經聽不清我微弱的呼吸
循著一目煙圈的軌跡
思緒跌跌撞撞回到了夢里
我看到父親已經從病床爬起
甩掉拐杖到處找生銹的鏵犁
他不知道拉犁的那頭牛已經老去
他不了解迅猛發達的現代科技
我看到母親也奇跡般站立
那應該是我的母親我從未見過的母親
正和我講十月懷胎因果來去因我而去的母親
顧不上聽我說什么謝謝你什么對不起
就匆匆地拿出搓板找那些帶著補丁的舊衣
她不知道洗衣機已經普及
我也沒敢提更加省心但要花錢的干洗
清晰還在不停地清晰
我看到很多個父親在土地上來來去去
我看到很多個母親在燈火旁縫補記憶
我看到很多條河流沿著田壟流淌甜蜜
我看到很多首詩句像麥子一樣親熱無比
我都能看到回到家中的自己正在整理流浪的足跡
夜晚啊為何要像現在這樣清晰
我甚至看到整理完自己的自己
躺在土地懷中幸福的死去
麥子
不要動用飛機不要驚動江河
不要動用馬路更不能驚動火車
犁地的牛讓它們陪夜晚多睡一會
別叫醒他們別急著叫他們干活
母親在若干年前就能用虔誠從土地那求來個我
若干年后我也要用熱切向天空請求一個
我請求請求天空派一只大鳥
繞過遠古的廝殺繞過現代的文明
我請求大鳥馱著麥子完整的麥子
在我的窗前在我的詩歌剛寫下題目后
就緩緩降落如期降落
讓麥子從我的詩歌中穿過
我把文字我早已把文字分成段落
為了讓麥子能從我的詩歌中順利穿過
我甚至連標點符號都毅然割舍
比陽光還親近比古銅還鮮活的麥子呀
腳底粘著蛙鳴身上閃著底色的麥子呀
正從我的詩歌中幸福地穿過
讓麥子從我的詩歌中穿過
譬如雄奇譬如呼應譬如白描譬如聲情
夏天的文字是浮躁的同伙
去掉一些修飾過濾一些情感省略一些效果
我只想讓麥子從我的詩歌中真實地穿過
夜晚的風聲更像風聲夜晚的雨落更像雨落
夜晚的水草更像水草夜晚的花朵更像花朵
這些夜魂一樣游蕩的文字呀
這些牙齒一樣脫落的文字呀
像童年走失的歌謠像黃昏散落的眼波
早該早就該找到安逸和寬闊
讓麥子從我的詩歌中穿過反復穿過
燧石取火是取火鉆木取火也是取火
或者根本就不要不需要這么復雜
那閃著金屬光芒的麥子啊
足以讓一個個肥胖的夜晚
焚身似火焚心似火
把大鳥還給天空把游民還給部落
把水草還給自然把詩歌還給詩歌
我更愿麥子能從我的詩歌中火熱地穿過
像夜晚久遠的宿夢枕起逐漸清晰逐漸善良的輪廓
讓麥子讓麥葉讓麥芒
從我的詩歌從我的詩歌中尖銳地穿過吧
無論下一個清晨
我是醒在鞋子里還是干脆倒成一片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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