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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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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含清 發表時間:2024-06-25 14:3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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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螞蟻,為典型的社會性群體,就如人類社會,具明確的社會勞動分工形式。因此就有了許多與人類的相同之處,自食其力,默默無聞;不知道是人類抄襲了這些生物的生存模式,還是這些生存模式并不為普羅大眾所獨有;總之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日常,還有聽天由命之生老病死,除了富貴在天會成為宿命論中的必然,就剩下努力了命運才會把握在自己手里的渴望。不過人們始終還是相信自己的命運就被老天操控著,我們的努力根本就無法將自己的命運掌控在自己手中該是有多么地悲觀。很多時候我們并不清楚自己的命運,究竟是被所謂的神明所操控著,還是我們自己明知道天會有不測風云,人有會旦夕禍福這種必然,卻依然選擇將被動視之為安然的無奈。作者筆下的人間有生命之無可適從,有生存與生活的光陰如梭;就像一幅素描,其中的親情溫馨與人情冷暖都有值得珍惜甜美,也有任他風雨飄搖,我自臨窗獨沉吟之豁達。推薦閱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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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妮的身體急劇消瘦,心情糟糕至極。她吃不好睡不好,眼眶塌陷下來,干枯的臉上布滿愁云慘霧。她常感到頭暈、胸悶,走起路來軟綿綿的,做起飯來也會氣喘。她支撐不住,就去村子的衛生所包了些藥。 村醫王虎詢問一下情況,望了望氣色,以為她是因為莉莉的事情肚子里脹滿了氣,就開了些舒肝順氣的藥。 老羅的腿腳遠沒從前利索,感覺精力被榨去一半。他騎上三輪車趕集賣腌菜,站了大不一會兒感到腰酸背疼,就連旁邊的劉屠戶和老孫都能看出他的身體孱弱不堪。 “老哥兒,你這大半輩子啊,被你大兒子坑慘了——早些年給他結婚出了很多彩禮,搞得傾家蕩產。這結婚后大兒媳婦兒不是省油的燈,勾引來野男人揍你一頓,瞧這打的,我看你身體大不如以前嘍?!?/p> 劉屠戶說著把幾塊大骨頭送給他,說是大骨頭滋養身體,讓他回家后熬湯喝。 “過段時間就好了。”老羅咧著嘴說。 老羅回家后看到四妮身體的衰頹很傷心,他以為她是因為生氣所致,氣大傷身,畢竟兒女連心,她惱恨莉莉,又操心衛東的未來。他勸她想開些,不要生氣,兒孫自有兒孫福,不必為他們過多操心。話雖這樣說,道理全明白,但是她看不開,他也想不通。當小勇睡著后,蛐蛐在屋角鳴叫,他的怒氣又會像潮水一樣涌上心頭,不由得在黑暗中罵幾句。 四妮在廚房忙活很久,顫顫巍巍把飯菜端上木桌。老羅瞅著陪他大半輩子的老伴兒,覺得老伴兒好像一下子衰老二十歲!有些事情真的比尖刀犀利,我們觸碰到它們就喪魂落魄! “包的藥效果不行嗎?” “還會感到胸悶,渾身上下沒力氣。做一頓飯花好大的功夫?!?/p> “要不給衛星打電話,讓他明兒個回來帶你去尉東醫院檢查一下。” “不用麻煩他,他在工廠很忙。等我吃完了藥,過兩天再看看?!?/p> 她本想忍耐兩天,更不想麻煩兒子。當要麻煩兒子時,她顧慮重重,擔心耽誤兒子工作。她好像輕如鴻毛,兒子重如泰山。 衛星打來電話詢問他們身體時,他們總是說身體還湊合,他們不想讓兒子操心。 然而當天晚上病魔潛入四妮的體魄,死神突然降臨! 傍晚,貓頭鷹在村子的老桐樹上啼叫,咕咕喵,咕咕喵,一疊連聲,叫聲瘆人,好像有一種不祥的預兆。 半夜時,村莊一片死寂,仿佛沉陷在深不可測的海底。四妮突然被一陣疼痛擊醒,她的胸中如刀絞般的疼痛。她掙扎著身子,粗喘著喊醒老羅。 老羅摁開電燈,只見昏黃的燈影下她大汗淋漓。她的手顫抖著捂在胸前,疼痛已讓她的身體扭曲。 “胸疼,喘不過氣……”她呻吟著說。 “你忍一下!” 老羅從沒有這么驚惶。他立馬給衛星打電話,衛星吃了一驚。 衛星趕緊撥打急救電話,穿上衣服下了樓。 四妮被急救車送到醫院后,老羅和衛星站在急救室門外焦急地等候。 “你給衛東、衛兵打個電話,通知他們過來。我看你媽這次病得很嚴重。”老羅神情憂傷。 “給大哥打了,他上午能回來。二哥的電話打通了,沒人接。” 天色漸亮,曙色如水在大地上流淌。 急救室的門開了,大夫表情凝重地走出來說:“我們已經盡力了。病人患了急性心肌梗死,現在生命體征已經消失。你們回去準備后事吧。” 四妮沒有被搶救過來,心臟已經停止跳動,她的生命之光猝然熄滅! 老羅和衛星像是被雷霆擊中,感到天旋地轉。他們痛哭流涕望著四妮的遺體,一切如一場噩夢。 四妮的遺體被運回家時太陽已經爬到半空,白花花的陽光鋪在地上,一群麻雀在喳喳的哀鳴。 院子里來了一些竄忙的鄉鄰鄉親,大多是中老年人,等著老羅安排葬禮的事情。 老羅坐在四妮的尸體旁,他的淚水像是決堤的河水從眼窩流出,他浸沒在悲慟中。他抹掉眼淚,捋了捋思緒,依循蘆灣的風俗,停尸三日出殯,向親戚故舊報喪,采置孝衣孝布及壽木,預定紙人紙馬及冥樓,雇請廚子和嗩吶隊……至于費用,老羅拿出所有積蓄,衛星也拿出很多。安排妥當后各忙各的事情。 衛東中午時才回來,跪在地上扶著母親的尸體痛哭。 衛星向衛兵打了好幾通電話均無人接聽,午后又打了一通,這次衛兵終于接聽。 衛星泣不成聲地說:“二哥,咱媽沒了?!?/p> 電話里傳來衛兵淡淡的回音:“我在上海出差,這一兩天回不去?!?/p> 報喪人去縣城向林家登門報喪,傍晚他回來時鼓著腮幫說:“我已經通知林富友,正巧碰到衛兵在客廳坐著。他說自己很忙,等他媽出殯時再回來。” “他不回來也行,我就當沒他這個兒子!等我死時,你們別通知他?!崩狭_悲憤地說。 原來那天半夜衛兵被手機的鈴聲吵醒,他起床揉著睡眼瞧了瞧,是衛星打來的。彩霞也醒了,她坐在床上胡亂臆想說:“衛星這么晚打電話,準是有急事——要么是急需借錢,要么是你爸你媽被送進醫院了。不管是啥事,對你都不是好事,你爸你媽住院,你去的話是要分攤醫療費的。要是他們死了,你要躲得遠遠的,不然你還得分攤喪葬費。以后你家這些破事兒你別瞎摻和?!?/p> “老婆,還是你想得周到!”衛兵把手機調為靜音,又躺在床上酣睡。 四妮出殯的前一天發生兩件令老羅頭疼的事情。 羅家的祖墳原本是一片荒地,后來村干部把那片土地承包給趙老五,趙老五在空地上種下莊稼,那時玉米的青苗長了四五寸高。老羅帶著幾個族人去看墓地,準備勘定四妮墓穴的位置——這樣需要毀壞一些青苗。他找來趙老五商量,趙老五開口要價三萬元,并且說了一串前例,比如上個月孫榔頭他媽死了,孫家的祖墳在王留德家的農田中,挖了一個墓坑,王留德向孫榔頭索要三萬塊錢。 “你不拿出三萬塊錢,就不要把人埋進祖墳!”趙老五繃著臉,義正辭嚴地說。 老羅一籌莫展,哪能拿出這么多錢呢!他已經把壓箱底的錢掏出來了。衛星手頭不寬裕,也拿出一筆錢。衛東每次回家把錢交給莉莉,莉莉已卷走所有存款。衛兵裝作縮頭烏龜不露面,要躲到天涯海角去! 老羅又想到自己距離死亡越來越近,等他死時也將遇到同樣難題。這個難題無疑將拋給兒子。他果斷在自家田地選定一處位置作為四妮的墓穴,當他在田地干活兒時也能陪著她。因為村子也有這樣的先例,族人無人反對。 墓穴選定后又冒出一個令人頭疼的事情。墓坑約兩米深,挖掘土量較大,需要好幾個年輕力壯的人。來竄忙的那些鄉親們大多年老體衰,力氣不足。老羅找遍偌大的村子,只找到兩三個身體強壯的人,無奈之下他只好讓衛東、衛星也去挖墓坑。在蘆灣,兒女為自己去世的父母挖墓坑原本是有所禁忌的。 到四妮出殯那天,天氣燠熱,村莊像是一個蒸籠。嗩吶聲聲,笙簫悲鳴。臨近中午時衛兵戴著孝布跪在靈前干嚎,衛東、衛星對他不滿,眾人看得出他在裝腔作勢假哭,也沒人勸他起來。 當四妮的棺材埋入泥土時,夕陽已經落山,血紅的殘照流瀉在土墳上,焚燒的紙扎、紙錢在墳前散著余煙。田野的盡頭升起一層暮靄,托起一條模糊而粗獷的地平線。 親友們紛紛散去。老羅讓衛東、衛星先回去,他想自個兒坐在墳前呆一會兒。 老羅回想起四十多年前他和四妮結婚時,她的笑臉像花兒一樣。后來她為他生下三個兒子,尤其生衛星時受了很多苦,因為超生,她挺著大肚子四處輾轉。 “男主外女主內”的思想扎在他的腦子里。他很少自己洗衣做飯。對孩子他幾乎放任自流,除非他們犯錯,他會打他們的屁股。 家里的細務瑣事他全交給她處理。他脫掉臟衣服,讓她洗。他從田里回家,讓她把熱飯端上木桌。他很少關心孩子,只是看著四妮給他們喂奶、洗屎布。兒子們像是三棵小樹似的嗖嗖長高,橫生枝節時他順手砍掉。 記得每當兒子生病時,是她最焦心時,有好幾次深夜她獨自抱著發高燒的孩子去找村醫打針,還有兩次冒著滂沱大雨。 她苦了一輩子,沒有享福。她操持大半輩子把兒子們養大,又看著他們結婚生子。沒想到他們像是債主,有還不完的債,總不讓她省心。 如果把她的生命像蛋糕一樣切成八份,兒子們占有五份,丈夫占有二份,留給她自己一份——她大部分是為兒子和丈夫活的。 她是家的臺柱子,她為這個家無私奉獻了太多。 家,是我們相依相伴的地方,不管誰離開,就會少一份力量,少一份溫暖,少一份光亮,家就會殘破不全。 當我們都離開,家就不存在了。家就成了墳。 暮色像洪水一樣淹沒田野。夕陽被埋入地平線之下,被黑暗噬食,次日它將浴火重生。焚燒的紙扎、紙錢燒成了一堆灰燼,彌漫著一絲絲刺鼻的味道兒。 老羅用一只手掌撐著瘦而干癟的身體,他掙揣身子站起來。他的眼睛像是一口幽黑的枯井,瞳孔沒有一絲亮光。 “孩子他媽,你累了大半輩子,你就躺在地下好好歇息……我先走了?!彼従忞x開墳地,喃喃自語。 接下來的日子老羅慢慢習慣孤獨,慢慢應付生活的煩瑣和悲楚。 他和四妮磕磕碰碰生活四十多年,每天在平淡的柴米油鹽中盤轉,兩人沒有過多的恩愛,更沒有風花雪月的浪漫。兩人偶然還會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情拌嘴。她死后他感到自己除了悲傷,便是空虛——他好像已經死掉,魂魄隨著她去,留在人間的不過是一具沒有腐爛的臭皮囊! 他愁悶時多么希望再和她嘮幾句,或者拌幾句嘴也好,然而她已不在,四周只有冷冷清清的空氣。他只好自言自語。 日子被哀傷的陰影籠罩,他好像永遠走不出來。當他想起在這世上還有自己愛的人,還有自己愛做的事時,他又會繼續努力走下去,慢慢將陰影甩在身后。 是啊,生活需要的不是忍耐與逃避,而是心懷愛意繼續走下去。 小勇去上學后,家中只剩下老羅一個人。他無所適從,有時到腌菜屋去瞧瞧那些腌菜,聞聞醬香味兒,他的心情會好一些。他有時獨坐在院子中盯著蘆花雞或老桐樹喃喃自語。他多次產生幻覺,望到四妮坐在水井旁洗衣服或者在屋內掃地。 陽光撒滿院子,燕子在屋檐下飛來飛去。桐樹上的蟬聲稠密而冗長,吱吱的叫著。 老羅坐在木凳上,低頭盯著斑駁的地面,只見一群烏黑的螞蟻繞著一塊蒸饃碎屑忙碌爬行,它們使出渾身力氣撕拉,要將碎屑搬運到墻角的蟻穴。它們挪動的速度極慢,比不上太陽在天空移動的速度。陽光將一片樹影兒遮在它們身上,又慢慢把樹影兒移走。 它們雖然身體渺小,力量微弱,但是它們勤勞勇敢,憑著一股堅韌不拔的勁頭兒,要將“巨大”的碎屑搬回家貯存。 老羅揉了揉干澀模糊的眼睛,望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生命在眼前奔忙,挑不出一個偷懶?;模舨怀鲆粋€鉆營投機的。它們微小的體內仿佛澎湃著偉岸而正直的力量。 它們的勞苦在人們看來似乎微不足道,它們僅僅是為了獲得食物的碎屑!這些東西是人們所拋棄的,所不屑一顧的,但是卻是它們所珍惜的、所夢寐以求的。 它們忙碌一生,僅僅是為了吃口飽飯,不挨凍受餓。 在生存面前,人們和這些螞蟻是多么相像?。』蛘哒f,人并不比螞蟻高明多少,不比螞蟻偉大多少。 老羅想到這些,感覺自己在大地上也是一只螞蟻。 小勇放學后,背著書包彎腰湊到老羅跟前問道:“爺爺,你在干啥呢?” “看螞蟻?!?/p> “螞蟻在搬家嗎?” “不是,在搬運吃的東西。我問你,螞蟻幾條腿?” “當然四條腿!” “你仔細瞧。” “呃,我數數……六條!螞蟻六條腿!” “還有啥動物六條腿呢?” “呃……我想想……雞、鴨、鵝兩條腿,豬、狗、貓四條腿,啥六條腿呢?我不知道。爺爺,你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你抽空逮只蜻蜓和瓢蟲瞧瞧。” “爺爺,你帶我去逮蜻蜓吧!”小勇興趣勃發。 “我要做飯了?!?/p> “做啥飯?” “面條。” “唉,天天吃面條,我真的吃膩了!” “其它飯我真不會做。” “要是奶奶活著該多好,她會做很多飯菜?!?/p> 小勇的話刺激到老羅,他面露愧色,心想自己確實該學習烹調了,學會做幾道拿手好菜,到春節吃團圓飯時也能派上用場。老伴兒不在了,還能叫團圓飯嗎! 老唐知道老羅心里難受,時常來串門嘮嗑兒。 當時老唐遇到一件煩心事無處排遣。他的女兒盼盼遠嫁湖南后很少和他聯系,如今他年老志衰,欲望消退,已安于孤苦伶仃的生活,不再去找姘頭胡混。他的兩個侄子竟然盯上他的宅基地和田地。一個侄子提出讓他搬入自己家的柴房住,便于朝夕照顧他,當然他的宅基地要歸侄子所有。侄子已向他說過多次,還草寫一份協議讓他簽字畫押。另一個侄子看上他的兩畝三分地,要每年給他五袋麥子,足夠口糧使用,讓他停止勞動,安心養老,不過他的田地和一輛破舊的拖拉機要歸侄子所有。 老唐向盼盼打電話商量,盼盼對他不聞不問,漫不經心地說:“你愛咋辦就咋辦,不用給我說?!比缓髵鞌嚯娫?。 他左右搖擺拿不定主意,心里盤算他搬入侄子家后自己病倒在床上有人幫他喊來大夫,不至于尸體生蛆而無人知曉。弊處是寄居在侄子家像只燕子,要看侄子的臉色行事。他的宅基地如果轉讓給別人,按照村子的行情,大概值三四萬塊錢。他又擔心侄子會轉讓給別人。如果有一天侄子尋事趕他出門,他將無家可歸。 他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時常腰酸腿軟。他從前種一些棉花、花生、西瓜等經濟作物,它們費時耗力。如今只種麥子和玉米這些“懶莊稼”,一年收兩季,無需太多體力。他夏收二十袋子麥子,秋收兩千多斤玉米,留足口糧后剩余的全部賣掉。這樣一個人吃穿不愁,偶然還能買一只燒雞配上一瓶白酒。 仔細盤算后,老唐不想將宅基地和田地轉讓給兩個侄子,可是擔心得罪他們,將來自己死后無人料理后事。 “你還記得朱老兵嗎?”他問老羅。 “當然記得,他比咱們大十來歲,已經死了七八年了吧。” “嗯,他死去整整八個年頭。近些年我常想起他,有時做夢還夢到他。” “為啥?” “我記得他死后好幾天才被人發現,尸體腐爛,身上爬滿蛆。他的幾個遠房親戚沒人管,李正祥找人把尸體裹上竹席連夜埋進果樹下……那天我幫忙把臭烘烘的尸體扔進土坑,拿著鐵锨挖土填埋……八年前我身體比現在好得多,真是歲數不饒人??!我擔心我死后的下場和朱老兵一樣凄慘?!?/p> 朱老兵是一個老鰥夫,是一個脾氣古怪的老頭兒。他無兒無女,只有幾個關系疏遠的親戚。他離群索居,常年住在蘋果園的小屋里。村里人幾乎無人和他往來,他仿佛活在人間的邊緣地帶。 八年前的夏季有一個人內急,脫下褲子蹲在蘋果園的草叢中大便。大便后發現口袋沒帶紙,他向著繁葉蔭庇的小屋高喊朱老兵,想借用兩張手紙。誰知道喊破嗓子沒人回應。他抓來一把樹葉應急。他提上褲子走向小屋,一股惡臭撲過來。他一陣驚疑,捂著鼻子推開門望到朱老兵蜷著身子躺在床上,身上爬滿蛆蟲!誰都不知道朱老兵到底是啥時候死的,估計著已經死了好多天。他萬分驚恐,趕緊跑回村子喊人。 朱老兵的那幾個遠房親戚裝聾作啞,根本沒人照面,更不會有人出資為他買一副棺材。村長李正祥走遍全村,喊來幾個中老年人用鐵锨在果樹下挖掘一個淺淺的墓坑,然后用竹席和床單包裹上尸體,讓人抬入墓坑掩埋。 老唐每想到這件事總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感,畢竟自己和朱老兵一樣是老鰥夫! “你住在村子里,沒住在果園,不會有那樣的下場。”老羅安慰他說。 “老羅,你要是三天沒見我出門,求你來敲敲我的門,我擔心我死在屋子里沒人知道!”老唐說著,嘴巴顫動一下。 “你別多想。” “我啊,今兒個想清楚了。我看透兩個侄子的小算盤,對我沒安好心。他們想要我的宅基地和田地,沒門兒!我呀,準備明兒個去買副棺材,再把一瓶農藥放在床頭。要是我哪天生病下不了床,我就喝下毒藥,兩腳一伸死掉。到時候啊,還得麻煩你們喊人把我裝入棺材。我不要穿壽衣,平時穿啥死時就穿啥。我拿不出三萬塊錢,把我埋到自家田地就行。找不來有力氣挖墓坑的人,還得麻煩幾個老哥兒親自動手,墓坑不用挖得太深,能蓋住棺材就行……” “老唐,瞧你說的!你現在好好的,別說這些喪氣話?!崩狭_說著想起已逝的四妮,內心不免一陣悲涼。 “咱們到這個年紀,活一天少一天,哪天說沒就沒了。我再啰嗦幾句,我床下的紅陶罐藏著我積攢的幾千塊錢,等我死后你們要幫我請來嗩吶隊,必須要請歌舞隊。我啊,最喜歡看歌舞隊長相漂亮的姑娘,我死時還想再看一回,也不枉披著人皮在這世上走一遭?!?/p> “你這話說的,說不定我比你死得要早?!?/p> “我等一會兒再去向老蔡說說,你倆總有一個比我走得晚吧。” “哪真不一定啊!” 老蔡這些年過得很不如意。他辛辛苦苦盼到軍偉大學畢業,本想自己可以松勁歇腳了,沒想到肩頭的擔子越來越重。 軍偉大學畢業后在蘭州一家機械廠工作,成為車間的技術員,薪資并不高。他在工作中認識一個駐馬店的姑娘,兩人作為河南老鄉很談得攏,很快陷入熱戀。 老蔡十分高興,想著雙方是自由戀愛,應該沒有那么多繁文縟節,結婚時應該不用出什么彩禮。可是當談婚論嫁時,女方的父母卻開口要十萬元的彩禮,并且強調在他們家鄉彩禮都是二十萬元起步,這已經是優惠到底的價格。 老蔡觀望一下四周,發現蘆灣的彩禮已水漲船高,大多十萬元起步。他斟酌一下,讓軍偉和女方斡旋,讓女方看在軍偉是大學生和自由戀愛的份兒上,彩禮能否再減免一些。 “爸爸,你是不是老糊涂了,現在人家已經給咱們打五折優惠了,你還要人家減免,他們是不會同意的!”軍偉正在憧憬未來新婚的生活,以為父親是在有意作梗。 老蔡翻箱倒柜、東挪西借湊夠六萬元,還差四萬元,干脆像是派發任務指標一樣分攤在兩個女兒身上,每個女兒拿出兩萬元。 年底時他又賣掉豬圈中未長大的生豬,總算辦完軍偉的婚事。 日子過得像是堵洪水似的在堵債,堵住張家,還有李家。有過不完的日子,就有堵不完的債。 兩年后老蔡已是身心俱疲,整個人像是被巨輪碾壓成齏粉,不過天亮后,還得縫綴支離破碎的身體來擁抱生活。 那天晚上軍偉給他打電話說:“爸爸,我在蘭州買房子了,一套大房子,將來把我媽和你接過來住——但是現在首付款還差二十萬,你幫我湊湊吧,至少湊十五萬?!?/p> 父母像是子女的銀行,這家銀行不求回報,即便被子女取款直至破產也在所不惜。 老蔡就是這樣,一旦兒子有求于他,他不遺余力,決不吝惜。舊賬未清新賬又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厚著臉皮東奔西走找親戚朋友借債,又將家里值錢的東西全部賣掉,比如碗口粗的楊樹、已經使用很多年的洗衣機和電視機。 他又向兩個女兒寫下借條,各借四萬元,這樣最終湊齊十五萬元。他擔心去縣城的票車上有扒手,就騎著自行車分為七八次到銀行匯款。 從銀行走出后他松了一口氣,騎著自行車要回家。軍偉又打來電話說還差兩萬多,他無奈地說:“軍偉,現在親戚朋友能借的全借了,家里值錢的東西能賣的全賣了,我真的沒轍兒?!?/p> 兒媳坐月子時,老蔡的老婆坐火車去蘭州照顧。誰知道婆媳不和,兩人經常舌劍唇槍、短兵相接。有一次老蔡的老婆將一盆溫水端到兒媳面前讓她洗腳。兒媳吹毛求疵地說:“水太熱了,你想燙死我??!”她說著,哐當一聲,一腳將水盆踢翻,水花四濺。 老蔡的老婆受了氣,也受了驚嚇,不久她回到蘆灣后心臟出了毛病,需要時常服藥。 軍偉已經連續七八年未回家。他孝心未泯,春節時不忘給父母打一通電話,說村子天氣冷,沒有暖氣,擔心孩子回老家后感冒,今年不回去了。即便他挈婦將雛回駐馬店岳父家,也絕不順道拐到蘆灣,理由是假期太短,時間不允許。 每年春節時老蔡和老婆常常袖著手站在街角。鞭炮聲中望著從城市回來過年的人,他們老淚縱橫。他們很想念兒子和孫子! 他們根本不知道孫子的模樣,在路上瞧見孩子很親熱,順口說:“我大孫子應該長這么高了?!庇腥朔磫柕溃骸澳氵@些年見過你孫子?”他們當然沒見過,心里愈加難受。 軍偉每個月需要償還房貸,還得給孩子買奶粉喝,他常常入不敷出,信用卡刷到透支。他總會將這些艱難的細節傳遞給老蔡,老蔡聽后坐臥不安,想為他分擔。 老蔡除了拾掇家里的農活兒,還時常早出晚歸去鎮上打零工,甚至干一些掏糞的雜活兒。繁重的勞動將他的身體榨得精瘦,活像一只螞蟻。 老蔡最高興的時候就是騎上自行車去銀行為兒子匯款。他滿身大汗,用手掌將幾張皺巴巴的錢撫平整遞給柜員。柜員對他很熟悉,看到他過來就知道他要匯款。他走出銀行舒了一口氣,仿佛能夠看到壓在兒子身上的大山掉落一塊石頭,至少消減一些壓力。 人這一生好像在吉兇禍福之間徘徊,難免會有七病八災。 一次老蔡在鎮上打零工為一戶人家抽蒜薹。他在蒜苗叢中挪動身子,兩只手像機器一樣不斷捻著蒜薹的莖向上抽,才能將蒜薹順順溜溜抽出來,這樣辛苦一天能掙一百塊錢。他頂著太陽手腳不停,突然眼前一黑暈倒在地上。戶主叫來急救車把他送到醫院,原來他患了腦梗死。 他在醫院住了半個月,出院后走起路來歪歪扭扭的。醫生囑咐他要戒煙戒酒,不能干重活兒,否則有患半身不遂之虞。他剛回家靜養兩三天,軍偉又打來電話說公司效益不好,已經兩個多月沒發工資,房貸還不上,水電費要交,大人要吃飯,孩子還得喝奶粉,在城市生活哪能缺錢呢! 老羅蹙額顰眉嘆息,向軍偉敘說自己住院的事情,軍偉嫌他啰嗦,根本沒有心思聽下去,只想追問他能拿出多少錢,也沒問他現在病情咋樣。 次日天還未亮,老蔡起床蹬上自行車去鎮上的養豬場。他雖說身體不如以前,但是喂豬、除糞這些雜活兒還能干得動。 老蔡倒是很羨慕老羅。他向老羅說:“你仨兒子,沒我一個兒子花錢多。你現在還清了債,可以安安生生睡覺,可是我欠了一屁股債,睡不踏實,吃啥也不香?!?/p> 老羅以為他太溺愛兒子,替兒子過于操勞,直言說:“老蔡啊,你真是把軍偉慣壞了,你幫了他一時,幫不了他一世。下次他再給你張口要錢,你直接給他說在城市混不下去,你滾回村子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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