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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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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曹含清 發表時間:2024-06-25 14:19:09 評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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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者按:團圓飯,也稱之為年夜飯,大約是華文圈里夏歷,即農歷過年的通用習俗。大年夜,闔家團聚,豐盛的酒菜擺滿一桌,共吃團圓飯,心頭的那種充實感難以言喻。同時全家大團圓也寓意吉祥,團團圓圓,盼望發財與圓滿。北方人過年習慣吃餃子,是取新舊交替“更歲交子”的意思。南方人的年夜飯更講究食材和菜式的豐盛,來象征團圓與生活幸福美滿。總之,團圓飯總是帶著喜慶與吉祥,當然也有為生計發愁的人家,人團圓了心沒團圓。任何時代,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始終都帶著壓力,否則春節里就不會有人貼出來出方大利,對我生財這樣預示吉兆的古老門貼了。欣賞作者筆下帶著一絲絲人間的苦澀味的團年飯,演繹出一幅普通人家生存不易的大眾生相。欣賞佳作!推薦閱讀!

    站在賈魯河橋上遠望,蘆灣伏臥在眼底,只見田野向著遠方鋪展,房舍錯落的村莊偎著河堤攤開。如果你開車路過蘆灣,一定不會留意它,因為豫東平原上像它一樣的村莊星羅棋布,它很不起眼兒。

    在蘆灣說起老羅家喻戶曉。他本叫羅長根,因為他農忙之余擅長腌菜,比如腌芥菜、腌糖蒜、腌辣椒,醇香爽口,堪稱一絕。蘆灣逢集時他總在集市上售賣,便有了“羅腌菜”的綽號。這個綽號遠近聞名,飽蘸著村民的認可與喜愛,像是無形中向他頒發的一枚獎章。

    羅家腌菜的秘方是祖傳的,由于年代久遠誰也記不得是哪個祖宗傳下來的。老羅做了大半輩子腌菜,本想將技藝傳給兒子,可是三個兒子都不樂意,他無可奈何,眼看技藝將絕,不由得焦愁不安,這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那年春節一家人吃團圓飯時,老羅見到兒孫自然高興,畢竟兒子們成家后各自忙活,平時難得相見。他喝下兩杯酒后干皺的臉上泛出酡色。不經意間“心病”躁動,他趁著酒勁兒拋出嘮叨多次的話題。

    “唉,我今年六十九歲,黃土已經埋著脖子,說不定哪天就走了。可惜啊,咱們羅家腌菜的絕活兒沒人繼承……”他說著流露出悵然的神情,無奈而又偏執,兩眼酸紅,仰起脖子灌下一杯酒。

    他的話讓氣氛驟然冷落下來,如熱火上潑灑一瓢冷水。他心里知道兒子們十分討厭這個話題,但是這些話他不從心里甩出來,總像是毒蛇似的在內心盤繞。

    “爸,現在啥年代了,超市啥新鮮蔬菜都有,誰還愿意吃腌菜!你在集市上賣腌菜,也沒見你掙多少錢!”二兒子衛兵高聲說。

    “孩子他爸,今兒個高興,這些掃興的話你別再說了。”老羅的老婆四妮在一旁用腳輕輕踢了一下他的木椅。

    “你喜歡腌菜就自個兒做,一直做到死。我們可沒有功夫兒陪你做那土得掉渣兒的東西。”大兒媳莉莉的話語飽含著譏誚與輕蔑,她說著用筷子夾起一塊炸雞肉塞入口中,“炸雞塊撒上一些孜然會更好吃。”

    老羅氣得直瞪眼,他本想當場發怒,當看到孫子孫女時怒氣消減一半,便按捺怒火,又仰脖喝下一杯酒,大口嚼菜,畢竟難得與兒孫團聚,千萬不能攪局,可是他的怒氣罩滿臉龐,滲出一股冷峻之氣。

    老羅又喝了一杯酒,頭腦恍惚,眼前的場景如一場夢幻,他驀然想起三個兒子的事情,酸甜苦辣的復雜情緒涌上心頭。

    老大衛東常年在城市的工地打工,一年在家呆不上幾天,扳起手指能算的出來。他長得魁梧健壯,渾身充滿干勁兒,但他較為木訥憨實,沒有主心骨兒。莉莉讓他向東,他不敢朝西,像是一個木偶人,被莉莉牽著鼻子走。有時候我恨鐵不成鋼,真想踢他幾腳,從他身體內踢出潛藏的干練與精明,但是我看他根本沒有這些稟賦,身體跳進火爐也熔煉不出什么。

    老二衛兵從小手腳伶俐,腦袋瓜靈活。他衣服挺括,頭發梳得一絲不亂,透露著闊氣。他初中時和一個叫小梅的姑娘談戀愛,持續大概十年,但是他們最終分手。他最初在尉氏縣城的一家修車店做學徒,學了一些汽車維修的手藝。一個叫林富友的顧客見他勤快,就把獨生女彩霞嫁給他,讓他做上門女婿——可是彩霞是個瘸子。

    林家經營著批發化肥和農藥的生意,富得流油。衛兵本來心有不甘,自己雖然窮苦,但是體格健全,咋能娶個瘸子嘞!但是他思來想去還是同意。

    唉,說到衛兵,我真的慚愧至極,做父親的讓兒子當倒插門,為別人家傳宗接代,我愧對列祖列宗!

    當時衛兵向我說起這件事情時,我惱羞成怒,霍然起身揮起手掌要扇他一個耳光。

    “衛兵,你要做倒插門,咱們干脆斷絕父子關系,我沒有你這個兒子!”我向著他吼叫,心臟要從肚子里迸跳出來。

    “我不做倒插門,你能給我娶來媳婦兒嗎?你能拿得出彩禮嗎?彩霞家有個大商鋪,還有一棟洋樓,我到她家后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跟著你我啃蒸饃就著腌菜,干最苦最臟的活兒,我不想過這種日子!”

    衛兵最后的幾句話戳痛我的神經。做父親最痛心的事情就是不能給子女們想要的生活。這樣的父親是無能的,是失敗的,也是可悲的!

    既然做父親的不能給子女們想要的生活,那讓他們自己去努力爭取吧。我不能幫上他啥忙,更不能為他設置障礙,不能用道德來束縛他,畢竟道德是為裝飾生存而存在的,不能轄制生存的自由。在生存面前,一切準則顯得薄弱而卑微,最終我默許他的決定。

    老三衛星沉默寡言,很懂事,也很勤奮好學。他從不惹事,到哪兒都讓我省心。我曾經對他寄予厚望,或者說我想要將家庭的未來壓在他身上,然而希望與失望如同一奶同胞,在我們的世界中并存。說起他,我有幾籮筐話要講。

    衛星的成績在學校名列前茅,我家堂屋墻壁上貼滿他的獎狀——在學習上,他遠比衛東、衛兵強,讓我很驕傲。我們世世代代全是農民,臉朝黃土背朝天,手扛鋤頭腳沾泥,被腳下的土地養育,也被腳下的土地羈絆,我希望培養出一個大學生,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衛星,今年高考,你要努力學習,要考上大學,給咱家爭臉。”

    他聽后我的鼓勵并沒有意氣風發,而是憂心忡忡,稚嫩的臉上凝出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滄桑。

    “大哥結婚花了很多錢,還向親戚借下很多債。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四年下來可不少,我擔心咱家錢不夠,也借不來。我不想上大學,我想找個工廠上班。我馬上十八歲了,我相信能憑能力養活自個兒。”

    “你這孩子,真是腦子被驢踢了!你要是考上大學,錢的事情你別操心,我和你媽砸鍋賣鐵也要湊夠你的學費,你只管安心學習。”我望著他迷茫的神情不由得冒出幾絲失望。

    “砸鍋賣鐵能賣幾個錢!”

    “你這孩子,錢是王八蛋,花完努力賺!”

    那年衛星參加高考后,我記得他預估六百多分,然后他填報志愿。他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大學。北京大學的名氣真大,就連我和四妮也多次聽說。他的第二志愿是哈爾濱的一座大學,名字挺長,我記不住。不過我成心不希望他去哈爾濱上學,據說那里冬天零下一二十度,像是一臺大冰箱,這還不把人凍得皮開肉綻!

    那時田野的麥子已經收割,玉米苗正在蓬勃生長。我每天天一亮大聲喊他起床,讓他趁著天氣涼爽到田野為玉米鋤草。他很勤快,沒幾天將雜草清理得干干凈凈。我又讓他將一袋袋麥子搬到房頂的平臺上晾曬。他扛起百十斤重的袋子,風風火火爬上梯子,將麥子平鋪在平臺上。他能干,也能吃,每頓就著腌菜能吃四五個蒸饃,再喝兩碗稀飯,比我和四妮的飯量都大。

    一兩周下來,他不但沒有消瘦,反而臉膛發胖,面色紅潤,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一棵挺拔剛勁的白楊樹。他似乎很喜歡干體力活兒,嘴里常哼著歌詞中含有“海邊”和“大海”的歌曲。

    我讓他干農活兒的目的是勞其筋骨,讓他討厭體力勞動,從而堅定上大學的決心,可是我的做法并未達到效果,或者說適得其反。

    他在臥室的墻壁上寫著“火焰”“蝴蝶”之類的句子。我看不懂那些文縐縐的句子,但是我能體會得到,他那斯斯文文的皮囊包裹著一顆倔強的心!

    他篤定的事情,他會孤注一擲,刀山火海阻擋不了他,艱難險阻嚇唬不了他。

    衛星啊,你的腦子沒被驢踢,而是被驢吻了,吻過后生成驢脾氣——無比倔強,不撞南墻不回頭,不見棺材不掉淚!

    那段時間,我去集市上賣腌菜時,一個老主顧對我說:“老羅,聽說衛星今年報考北京大學,這孩子真有出息。”

    “報考和考上是兩碼事,他不一定考得上。”我頭腦清醒地說。

    人站得高摔得疼,牛皮吹得大容易炸裂崩死人。我擔心衛星一旦落榜將成為身敗名裂的笑柄,刻意為將要揭開的結局埋下柔軟的鋪墊。

    “那等著瞧,成績出來后看他到底考得咋樣。”老主顧懷著看熱鬧的心態。

    那段時間,我從來沒有那么關心過教育,勝過我愛喝酒。我與老蔡常常討論教育的事情,從老蔡身上我填補很多東西,比如歷年高考分數線、學校提檔線、調劑志愿等。

    老蔡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他兒子軍偉比衛星大兩歲,軍偉參加兩次高考都未考中稱心的大學,翻來覆去地復讀。那年是軍偉第三次參加高考——衛星是第一次參加高考。

    老蔡疼愛兒子,比我關心教育,他常看教育類的電視節目,關注教育動態,恨不得替兒子去考試。

    “軍偉預估五百多分,我讓他報考甘肅的一所不咋有名氣的大學。那所學校有些偏遠,估計報考的人不多。聽說衛星報考北京大學?”

    “報考和考上是兩碼事,他不一定考得上。”我將這句話重復多次,像是在反復辯解。

    “衛星考不上沒關系,他還可以復讀。軍偉年齡大了,不能再復讀。”

    “優秀的孩子是不復讀的。”我很隨意的一句話竟然無意間蹭破老蔡的自尊心。

    他的臉色刷然陰沉起來,像是烏云遮蔽的天空。

    “老蔡,我這話可不是針對軍偉說的,我是針對所有孩子說的……”我意識到自己的失誤,連忙糾正說,卻越糾越偏。

    “老羅,你可不能這樣說。好事多磨,好粥多熬,復讀的孩子也很優秀嘛。”

    “軍偉很優秀……”我尬笑著說。

    沒過幾天高考成績揭曉,衛星確實考了六百多分,但是最終沒被任何一所大學錄取。他填報的志愿過高,第一志愿與其它志愿全部滑檔。他脾氣倔強,也不愿意調劑志愿。軍偉考了五百多分,比他少了將近一百分,但是軍偉收到甘肅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衛星被卷在輿論的風暴中。很多人認為他腦袋缺根筋,做事執拗而愚蠢,成為不折不扣的反面案例。而軍偉機智聰明,做事穩健,給家族和村莊帶來榮耀,是值得學習的榜樣。

    我很想戴著厚厚的面具出去見人,應對那些冷嘲熱諷,可是小賣部或集市上都沒面具售賣,我只好厚著臉皮出去。

    “喲,聽說衛星沒考上大學,很可惜。他明年可以再考。年復一年,總能考上的……”在集市上那個老主顧扯著大嗓門說。他的話語有一半是虛偽的安慰,有一半是尖銳的諷刺,將我的老臉刺得霎時通紅,猶如被群蜂叮咬。

    “衛星雖說沒考上,但他考了六百多分——比咱們附近幾個村子的孩子考得都好。”

    “噢,我聽說有幾個孩子已經收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老蔡樂開了花,神采奕奕,走起路來趾高氣揚,像是一只下蛋后喔喔亂叫的老母雞。他捧著軍偉的大學錄取通知書讓街坊鄰居看,大家紛紛祝賀,夸獎軍偉將來能干大事。

    很多人只看結果,很少會看種樹的過程。有很多樹是不結果的,可是它們的花朵或葉子比果子好看。

    衛星對高考失敗的結果似乎毫不在意。他神情泰然,并沒有露出悲傷或沮喪。他除了干一些農活兒外,常常騎著自行車到尉氏縣城去。三伏大熱天,他穿著一件破T恤衫,蹬車一個來回七八十里路,不怕熱不怕累。

    我追問他到縣城干啥,他淡淡地說去辦事,其它不愿多說一個字。我猜想他是去縣城找同學。這樣也好,他可以找人談談心。

    衛星若無其事,我倒是心情郁悶。我喝了幾杯悶酒后向四妮傾吐,說出我對衛星的失望。她從小慣著兒子,對兒子們的要求很低,或者說她對孩子毫無期望,好像只要他們健健康康活著,她就心滿意足,至于孩子能否考上大學、是否有出息,她覺得微不足道。

    “衛星沒有考上大學,全怪他。他真讓咱們丟臉,我真想痛罵他一頓。”

    “衛星很爭氣,考得分數不低。咱們的臉不值錢,丟了也不礙事。他心里難過,你千萬別罵他。”她總是袒護孩子。

    “他難過?我看他比誰都高興!”

    我把老蔡視為刺猬。他興頭正盛,動輒炫耀軍偉,順勢貶低衛星,我被他的言語屢次刺傷,就遠遠躲著他。

    我去找老唐傾訴,他對教育之類的問題漠不關心。

    老唐喪妻多年,接二連三找了好幾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卻沒有一個修成正果。他只有一個女兒叫盼盼。盼盼初中畢業后去深圳的一家電子工廠打工,在廠里認識湖南的一個男同事,兩人陷入熱戀。一天她告知老唐,他們計劃年底結婚。

    老唐原本有意將同村的毛超和盼盼撮合,但是盼盼根本不喜歡毛超。依我看毛超是個痞子,游手好閑,老唐真看走眼了!他真是糊涂,盼盼愛嫁給誰就嫁給誰,別亂點鴛鴦譜!

    我看透老唐的心思,他想讓盼盼嫁在同村,等他老得下不了床時有人照顧他。他對女兒的愛中羼雜著自私。

    “唉,我真心反對盼盼嫁那么遠,這幾千里路,走親戚很不方便。我就這一個閨女,真不想讓她嫁到湖南。”老唐說著眼圈泛紅,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兒。

    “老唐,沒事的,現在汽車、火車全有,四通八達,去哪兒方便。你也有手機,想她就給她打電話。”我安慰說。

    “老羅呀,你有三個兒子,你不擔心養老。我就一個女兒,嫁那么遠將來當我生病時,連個端茶遞藥的人都沒有!”他帶著哭腔兒說。

    “盼盼嫁過去后會把你接過去的。”

    “在女婿家養老,我不愿意!盼盼現在像是中了魔,我該咋辦嘞?”他的眼淚滾落下來,聲音有些哽咽。

    “你別傷心,女兒要嫁人是喜事……”

    “我真后悔早些年沒找個女人再生個孩子……”

    人啊,快樂的時候少,煩惱的時候多,卻要用稀少的快樂來沖淡濃稠的煩惱。

    我本來是想向老唐傾吐煩惱,卻發現他比我更煩惱,至少我的煩惱不會把我的眼淚擠出來。

    狗不知道貓的快樂,貓也不知道狗的煩惱。幸福有時不是努力獲取的,而是與人對比的勝利品。我與老唐或許就是這樣,我們彼此無法真正體諒彼此的悲喜,境遇十分難堪,安慰十分膚淺。

    你與兒子多長時間沒有靜下來談談了?我突然捫心自問。

    我很長時間沒和衛星談心了。是啊,我的煩惱因他而生,我應該和他好好談談。

    隨著衛星不斷成長,我不斷衰老,我們之間仿佛被時間砌筑一道墻。隨著時間推移,墻越來越高,越來越厚,墻體漸漸高過我們,我們看不到彼此,就連對方的聲音也越來越弱,越來越縹緲。這堵墻屹立在兩代人之間,我們無法拆除,它是兩代人的界限,劃出兩塊生活的領地,或許它就是“代墻”。

    那天吃過晚飯后,我搬來一個凳子坐在院子中悶悶不樂地吸煙,望著滿天明明滅滅的繁星,聽著墻角蛐蛐的低鳴。

    四妮在廚房洗刷廚具,傳來沙沙的聲響。衛星在堂屋看著電視節目,電風扇呼呼響著,攪動著燠悶的空氣。

    “衛星,你出來,咱倆談談。”我大聲向堂屋喊道。

    “談啥呢?有啥好談的。”他不太樂意。

    他搬來一個木凳坐在我身旁,我將吸了一半的香煙擩在地面上,并用手指將焰頭掐滅。

    “接下來你想咋辦?”我想聽聽他的想法。

    “爸爸,你別操心,我已經決定下周去縣城的橡膠廠上班,以后每月有工資,我能養活自個兒。”

    “啥情況啊?你要去工廠上班?”我詫異萬分。

    原來前幾天他去縣城找工作,看到一家橡膠廠招人報了名。這是我所不想看到的情況,我希望他成為一名大學生,畢業后到大城市發展。我對他的厚望如同一棟大廈,頃刻之間轟然坍塌。

    “不行,你要么復讀,明年再考,要么過幾天調劑一個差一點兒的大學。”

    我聽老蔡說過,如果考的分數高的話,即便未被報考的大學錄取,也能夠調劑志愿降到實力差一些的學校。我對衛星失望,但是還沒有絕望,期待在黑暗中閃出一線光明。

    “爸爸,我思考很久,學習的目的是掌握知識,將自個兒愛做的事情做成功。我現在愛工廠的工作。我目前掌握的知識足夠用,沒必要上大學。”

    我火冒三丈,覺得他說的全是歪理邪說,根本聽不下去。昏黃的光線下我狠狠摑了他一個耳光,一聲清脆的銳響在夜色中振蕩。

    他捂著臉,情緒激動,高聲說:“爸爸,我是在給你講道理,你不能這么蠻橫專制!”

    “你放屁!”我越想越氣,恨不得再摑他一下。“我不準你去工廠上班。”

    四妮慌忙從廚房跑出來,向我嚷道:“你別打孩子,有話好好說。”

    衛星滿腹委屈,健步流星走出家門。

    四妮追了出去,喊著:“衛星,天黑了,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不想呆在這個家了。”

    天空墨黑而深沉,幾只蝙蝠在院子的半空盤旋,舞動著幾點黑影。

    我獨坐在木凳上吸了一根又一根香煙。我不理解衛星,猜不透他的心理,只覺得他更加倔強,更加叛逆。

    我在心里數落他,但是我有些懊悔,我不該動手打他。打在他身上真的比打在我身上還痛。

    四妮和衛星很晚才回來,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些啥。

    衛星徑直回到臥室睡覺。我和四妮躺在床上,四妮絮絮叨叨埋怨我:“你這臭脾氣以后得改改,現在孩子長大了,你動不動還想打他,你真是糊涂了!”

    “衛星這孩子不聽話。我想讓他上大學,以后過得更好。我有錯嗎?”

    “他是很有主見的人,現在已經成人,咱們不要老是把他當個小孩子,以后他自個兒的事情,就讓他自個兒定奪。咱們要相信他,他的決定自有他的道理。”

    “這么說你同意他去橡膠廠上班?”

    “讓他去吧。咱們不要對孩子抱太大希望,他高興就好。你瞧咱們屋檐下的燕雛兒,羽毛長滿了都要飛出去尋食。他以后在廠里,總比咱倆在田地種地要好。”

    次日飯桌上衛星一言不發,他只顧吃飯。我默然端著飯碗扒飯。

    沉默便是和解,至少沒有爭吵。

    我幾乎一宿沒睡,在床上輾轉反側。孩子大了,我不再為他做主。各自的路各自走,走到岔口各自琢磨。人這一生難免走彎路,歪歪曲曲、兜兜轉轉最后都會走到終點。

    不久,衛星要去橡膠廠上班。我和四妮幫他掂著行李。我們在村口等待票車。由于是盛夏,準備的被褥和衣裳不多,一個化肥袋與一個布包就能裝得下。

    當票車駛來后,他上了車,回頭向我們擺手道別。我和他的嫌隙好像也在他的揮手之間彌合。

    后來,衛星娶了曉靜,他們在縣城通過勤勤懇懇勞動支撐起一個溫馨的家。

     

    老羅想到這些往事,難免感慨萬端。在他的腦海中衛星倔強的臉龐一晃,只留下模糊的影子,十四五年的光陰已經流走,此刻衛星正坐在他的面前,臉龐上刻滿成熟與堅忍的表情。

    為了這頓團圓飯四妮準備了很久。他們老兩口牙口不好,吃些油膩的東西拉肚子,吃些甜食牙疼,吃些硬實的東西不消化,粗茶淡飯成為他們最適口的食物,但是團圓飯他們盡力做得豐盛,希望契合兒孫們的胃口。

    那天天蒙蒙亮時四妮就起床擇菜、焯水、殺魚,忙到午飯時腰酸背疼。她內心有些惴惴不安,畢竟二兒媳與三兒媳是地地道道的縣城人,吃過珍饈美味,眼界與“胃界”更高,生怕她們挑出哪道菜有毛病。

    四妮將團圓飯視作莊重而溫馨的儀式,她不希望這種氣氛被攪破。昨晚入睡前她對老羅嘮叨說:“明兒個不管發生啥事情,你千萬別發怒。一年來咱們一大家子只吃一頓團圓飯,你可別攪亂!”

    團圓飯上莉莉的話音剛落,譏誚的味道兒彌漫而來,四妮瞧見老羅鐵青的臉像是冰塊似的將氣氛急劇降溫,她連忙起身為孫子孫女殷勤夾菜,一邊說著:“你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這雞肉是我養了八個月的蘆花雞。這魚是紅尾巴鯉魚,腌制后掛在院子的繩上晾了兩個星期……”

    她希望自己的言行能夠活躍氣氛,也能夠掩蓋老羅的怒火。

    彩霞吃膩了大魚大肉,突然想吃腌菜,讓四妮端來一盤腌芥菜。腌菜價格低廉,被視為低端菜,原本是上不了團圓飯的桌面的。沒想到彩霞吃了幾口,直夸好吃。

    氣氛中潛藏著暗流,靜靜地涌動。妯娌們坐在一起一言一行像是在暗暗較量。

    彩霞將莉莉和曉靜視為窮親戚,擔心哪天她們向她借錢,所以她時時拿捏與她們的距離。莉莉對彩霞懷著嫉妒與嘲笑的情緒。在莉莉眼里彩霞只是一個有錢的瘸子。曉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也從不摻和亂七八糟的事情,她不屑介入這些家長里短。

    “我這件羽絨服花了三千多塊錢,你瞧這做工,真是一分價錢一分貨,值!”彩霞夸贊自己的衣服。

    “這一件衣服可以買一頭牛了。”莉莉身上的舊襖穿了三四年,她露出艷羨的表情,內心埋怨衛東無能,不能讓她過上光鮮亮麗的生活。“這件羽絨服你啥時候不穿了,千萬別扔掉,可以送給我,讓我撿漏兒。”

    “噢,你等著吧!”彩霞滿臉鄙夷。

    兄弟三人常年不見,在酒桌上并無太多言語,仿佛他們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略微談談生豬價格和國際局勢。

    孩子們的世界沒被人情世故污染,他們像是麻雀似的唧唧喳喳,說些學校的趣事,比如某胖同學減肥成功啦,某同學參加作文比賽榮獲大獎啦。

    莉莉吃過飯后放下筷子抹抹嘴,就喊衛東和兒子小勇離開。他們在村頭的一處宅基地上居住。她怏怏不樂,越看衛東越不順眼,后悔自己嫁給這個齷齪的男人。

    小勇很不樂意,他與孩子們在院子里正玩得興致勃勃。

    “媽,讓我再玩一會兒唄!”小勇正在玩一個木陀螺,這是從老羅的抽屜中翻出來的老玩意兒。

    “你呀,腦子只裝著玩耍,回家寫作業去,再玩耍長大后和你爸爸一樣窩囊,只能到工地搬磚提泥。”莉莉氣勢洶洶,拽著小勇的手就走。

    衛東像是一只溫馴的綿羊緊跟在她身后。侮辱的言語已經不能刺激到他。他表情平靜,喜怒哀樂的情緒仿佛在他的體內已經干涸。

    老羅喝了很多酒,感到頭重腳輕,像是懸在空中,輕飄飄的。

    他看不慣莉莉的蠻橫無理,憑著一絲清醒的意識捍衛兒子的尊嚴,厲聲說:“不準……不準你說衛東窩囊……他一年到頭在……工地打工,他很努力……”

    “他不窩囊的話花上三千塊給我買件羽絨服……”莉莉將衛東與衛兵、衛星對比,她更覺得衛東齷齪不堪。

    可是在父母眼中,手心手背都是肉,每個兒女都是好樣的,而且兒女的缺陷之處,往往盛滿父母的偏愛。

    四妮見老羅將要與莉莉發生爭吵,她連忙一邊將他推向臥室,一邊喃喃的說:“孩子他爸,你喝醉了,別瞎說啦,睡吧!”

    老羅倒在床上后發出擊鼓般的齁聲。他喜歡喝酒,很久沒有這樣痛痛快快喝醉過。兒媳的一番話像是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可是兒子懦弱無能,他也沒辦法。酒也是一種藥,喝醉后暫時消解生活中的煩惱。

    衛兵與衛星準備開車回縣城,四妮忙著用塑料袋子裝一些熟食和腌菜讓他們帶走。她用這種樸素的方式表達對兒孫們的愛意。

    人走后院子頓時安靜,四妮的內心空空落落。

    她心想,團圓飯吃一頓少一頓,沒有啥比一家人團團圓圓更幸福。在有生之年,不奢望兒孫陪伴,唯求他們平安順遂,多見他們幾次就心滿意足。

    她忙碌一天,此時整個人像是干癟的洋蔥,蔫蔫靡靡。她頂著一頭斑白的頭發,躬著瘦腰慢慢收拾狼藉的屋子。

    夕陽墜入地平線,橙紅的余輝傾灑在麥田上,村莊猶如一顆瑪瑙嵌在晝與夜的邊界。

    老羅漸漸蘇醒,腦袋昏昏沉沉。他從床上爬起來斜坐在床頭,揉著模糊的眼睛。

    四妮熬了兩碗稀飯,端到桌子上讓他喝。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你瞧瞧,衛東在城里打工,衛兵有生意做,衛星在上班。他們全有事情做,我稱心如意。他們是不可能跟著你賣腌菜的!”四妮手扶著床頭,皺著眉頭,嘴里嘟囔說。

    老羅對腌菜懷有摯愛,也抱有一種執念。他以為羅家腌菜是祖傳的技藝,要像血脈一樣賡續相傳。失傳了就愧對祖宗。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想法近乎癡心妄想,兒子們是不可能跟著他賣腌菜的!但是每次當眾釋放這種想法,他歉疚的心會獲得一些撫慰。

     

    他思來想去,是啊,兒子們已經長大,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不能用自己的意志限制他們,我希望他們比我強,比我活得好。

    也許,每代人有每代人的鞋要穿,每代人有每代人的路要走,沿著前人的腳印走更省力,卻難以超越前人,難以走得更遠。

    唉,衛東軟里吧唧,怯怯懦懦,三腳踹不出一個屁來,毫無男人的陽剛之氣,哪里像是我的兒子!衛兵誠實厚道的本色消失精光,渾身滾染上油滑、冷酷之氣,讓我失望。衛星勤勤懇懇上班,一家人在縣城過得很好,從不讓我操心,他終究沒讓我丟臉。

    我老了,身體像是磨損的機器,大不如前些年好用,經常出些毛病。以后呢,兒子們的事情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我幫不了他們,不給他們添麻煩就行。

    我呀,腿腳還有力氣,還能種幾年地,種些麥子與蔬菜,能夠自食其力。

    腌菜是我干了大半輩子的行當,深受一些老主顧喜愛。我只要還有力氣騎三輪車,我都會在集市上出攤,讓羅家腌菜的味道四處飄散。

     

    暮色穿過窗戶流入屋子,一片昏然,淹沒簡陋的家具,浮出老羅與四妮頭頂花白的頭發。

    “我喝完稀飯就要睡覺,眼睛發澀,要睜不開了。”四妮端著一碗稀飯倒向胃里,發出哧溜哧溜的聲響。

    老羅瞥了她一眼,見她面容枯槁,皺紋里積著灰塵,瘦弱的身體彎得像是一只河蝦。

    “你今兒個真忙。莉莉和彩霞是個吃貨,回來后只等著飯菜上桌,只會耍嘴皮子,一點兒忙不幫。曉靜倒是個好兒媳,幫你炒了幾個菜。”

    “唉,我老了,眼神不好,記性也差,生怕哪道菜重復放鹽,幸好今兒個沒有犯毛病。你替我記著,下次團圓飯時要買一袋孜然,莉莉說炸雞塊撒上一些孜然會更好吃……”

    “你還真把兒媳婦的話當圣旨,以后別慣壞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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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部評論(1)
    • 平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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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敬的作者!統計了一下閣下的大作,從“團圓飯”開始已經發出來六篇;如果后續還有連貫性的跟篇增加,是否可以考慮設置成小說連載,視情況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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