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師最近遇上了一件天上掉餡餅的大好事。
要說這劉老師那可是一個典型的教書匠,從教三十余年,粉筆把頭發都染白了,眼鏡把鼻梁都壓高了,可依舊是個只會教“之乎者也”沒有任何地位的中學教師。別說別的,就拿憑職稱這樣一件最簡單的事來說吧,按說無論從資歷還是教學成績,他都理所應當地晉級高級職稱。可眼見比他年輕許多的教師都奇跡般得晉級了高級職稱,可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報表一次次遞上去,就是批不下來。好在劉老師是個安貧樂道之人,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教圣賢書,年復一年,倒也安心自在。
就這樣一位老夫子,什么好事能落到他頭上呢?這還得從劉老師二十年前在市郊蓋的一處平房說起。那時,無論地皮還是工料還很便宜,劉老師靠自己微薄的工資和妻子趕集賣衣服節省下的錢,在市郊偏僻地帶蓋起了三間簡陋的房屋。然而令他當時做夢都沒想到的是,如今,這里竟發展成了市區寸土寸金的黃金地帶,而且即將開發成小區。眼見得低矮破舊的小屋就要換成寬敞明亮的樓房,劉老師脖子后面的筋都要笑出來了。據鄰居們說,負責這個小區開發的是一家有名的大公司,賠償力度肯定小不了。說不定還能平方換平方呢。
拆遷通知果然不久就下達了,然而結果卻令劉老師大失所望。他家只能獲得二十萬的賠償金!而且賠償項目齊全,各項金額有理有據。
按說這二十萬也不是個小數目,但對于日益高漲的房地產別說平方換平方,就連最廉價的小戶型毛坯房都買不到。劉老師大兒子剛結婚,二女兒正上大學,哪兒有力量再拿出錢來買房子呢?想來想去,他橫下一條心,索性當一回釘子戶,拒絕在拆遷協議上簽字。小區的其他住戶在得到一定的優惠后,陸續搬走了,他卻因實在找不到住處而急火攻心。本來他應該搬到結婚不久的兒子家住,可一想到兒媳就是因為那頂層八十平米的超小戶型差點跟兒子吹了。現在,總不能因為她們老兩口讓人家鬧離婚吧。鑒于他家的實際情況和他特殊的身份,拆遷辦的人也無計可施。只得一次一次地進行“規勸”。誰知他是茅房里的石頭又臭又硬,軟硬兼施卻也無濟于事。最后,他們說實在管不了,他們就把事情推給拆遷辦,一切后果由劉老師自負!
“要不咱先租房住吧,別鬧出什么事來。”膽小怕事的妻子說。
“那以后呢,總不能租一輩子吧,我就是要平米換平米。”在劉老師看來,平米換平米,就像李白是唐朝詩人那么簡單。
“能換不早就換了嘛,再說人家上級有的是法,你沒見電視上又斷電又斷水的,還投玻璃呢。”
“果真那樣,我就去法院告他們!”劉老師用手扶了扶自己的深度眼鏡,理直氣壯地說。
眼見離搬遷的最后期限越來越近了,這天,小區的胡同口忽然停了一輛高級轎車,一個長得很氣派的干部模樣的人后面跟著幾個工作人員打扮的人滿臉嚴肅地從車上走下來,直奔劉老師的家門口而來。這一切全被時刻從窗口望動靜的妻子看了個滿眼。
“實在頂不住就算了。”妻子面如土色地說。
“我不怕!哪里也要有個說理的地方。”劉老師嘴上雖這么說,額頭上卻滲出了汗珠。
哪個干部模樣的人首先走了進來,身后秘書打扮的人說:“就這家,提出的條件是平米換平米。”
干部模樣的人仔細看了看劉老師,眼睛后面似乎藏著不可琢磨的東西。他不露聲色的繞屋里走了一圈,看了看簡陋的房屋,家徒四壁,搖了搖頭,秘書打扮的人立刻說:“這位可是市拆遷辦的管主任,你還是應當拋棄幻想,早點簽協議為好。”
“住口!這是什么話,你作為政府工作人員,難道不知道國家最近頒布的新法令,不經業主同意,絕對不許強拆的嗎?況且,站在你眼前的還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人民教師!”干部模樣的人怒斥道。
這回該輪到秘書額頭滲汗珠的時候了,他呆立在那里,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嘛,我看人家提的要求也是合理的,不解決好拆遷戶的困難,要我們這些人吃白飯啊。”他轉過身來握住劉老師的手,“劉老師,您放心,您的情況我們一定向開發商反映,讓他們妥善解決。”
那手握得很有力,很真誠,仿佛包含著很深的含義。
一行人走了出去,留在最后的是秘書,他一頭霧水地問劉老師:“管主任是你們家親戚?”
劉老師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他搖搖頭,心想:我們家親戚最大的是工地上的一個小領班。
果然,第二天,開發商就主動找上門來進行了協商,他們答應了劉老師平米換平米的要求,條件是要一般的樓層,在劉老師承受的情況下,追要兩萬元錢。劉老師搬入新居前,在外租賃房屋,租賃費由開發商承擔。
問題總算得到圓滿解決,這天劉老師去學校上班,剛進校門就被王校長叫了去。這個王校長比他小二十歲,平日里很嚴肅,很少與老師們往來。他把劉老師讓進校長辦公室后,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水,然后直至辦公桌上的一個大信封說:“劉老師,聽說你最近搬家了,這是給您的五百元錢,略表心意。有什么困難盡管提,不要客氣,您是咱們學校的老教師了,理應照顧嘛。等您喬遷新居的時候,我們還要給您溫鍋呦!還有你的職稱問題,學校已經跟教育局通了氣,今年一定幫您解決。”
一陣疑惑的感激之后,劉老師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剛想進門,忽然聽到屋里同事們議論紛紛。只聽一位老師說:“你們聽教導處王主任說了嗎,老劉窩囊了一輩子,這次總算遇到貴人了。那市委管亨通主任是他剛從教時教的學生,聽說只教了大半年,見他老實,還給他做過‘土炸彈’。他親自給教育局長打電話,局長又專門給校長打電話,要求學校對老劉特殊照顧。”“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嘛,什么時候咱們也能遇到這種好事就好了!你說這是咱們教育的成功還是失敗?”
劉老師終于明白了發生的一切,他隱約記得好象是有這么個學生,只是他好象記得那時他很瘦小,二十多年了,記不太清了。他進退兩難,因為他也回答不出這個問題。“要是管亨通不是自己的學生就好了。”他想:“不,也許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