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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夫回憶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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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若愚 發表時間:2013-08-04 09:5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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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苦難饑餓的童年無不在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們腦中烙下深深的印記。敘說清晰,是一部值得七十年代及以后出生的人們閱讀的個人回憶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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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童年時期——苦難饑餓 鄙人姓張,名士勤,乳名虎見,字介非,筆名力夫,又若愚,號眼鏡先生。1954年1月8日(農歷一九五三年臘月初四)出生于甘肅省慶陽市鎮原縣城西部茹河南岸13公里處,開邊鎮張溝村廟嘴戶族的一個普通農家。那時,四歲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正處在公私合營、城市工商業改造、農村農業合作化時期。全國的政治運動為“三反五反”運動,為了鞏固無產階級革命政權。大西北邊遠僻壤山區的農村、農民落后貧窮,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的原始生活剛剛開始,我們家里更加貧窮如洗,一窮二白,家徒四壁。1949年7月分,在偉大的***領導下,甘肅的鎮原縣全境解放,建立了人民政府和民主政權,封建落后的中國大西北——隴東黃土高原山區獲得了新生,明媚的曙光露出了晨曦,勞苦大眾政治上已經翻身解放,和平盛世年代已經到來。但是,苦命多病的奶奶于解放前夕的4月分英年早逝,時年38歲。同樣命運的爺爺也于解放后的12月分去世,時年39歲。那年,大伯父19歲,父親13歲,大姑10歲,歲姑7歲。爺爺奶奶拋下父輩兄妹四人,只有大伯父剛剛成家,以下都是三個遺孤。舉目無親,哭天抹淚,凄慘萬分,滿目瘡痍,此情此景,可以想象的出來,是何等的恓惶!爺爺和奶奶都是因為患虛勞病去世的,因為看病吃藥,太爺分給他們的一份并不算豐盛的土地家業,生產生活資料都逼迫變賣的所剩無幾了,可是疾病仍然沒能得到有效治療和控制。大伯父說,爺爺去世后家里債臺高筑,欠下人家藥舖藥費債務18石麥子。爺爺快要辭世的時候,大哥出生,還沒有滿月,爺爺想要見見孫子一面,家人滿足了爺爺離世前僅有的一點不算怎么特別奢侈的天倫常情之愿望。為了紀念爺爺,大伯父給大哥起名為“見見”。后來,我們兄弟的乳名分別為虎見、訪見、舉見、錄見、叩見、夠見、平見、見芳等等。但是實際上我們誰也沒有見過爺爺、奶奶是什么模樣,就是連一張照片都沒有見過的。 父親成家后,大伯父和父親分家,每人領一個不滿十周歲的姑姑單獨生活。每戶居住一個半堿土破窯洞,兩戶合著飼養一頭小花牛娃,不能套對,無法耕種,借別人家的牲畜,一次兩次可以,時間長了,就不是個意思了。在沒辦法的時候,一邊父親和兩個姑姑拽一根繩子,一邊就是那頭花牛娃,湊合著種莊稼。兩戶合著使喚一盒石磨子,一副犁杖。 1955年到1956年母親身患重病,眼看著大人都有生命危險,便將剛滿一周歲的二弟送給本族堂伯父張仲機收養為嗣。多虧了長渠張成瑞老中醫(人稱張神仙)的精心救治才使母親的疾病逐漸好轉。 1952年土地改革中,父親被劃分為貧農成分,得了分了土地和其他生產資料。不久又成為互助組、合作社、生產隊的社員。1958年正值大躍進時期,實行共產主義分配制度。我依稀能記來事情了統購統銷政策,生產隊所有生產的糧食全部上繳國家,社員口糧定量標準為一斤。就連私人家過去所存的糧食都要統統交給國家。當時的干部們手提錘子頭,滿人家各個窯邦掂量測尋糧食地窖,私藏糧食是有罪過的,就等于“反革命”。我親眼所見,在陰面洼洼海明叔家窯幫地窖內搜出了好多陳舊糧食,而且開了他的批斗會。 有一次,跟隨母親去參加社員大會,大會會場設在在蘭溝村子“對面子”張萬壽門澗,人山人海,會議內容是“拔白旗對敵斗爭大會”。主席臺空地上放有兩大捆細麻繩,所謂的“反社會主義”的壞人被主持會議的“公家人”宣布一個,捆綁一個,拉進去一個,再捆綁一個,一長串串。捆綁人的那些基干民兵,全副武裝,兩個人捆綁一個壞人,下手特別重,把那些犯法的人勒得像個雞茍茍,衣服開花,紐扣飛奔,媽媽老子地慘烈嚎叫。令人毛骨悚然。我嚇得渾身發抖,頭扎在媽媽的懷抱里不敢繼續目睹下去,尿淌了一灘子。有些人被同時宣布戴上了“壞分子”、“反革命分子”、“地主分子”、富農分子”的“四類分子”帽子。被法辦的人內中就有我們村子的張榮海。同時還有不少人宣布被戴上了“壞分子”的政治帽子。 我記得人民公社、生產隊短時期內就有了公共食堂,幼兒園、托兒所、學校。幼兒園有許多玩具,我們這些同齡兒童都去幼兒園玩耍,幼兒園帶娃娃的有個叫陳會珍的女人。食堂實行定級定量供給制度,口糧起初不定量,盡量盡飽吃,后來大人每天每人8兩標準,小孩每天每人四兩、二兩不等。多數是高粱面系列,攪團、漠糊、糌糌、黃黃......還有高粱帽帽加工的“加工面粉”。榆樹皮、“加工面”只能用來充饑為體內提供些許熱能,沒有絲毫營養可以吸收。只見大人娃娃個個面黃肌瘦,肚子脹大,疺困無力,搖搖欲墜。我吃了那些東西,常常因為肚腸干燥,大便梗塞而啼哭不止,母親常常用手指為我往下挖,用小柴棍往外透。 公家統購統銷回來的糧食用麻袋碼摞在村口,堆積如山。我們常常在那垜的縫隙中間捉迷藏,我從中發現了“新大陸”,麻袋里面的高粱生吃非常可口!于是收拾了一個鐵制土釘子,拿去將麻袋捅破,讓里面的高粱顆顆漏兩衩口躲藏到沒人的地方去吃,然后再用破棉花塞上,下次繼續作案。有一次不留神被村干部劉文珍逮了個正著,他嚇唬我說:“我把你歲遜法辦了呢!”屁股被他踢了兩腳,挨了兩個耳光子。那家伙壞啊,他當場長,我去場里拾吃黃豆子,又被他發現,他用高粱桿抽打,將我的手背抽的血流不止,我記恨他一輩子。 第一次公共食堂是在1958年,第二次是在1960年。在這期間,因為貫徹黨的“總路線”精神,各行各業口號高調,“趕美國,超英國,放衛星!”插紅旗,拔白旗,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農村基層干部們吹牛皮,虛報浮夸風非常嚴重,“深翻一丈六,畝產超萬斤”,“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村哄社,社哄縣,一直哄到國務院。為了表現他們的政績,上面檢查觀摩的時候,生產隊的糧倉糧屯里面全部裝的豬懿子,上面放一層糧食做樣子。這樣一來,上面按照底下所報產量核算統購統銷任務,結果,苦害了社員群眾,全靠野菜、高粱帽帽、榆樹皮充饑。能吃的東西吃,不能吃的東西也吃,我們村子餓死了不少人。陰面長生、溝里根基、高山存金、里院員兒、陽洼濟民叔兄弟倆、朱后莊朱進財母子兩、后河朱家蠻兒、野狐灣朱老三等等。 妹妹因為缺乏營養,都五歲了還不能站立起來,軟骨病,不能走路。一直坐著向前崴動,屁股上磨了厚厚一層繭子,從石頭瓦片上面崴過去都不礙事兒。1958年,父親去土谷堆煉鋼鐵,母親在生產隊公共食堂做飯,有時候,母親偷偷從食堂帶回一半個蒸饃,給我和妹妹吃,看著我們一副狼吞虎咽的樣子,母親滿眼淚花,喃喃自語“我娃多可憐啊,啥時候才能吃飽肚子呀?”饑餓的滋味確實不好受啊!但是饑餓可以使人增加記憶力,可以使人變得勤奮起來,聰明起來,人類本來就是個賤丕子,處在苦中不覺苦,身在福中不知福!正是童年的苦日子才使我變得非常低調、知足,非常容易滿足。 吃食堂那會兒,我們家窯洞被生產大隊隊部占用作為辦公室,還有大隊的縫紉部。我們則搬家蟄居在樓背后喜兒崖背上的一只破窯洞內。非常破舊,連肩子,沒有窗子,又黑又暗。沒有任何家俱,沒有炕眼門板板,用蒿子、高粱葉子塞堵炕眼門,有時候就連相著火了。上下路也不好走,近鄰的小伙伴都有喜兒、樓背后等賢、等花、歲兒。我和喜兒(學名張佑國)侄子同齡,關系最好,脾氣合得來,經常在一起剜苜蓿芽、苦苦菜、玩耍,和平共處至今。小時候和等賢他們姊妹愛罵仗打架,和村子里其他同齡男女兒童動不動干仗,弄得頭破血流。 1958年因為在王鳳溝修水庫,東風渠道上馬,要引茹河水上屯子原,全村所有的爛塌窯窯內全部住著屯子、上肖那里派來參加修水利大會戰的民工,大多數都是些老漢、娃娃,還有一些年輕女人。只見他們自己燒火做飯,轟轟烈烈,忙忙碌碌。也有時常裝病不去工地的民工。工傷事故不斷。一天,我親眼目睹了非常慘烈的一幕:上肖民工中一個十五六歲的娃娃和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漢,因為做飯燒開水要用柴火,他們去公路行道,爬上柳樹,砍樹梢子,娃娃上樹砍,老漢在底下拾。不料樹股踩斷,那個孩子從十多米高的樹上“倒栽蔥”摔下來,頭部著地,七竅流血,當即斃命。那老漢將死者抱在懷里嚎啕大哭:“老天爺啊,這叫我回去如何向他的父母、我的弟弟、弟妹交代呀!”慘不忍睹。后來那個娃娃的尸體就停放在村口墳圈洼的一個爛窯窯里。 那水利工程巨大,全長80公里,全縣上三萬余勞動力。由于水源不足,耗資巨大,勞民傷財,得不尚失,不到一年時間就逼迫下馬了,現在那條渠道的遺跡猶存。上游王風溝至朱家后河原東風渠道的部分水渠現在還能利用發揮作用。 那時候,除了吃飯時間,全村不見大人,很少見到男人,多數都是一些婦女,精壯勞力都被抽調到了別的地方搞了基礎建設,父親被派往土谷堆當工人煉鋼鐵。那些輔助勞力沒黑沒明地在莊稼地里做活。母親晚上加班回家的時都已經半夜了,我和妹妹早已進入了夢鄉。有時一覺醒來,屋里不見母親,由于害怕,不敢睡覺,我常常從窗子鉆出去,有時候月亮如晝,銀光如泄,有時候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在夜色中我哭喊著跑到生產隊的莊稼地里找媽媽。生產隊放工以后,媽媽早已疲憊不堪,還要給妹妹喂奶,這個時候我就替媽媽到公共食堂打飯。食堂的高粱面杠節特別小,好像火柴盒,大人兩個,小孩一個。“漠糊”稀的能照見人模樣,大人兩勺,小孩一勺。我喝過漠糊后,總要把那漠糊碗幫碗底舔得干干凈凈,額頭、臉蛋上掛滿了漠糊殘羹。我的衣服襟子被漠糊淋得硬綁綁,明油油,垢痂厚厚一層,母親罵我是個齉家伙。過年的時侯由于沒有新衣服換洗換穿,母親就用模布蘸上水為我擦洗多遍,方能看過眼,算是面貌一新,可以穿它走親戚逛鄰家了。 1958年生產隊的公共食堂設在二叔家院子,老屋倉叔當管理員,倉叔兇神惡煞,兩眼圓睜,罵人時口帶白沫:“嘚驢日的!......”孩子們都怕他。大人們哄孩子的時候:“你再哭,看老屋倉來了!”孩子馬上止聲,不再哭鬧。有一次,我們一幫同齡兒童,錄見、訪見等等,我抱著妹妹去食堂院子玩耍。下午五六點時分,脫產干部們聚集在食堂院子崖根前吃飯,死面餅子雞蛋湯,還有兩個炒菜。院內一口大鐵鍋內為社員們熬了一鍋漠糊。干部們正在吃得起勁,崖背上面——廟梁墻坍塌,牛身子大的一塊胡圾恰巧砸在干部們吃飯的盤子中,砸傷了女脫產干部范秀梅的臉面和頭部,她哭爹喊娘,號啕不止。六弟錄見恰巧在干部們的飯盤子跟前順莫企圖他們賜舍饃饃,也被砸傷了腳脖子。這是我親眼目睹的一個場面。 1958年水利工程食堂在朱彥杰家院子內,母親在哪里做工,我去哪食堂為母親打過飯。1960年公共食堂在里院賴賴叔家院子,管理員是張維學,海成哥為馱水打雜的。母親在那個食堂做過炊事員。過元旦,社員們吃了一頓麥面饅頭和面條,打飯的門口社員們擁擠爭搶,人頭攢動,水泄不通。母親偷偷塞給我一個饅頭,怕管理員看見,讓我拿到外頭去吃,還沒有等我從大人們的腿縫隙鉆出來,饅頭早被別人叼去了,我擠出來一看,原來是守祥所為,那塊饅頭已經被全部填進嘴里,狼吞虎咽,脖子伸得老長,活脫脫一個長頸鹿,像鴨子一樣吞咽著那塊饅頭,噎得沒氣一樣,我干急沒辦法,只是無可奈何地踢了他幾腳了事。守祥當時四五歲左右,由于饑餓,營養不良所致,腦袋特別大,可是脖子不及搟面棍粗。在里院食堂我目睹了這樣一個場面,至今記憶猶新。守祥的父親張榮海把幾只死豬娃,用稀泥一糊,在食堂燒開水的灶膛內燒熟,一拍兩拌,三下五除二,生吞活剝,吃得津津有味。人餓極了,根本沒有什么講究。 還又一次,四弟訪見神秘兮兮地對我說,咱們餓得心里難受,可惜家里的面缸內有炒面,就是取不上,拽我去幫忙。我去了一看,缸底確實有一點白面,我也夠不上。回頭一看,案頭有笊籬,我拿笊籬撈上來,一同四五個娃娃,大家爭先恐后地舔起來,正在歡呼之際,大媽從地里勞動回來,每個人都挨了幾苕子疙瘩。大媽氣憤地說:“只積攢一碗麥面,留著等你外爺來了搟一碗片片,被你們這些不識抬舉的東西禍攪光了!這是誰的主意?”我們知道犯了大錯,面面相覷,互相推諉責任,因為我比他們大,自然成了主犯,深感掃興,無地自容,落荒而逃。 1960年前后的時候,饑餓災荒,狼也特別多,成群結隊。狼多數叼吃羊群,有時也吃娃娃。人們談狼色變。后河合作社的朱來等,幾乎被狼叼走,多虧他大媽扛灰耙追趕打老狼屁股,才被從狼口奪命,被狼咬傷毀容,至今他的臉面傷痕累累。全公社被“狼吃殘”的娃娃就有幾個。天剛一黑下來,就聽得見野狼的嚎叫聲此起彼伏“哞...哞...!”使人毛骨悚然。直至1962年我在蘭溝小學上學的時候,狼群仍然出沒在高岸溝溝——大方溝——蜂溝山——青天峁一帶。公社武裝部部長張治順用步槍在大方溝打死了一只老母狼,又有人在青天峁頂的狼窩內捉到了三個狼崽。之后,狼群方才絕跡。 小時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餓的滋味。苜蓿菜、苦苦菜、菜籽根、麥剌剌、鴿子掃掃、黃花苔苔、榆錢兒、生豆子、生玉米、生高粱等等。那些東西吃起來香得不得了。吃饃饃掉一個渣渣在地上,哪怕上面粘多少泥土也要撿起來吃到嘴里咽到肚里。見人家娃娃吃東西,自己眼睛就放綠光,直勾勾地盯著,看能不能賜舍一點。誰要是能給自己半塊饃饃,就能感激零涕他半年! 因為饑餓,外爺外奶常常把我接到他們家渡生活。一年的三分之二時間我都基本在舅舅家——麻王柳樹渠生活。舅舅家不缺糧食,我常常吃得飽飽的,因此我都不想回家,過年的時候多數都在舅舅家。李溝門的家家戶戶我都去過。常常和會生、社會表兄,黑黑表妹、臭臭表弟、女蛋、煥煥、歲點點姨娘他們一起玩,和等魁拌交,認識蛇明、喜魁、奪魁。知道國有、國耀、國榜、國標、外號“醋嚕罐”等等老漢的名字和為人故事。和舅舅年齡相仿的都有超子、旺子、有子、讓魁(歲姐夫)、天明等等。有個識文斷字的“四類分子”遠房七外爺,對現實不滿,60年過年時節寫了這樣兩幅對聯:“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額子為:“無一無十!”。“熱熱鬧鬧過年貓抓肚皮,冷冷清清守歲狗添鼻梁”。額子為:“沒吃沒喝!”雖屬泄憤,但是形象生動,實話實說,當時的時勢情形的真實寫照!民以食為天嘛! 外爺、外奶、舅舅他們只有三口人。外爺外奶非常善良淳樸,仁愛愛人,人緣特別好,口碑德行和威望很高。方圓幾十里地的鄉黨近鄰都愛到他們家來做客,拉閑兒嘮嗑,喝茶水抽旱煙。有時候在地里干活的人還留在他們家吃飯。那會兒正值年饉時期,山南海北素不相識的討飯要吃的人特別多,只要到外爺家門上,外奶總是給他們管飯吃,臨走時蒸饃、糧食給他們灌滿褡褳。外爺外奶說:為了救人性命,積德行善。 外爺常常在山上挖一點荒地,種上洋芋、旱煙之類的東西,填補生活費用,增加收入補貼家用,境況比較好一點。外爺外奶對我和舅舅特別嬌慣疼愛,每次趕集回來總有點心、餑餑、水果等等好吃的帶回來讓我們一飽口福。外爺還是個廚主,手藝特別棒。外奶的茶飯好在當地是出了名的,她的酸湯細面、漿水柳葉面條、漿水湯攪團、蕎麥面魚兒堪稱一絕,至今回味起來還口水直流。外奶去世以后我再也沒能吃到過那樣的特色家常便飯了。每當送我回家的時候,外奶總要給我裝些核桃、棗,外爺總要背幾升糧食、還有洋芋干、蘿卜干之類的東西。裝這些的時候外爺總是氣咻咻地咒罵我們縣川的村干部:“狗日的不給社員吃飽肚子,缺德!”外奶也總是念叨:“女兒命苦啊,家道貧寒,缺吃少穿,何時是個頭??!”從外爺家離開的時候我也總是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不愿意離去。過了幾個山頭山灣還頻頻回頭遠望著外爺家的方向。生活困難時期,外爺外奶嬌慣我一場,于我恩重如山,我按理說應該好好報答他們,在我參加工作不久的幾年里,雖然孝敬過他們,但是報答的太少太少了,幾乎是微不足道的,他們就相繼去世了。現在我保留著外奶的一張照片,就是沒有為外爺拍一張照片,這都是我一時忽視,沒有來及,深感遺憾,心中不是滋味。 苦難的童年生活在我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我永遠不會忘記過去,永遠不會忘記苦難,永遠不會忘記關愛我、教育我、培養我成長的外爺外奶,父親、母親,還有大姑、二姑、大爸,棉姐、栓姐以及他們的恩情。我的童年生活雖然苦難,家庭清貧,但是身邊的這些人,一個共同特點就是人品寬厚善良。苦難生活的磨練造就了我積極向上不怕困難的志向;身邊的親人們的潛移默化,言傳身教又使我明白了不少道理。與紈绔子弟相比,相對而言,窮人家的孩子我成早熟、懂道理是個規律。研究古籍歷史,看戲比世,一般來講,窮家出貴子,窮家出孝子,這是真理。自己的切身體會是:窮則思變,自強不息。 五六歲的時候,我的主要任務是當保姆,看護妹妹。因為我們家沒有爺爺奶奶來照顧孫子,母親要參加生產隊勞動掙工分,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活兒自然就落在了我的肩上。比如看護妹妹、照看門戶、喂雞掃院、攬柴煨炕、尋覓豬草等等,盡力為母親分憂解愁。母親為了自己的子女,為了我們的家庭,吃的苦受的罪說不完道不盡。母親懷著三弟、四弟身體虛弱,肚子挺大,走路都非常困難的時候,仍然要去生產隊做擔糞、收麥等等重體力活路。下工回家里,滿目瘡痍,家徒四壁,沒有吃的,沒有燒的,沒有穿的。擔著瓦罐到溝里打泉水,沒有面做飯,挺著大肚子還要一個人推石磨。只見她滿頭滿臉的汗水不止的流淌,渾身上下衣服濕透,氣喘噓噓,推一圈歇三歇......有一次,母親下工回家已經半夜了,伸手不見五指,電閃雷鳴,天下著大雨,母親把飯做到鍋里,僅有的幾把濕蒿子柴火已經用完了,山窮水盡,差一點點煮在鍋里的高粱面削片就要熟了,只欠一把柴火,母親著急把原來用來蒸饃饃的高粱桿桿“禁底”都拆著燒了。沒有糧吃斷了頓,母親派我端上碗到鄰家四處借面。借回來的一碗面,飯做出來后,母親只是舀給自己的幾個孩子吃,自己只喝一點點清湯而已。沒有鹽吃了,我又端著盅盅去人家借鹽;沒有火柴生火,我常常拿一把高粱葉子到鄰家去巻火種子,這個活不好做,有時候走到半路上風一吹就著火了,有時候跑到家時又滅了,小心翼翼需跑幾個趟子。做飯沒有風箱,母親一口一口地在灶膛用嘴去吹。我最怕幫母親燒鍋,濕蒿子、濕高粱桿,死煙直冒,熏嗆得人喘不過氣來,要下力氣憋足底氣去吹,試想,靠一個人的肺活量要發揮出鼓風機的能量談何容易?我吹得面紅耳赤,灶膛不見火苗,眼前倒是金星四濺,幾乎暈倒。小時候,我家看不到桌子、板凳之類的基本生活用品和家具,上小學念書的時候,寫字做作業我只能爬在炕上、炕頭邊、耍臺、窗臺上面當桌子用。沒有洗臉工具,幾個人洗臉的時候,只舀一粗老碗水將就。沒有火柴,用山里的白蒿搓一捆火繩子續火種。沒有錢買墨,用鍋底的煙墨子湊合,一個作業本子,起初用鉛筆寫,再用毛筆小楷,后來毛筆大楷。沒有擔水桶,母親用瓦罐擔水。后來父親自己箍了一擔木桶,到了春天,西北風一吹,縫隙張得老大,用膠泥去糊,我跑那么快,從溝里水泉到家里,兩桶水剩不到幾碗了。吃飯鍋還是1961年公共食堂撒伙時母親從食堂搶回來的一口破鐵鍋,上面的裂縫縱橫交錯,每次做飯要先用面糊鍋底的縫子。我幫母親燒鍋的時候,常常被鍋底漏出的水把灶膛柴火擊滅,真正的水火難以相容。堿土窯窯是連肩子的,土炕上一張破席,一床破被子,沒有毛氈和其他鋪蓋。 十歲以前,我還精屁股跑,夏季有一件單布衫,冬季有一件棉襖就可以的了不起了,常年四季精腳片子,冬季腳板、腳后根凍得裂口大汪汪,流著膿血,疼得要命,拿燒熟的洋芋搗碎去糊,哪里見過什么襯衣、褲衩、襪子、帽子、手套之類的東西?即是有錢人家,想買塊布料做件衣服穿著去講究排場闊氣,可是,他沒有布證啊。那時候生產隊勞動中,穿氈裌裌,戴毛手套的人,肯定是家里非常富有。母親常常用奶奶留下的木制紡線、織布機器來給我們一家人紡棉花線、織老布。一尺多寬的老布,縫一件老布衫子需丈六七,非常費時費力??棾傻睦喜歼€要進行漿洗,沒有錢買顏料,干脆原樣穿著。夏季穿上白色的老布褂子,既涼快又好看。但是,暑假中,每天勞動之余,我要在山上刮柴火,青蒿子往脊背上一撂,白襯衣立馬就五顏六色,成了軍裝。一季下來,又面目全非,前后整個成了黑顏色了,揪一把臭蓬到澇壩去揉搓,還是面貌依舊,再狠勁地去洗,仍然是個黑片片。 小時候,我特別費衣服,尤其是鞋子。母親每年為我縫做四五雙特別結實的千層底布鞋,可是到了年底,仍然是大舅、二舅全部出來了,十個腳趾頭就有八個在鞋外面拋頭露面。為了節省鞋面,每年夏季我總是光著腳丫片子的,十足的“赤腳少年大俠”。一次在里陽山為生產隊擔糞休息期間,到那谷子地里拔柴,因為精腳片子,不留意一腳踩在了一條菜花蛇上面,一種軟綿綿、滑溜溜、使人毛骨悚然的特別感覺,嚇得我驚慌失措,魂飛魄散,落荒而逃,兩捆蒿子,其中一捆連同水擔鉤鉤帶籠滾下了“飲狼溝溝”的“埽蓬眼”,再也沒有找見。好長時間,腳心過敏,無論觸碰到什么軟東西上面,蠢癢得難受,以為又是那蛇。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晚上睡覺的時候,在睡夢中常常被蛇驚嚇而醒。半大小伙了沒有鞋穿,鞋底釘掌,鞋幫子錐補,腳把骨常常被所錐鞋幫子磨得血肉模糊。父母親因為我們姊妹多,拖累大,我穿過的衣服妹妹穿,妹妹穿了又弟弟穿,一家人的衣服一穿就是幾年,補丁摞補丁,到了最后實在沒法再穿了,才當模布。父親詼諧地說:“高粱推七遍,棉襖倒單衫,毛線穿針呢——一捻(年)不如一捻(年)了。”“一年指望一年富,年年穿的沒襠褲!” 1965年前后,農村最時興時髦的衣服要算“條子絨”了。誰家女人要是能穿上一條“條子絨”褲子,就榮耀得不知天高地厚,能羨慕死人呢!母親雞蛋舍不得吃,攢了一籠籠有好幾十個,拿到供銷社買了,又千辛萬苦挖捻子根中草藥買了,一共積攢了十五元體己錢,盤算著扯六尺條子絨布料,好讓會裁縫的三媽為自己縫一件出門穿的褲子。那是緊俏商品,得走后門。父親奔望大戶坪舅爺家一個遠房表叔,這人當時在公社做炊事員,靠他走后門辦事。誰知,父親把錢給他一年多時間,不但沒有買到布料,反而把錢挪用使喚完了,推三過五,要不來錢。母親為此跟父親發脾氣吵了架。母親坐在灶火一邊做飯一邊哭哭啼啼地嘮叨說:“別人家,人家女人當家,時興衣服一件又一件。咱們家窮,娃娃頭多,我出門進門、生產隊里勞動,坐娘家、走親戚,一件絲布布衫,一件老布褲子幾年家穿,補丁摞補丁,平時沒有為難你,沒有向你張口要過一分錢,沒有要過一件新衣服,還是我省吃儉用,自力更生的一件衣服錢,你那狗屁表兄,一個做飯的,什么大官?沒有本事辦事得了,也真是個沒有德行的狼心狗肺,就敢花人家血汗錢,現在倒要不來錢,臉都不燒,騙子一個!”父親坐在炕頭邊上,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一口一口吃著那又紅又硬,沒有任何菜蔬佐料的高粱面干攪團??吹贸鰜恚赣H因為自己的沒有能耐,日子過得緊張,加上母親沒完沒了的數叨,心情非常不好,如同嚼蠟,很難下咽。一氣之下,父親也甩碎了攪團飯碗,破門負氣而去......母親是合情合理的要求,而且不是過分指責。但是在當時的那個環境和條件下,父親確實無能為力?。∥倚娜绲督g ,暗暗發誓:“長大了我一定為母親買幾身比條子絨更高級的衣服穿!” 父親因為欠著母親的一件條子絨褲子布料,十分內疚。一直過了半年,父親在開邊供銷社做基建,打基子搞副業,二十多天吃高粱面坨坨,喝涼水硬是掙得12元錢,求情營業員走了后門,才扯上了六尺條子絨布料給母親拿回家。母親這個時候卻又抱怨父親:“娃娃已經開始念書了,等著學費,咱們窮漢家人,爛衣服可以湊合著穿。我當時不過是氣上心頭說的氣話,花那么多錢買一條布料不值,目下應該捉個豬娃養上,秋后買了再看向口做衣服不遲。” 無論在困難時期或是在條件好轉時期,母親都是事先為我們這個家庭著想,為自己的孩子著想,很少考慮自己的榮辱和尊嚴。 1958年吃食堂,家家戶戶的鐵器,包括煮飯的鍋都被收繳干凈了,拿去抵頂了國家鋼鐵任務。一天,我被父母親鎖在家里看護妹妹??斓街形鐣r間,父親在生產隊勞動中,偶然獲得了三個嫩玉米棒子拿回家。沒有煮食物的工具,恰好有一個熬藥的砂鍋,將那玉米棒子折斷幾節,放在里面,在炕背后用土基子支起來,加上水,上面蓋壓一個高粱桿桿“進板”蓋著,又從隔壁戲窯找來一把干硬柴,生著火去煮。父親因為是為了這三個玉米棒子而背著生產隊干部偷偷溜回家的,不能逗留時間太長,他要繼續去地里勞動,沒有時間耽擱,交待讓我加柴火燒煮。并說:“只管加火,不許揭開看,馬上要放工了,回來大家一起吃。”怕被別人發現,父親將窯門反鎖,隨后去了工地。我也老實聽話,按照父親的安排去做,一個勁地加柴火。不一會兒,屋內濃煙滾滾,我被煙熏得鼻涕加眼淚,妹妹還是個不到一歲的嬰兒,被煙熏得直哭,沒得辦法,我把窗子打開,將頭從窗子光光外面伸出去辟煙喘氣,等著父母親放工回家。好不容易父親從工地跑步回家,一見我的狼狽模樣,漫窗眼濃煙滾滾,已知情況不妙,急忙打開門鎖查看時,玉米棒子燒焦了、進板著火了、砂鍋燒炸了!一家人本來可以飽餐一頓的食品就這樣上西天了,鑄成大錯,父親大怒,打了我的屁股。只恨自己是個笨家伙,太聽話太老實了,那么沒有出息,為什么就不敢揭開進板蓋子看看呢?悔恨不已! 在母親經常講述關于《我的童年故事》中得知,一歲多的時候,一次歲姐拴兒領我玩耍時,不慎掉進村口大澇壩內,差點沒被淹死,多虧營救及時。但是時值十月寒冷季節,從此落下了尿床的涼病,晚上睡覺的時候,母親不敢給我鋪氈。最麻煩和掃興的是,都十幾歲了,到親戚家的第一夜必定尿炕,十分丟人沒有面子。在兩歲多一點的時候,有一天在大爸家的院子里,我拽著二弟學步,二弟是前進步,我是倒退步,不曾想我倒退中踏坐在了大白狗的身上,狗受了驚嚇和疼痛,一口咬在我的大腿上,吞了一個大窟窿,血流不止,大伯父用嘴吸允干凈了血跡,狗嘴里有毒,傷口感染幾個月不見好轉,非常驚險嚇人。為此,大爸一氣之下,把那條大白狗勒死煮吃了狗肉。五歲的時候,為攀高蹦低摘枸杞豆豆,從六叔崖面子上跌下去,好在沒有傷著骨頭,有驚無險,睡了一覺功夫,就又活蹦亂跳去了。母親說:“狗咬蝎子蟄,都是自己遭的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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