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蜀道上的風,翻閱著青石板上的月光與霜痕,每一道裂縫都藏著未寄出的家書,每一片落葉都記著未說完的離歌。在這里,時光從未遠去,只是以草木的姿態生長,以星月的微光低語。
——題記
《普安,我陷在一段舊時光里不能自拔》
青石板路在腳下發出呻吟,
像一卷散落的竹簡,每一道裂縫都滲出
明朝的月光和清朝的霜。我蹲下身,
想拾起一片瓦礫,卻觸碰到一枚生銹的官印
那是某個被流放的縣丞,在衙門倒塌前,
最后一次蓋下的朱砂。茶幌在風里搖曳,
像一封未寄出的家信,郵戳是聞溪河的波紋。
突然,一只蝴蝶從瓦當里飛出,
翅膀上印著《普安賦》殘缺的句子:
"山為骨,水為魂,一城風雨,半闕離人。"
我站在衙門舊址,聽見地底下傳來杖責的悶響
某個書生因言獲罪,未能寫完的
《普安賦》墨跡里,游動著
聞溪河的魚群
《翠云廊,一座活著的古化石群遺址》
皇柏大樹站著,就是一部史書。
它們的年輪里,刻著秦朝的更漏,
漢朝的烽煙,唐朝的商隊,宋朝的月亮。
每一棵樹都是一個守墓人,守護著地下的箭鏃、銅錢和白骨。
張飛的醉話還在樹洞里發酵,他的戰馬,
早已化作了樹根下的磷火。當現代游客,
在樹蔭下拍照,一片落葉飄下來,落在我的肩頭
那是諸葛亮的羽扇,還是杜甫的詩稿?
突然,一棵古柏的樹皮剝落,露出里面金黃的肌膚
原來,它們不只是樹,是大地的骨骼,
是時間的化石,是歷史長河里
永不沉沒的舟楫。
《劍門關,隱忍了多少破碎的英雄夢》
懸崖如刀,
劈開了蜀道,也劈開了無數英雄的脊梁。
鄧艾的繩索還在風里搖晃,他的士兵,
早已化作了關樓上的磚石。姜維的劍,
插在劍門山的巖石里,至今仍在滴血。
那不是鐵銹,是未冷的壯志。我站在關樓上,
聽見獵獵的風在誦讀《出師表》,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突然,一道閃電劈下,照亮了懸崖上的棧道
那里有一具未腐的尸骨,仍保持著
守望的姿勢。他的手中,攥著半塊竹簡,
上面寫著:"臣,姜維,
至死不忘漢室。"
《葭萌關,多情自古傷離別》
嘉陵江的水,
流了千年,卻始終流不走,
離別的哀愁。古渡口的蘆葦,彎著腰,
像是在鞠躬,送別最后一支北上征伐的隊伍。
縫補戰袍的女子,針腳里藏著,
諸葛亮的嘆息,李白的酒香,和陸游的詩行。
她的淚水滴落江面,激起一圈漣漪,
那是三國時的月光,唐朝時的風,宋朝時的雨,
在同一個夜晚,同時墜落。
突然,一匹馬從葭萌關的深處走來,馬背上馱著,
一個穿素衣的女子,她一步三回頭地回眸向蜀,
像極了那個在葭萌關留下半闕新詞的
蜀中女子。
《覺苑寺,壁上生花的前世與今生》
壁畫上的飛天,
還在跳舞,她們的飄帶是時間的河流,
是歷史的煙云。畫工的朱砂未干,
菩薩的低眉看見了未來——我們的手機閃光燈,
比佛前的長明燈更加刺眼。香客的影子
投在壁畫上,飛天突然伸出手來,抓住了他的衣角——
她想帶他回去,回到唐朝,回到那個
梵音繚繞的夜晚。突然,一粒舍利子
從壁畫里滾落,落在我的掌心,冰冷,堅硬,
那可是我遺落在前世的木石前盟?
《陰平古道,一條陰謀與陽謀共生的路》
鄧艾的繩索在懸崖上銹蝕了千年,
卻依然勒進山骨,像一道未愈合的傷口。他的士兵,
踩著云霧攀爬時,鞋底沾滿了三國未冷的血。
現在,我的手指撫過巖壁,突然觸到一枚生銹的箭鏃,
它卡在石縫里,像一道被遺忘的軍令。山風掠過時,
發出嗚咽般的哨音,仿佛那些墜崖的魏卒,
仍在重復著"滅蜀"的密語。棧道遺址上,
一叢野花正綻放得肆意,它的根系穿透了
某具白骨的胸腔。我蹲下身子,看見泥土里露出
半截銅弩機,機括里還卡著一粒,
來自魏國武庫的箭鏃。
《天雄關,在歷史的縱深處衰敗與永存》
烽火臺的殘垣上,
長出一株倔強的柏樹,它的年輪里刻著:
張獻忠的刀光,白蓮教的火把,
以及民國鐵蹄的印記。當我的手掌貼上斑駁的墻磚,
突然有細小的震動傳來——那是地底深處的火藥,
仍在緩慢燃燒。關樓坍塌的磚石間,
一只螻蛄正搬運著一枚銅錢。它不知道,
這枚"咸豐重寶"的方孔里,曾卡住過
太平軍最后的子彈。夕陽斜照時,關樓投下的陰影,
恰好覆蓋了三國時期的古驛道。我站在風化的石刻前,
"天雄"二字已模糊不清,只有苔蘚組成的紋路,
像極了古代兵書的排兵布陣圖。突然,
一只烏鴉掠過關樓飛去,它的啼叫聲里,
分明混雜著火銃的轟鳴。
《柏林溝,在利閬古道上咿咿呀呀的吟唱了千年》
古戲臺的臺柱上,
還殘留著跑灘匠的刻痕:"光緒二十三年,李家班在此傳唱《嵐橋祭水》。"
現在,那些斑駁的字跡上早已爬滿了青苔,像一層綠色的哀傷。
嵐溪的浪頭撲上岸來,沖刷著一段凄婉的愛情故事——
一句"雨落城南君未還",惹得我守著細雨一等再等。
城南已開春。戲文里長出一株會開藍花的植物,
它的根系纏繞著一柄生銹的彎刀。在每一個月色如水的夜晚,
我都會聽見,自戲臺后臺傳來的鼓點聲,我循聲望去,
都會看見,一個穿青衣的女子正在勾臉,
她的油彩盒里,整齊排列著從西漢至明清以來的所有臉譜。
當她在戲臺上凄婉的轉身,我分明看見,
兩只五彩的錦雞從嵐溪橋畔飛出,上下纏綿,你呼我喚,
在千年的利閬古蜀道上照影而舞,鳴聲清麗。
《平樂寺,在一朵蓮花上參禪打坐冷眼看世界》
大雄寶殿的梁木上,
懸著一盞青銅燈,燈芯結著南宋的燈花。
小沙彌添油時,油杓碰響了某個朝代的銅磬殘片。
藏經閣內,若有若無的誦經聲——
化作一縷隔世的回響。我企圖掀開一塊方磚,打探暗處浮動的微光,
反射著明代重建的佛光。像一卷在光影里徐徐打開的《金剛經》。
僧人在佛前敲木魚,每一記聲響,都震落一些寺墻上的浮塵,
飛檐的影子,落在斑駁的石刻上。
而香爐里升起的青煙,在半空中凝成,
歲月的偈語。那是寺前的銀杏樹上,飄落來自
南宋的銀杏樹葉,葉脈里流淌著:
“一切有為法,如露亦如電”的醒世箴言。
《何以利州,一代女皇從這里出發》
皇澤寺的放生池里,
一尾紅鯉魚突然躍出水面,它的鱗片閃爍著則天文字的光芒。
碑林里,某塊殘碑的斷裂處,露出半枚"曌"字的筆畫,
像一把未完成的權力之劍。我在女皇殿的陰影里,
發現一地破碎的銅鏡——每一面都映照過
不同朝代的容顏。最古老的那面鏡框上,刻著:
"貞觀十一年,武媚娘入宮。"鏡面卻模糊不清,仿佛被
無數后宮女子的淚水永久浸泡過。突然,
鐘樓傳來鐘聲,震落梁柱間的千年積塵。
塵埃中,顯現出一行小字:
"則天皇帝最后一次回鄉,在此住了一夜。"而她的床榻所在之處,
現在長著一株會開紫色花的牡丹——每片花瓣上,
都有一道細如劍痕的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