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朝天等你,值得你以十萬星辰相伴。
——題記
夜宿水云間
青瓦白墻的民宿
像散落的棋子,落在朝天的山水之間
水云間,一個水墨的名字,便是一幅未干的寫意
晨霧漫過石階,像一封舊書信,被風拆開
云煙裊裊,是主人未說盡的話語,懸在屋脊之上
也懸在旅居者的心上。山不在高,卻足夠把云留住
水不在深,卻足夠照見時光。在這里
連影子都變得緩慢,像一句方言,在舌尖上打轉
不肯輕易的落地。夜晚的燈,是星星的遠方
一盞一盞,把黑夜的鄉村,燙出幾個小洞
透過那些光,仿佛能看見,去年的落葉
還在溪水里,慢慢的漂著。水云間
不是地名,是心境。來了,就不想走
走了,就成了歸人
吊灘河,一條倒懸的時間之河
水從高處跌落
像被風吹散的信箋,碎成千萬片銀色的語言
吊灘河,一條倒懸的河流
把時間拉長成溪流,讓流逝的事物
重新向上生長。兩岸的巖石,是古老的鐘表
被流水反復沖刷,卻始終保持沉默。它們記得
每一滴水的重量,記得那些被沖走的名字
如何在水底,漸漸長成石頭。魚群逆流而上
像被遺忘的標點,在激流中尋找方向
它們游動的軌跡,是流水的另一種書寫
比岸上的路更曲折,也比記憶更難以丈量
小石橋橫跨兩岸,像一根琴弦,被風輕輕地撥動
過橋的人,踩碎了水中的倒影,卻踩不碎
那些沉在水底的往事。吊灘河,不是地理的河
是時間的河。它向下奔涌,卻把歲月
倒懸成一條,永不干涸的生命之河
它收留每一片飄零的花瓣,讓流逝的事物
在漩渦里,重新學會綻放
朝顏,在正午來臨之前開滿臨溪寺的院墻
當晨光爬上臨溪寺的院墻時
它正緩緩松開拳頭。那些緊握了一夜的藍
突然松開成五片顫動的海。露珠在花瓣上默寫偈語
被早起的蜻蜓,讀成晃動的句點。風經過時
整座院墻開始誦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每一聲都讓露珠,更接近墜落的圓滿
農人彎腰勞作,田壟在水中彎曲成
巨大的問號。而朝顏,攀著院墻
把答案開成,向上的藍。在正午到來之前
它已收好所有花瓣,像老僧合攏經卷
把未說出的部分,留給天空
更深的藍
我在明月峽打撈一彎明月
峽谷的刀鋒剖開夜色
我站在懸棧之上,打撈一彎沉沒的月亮
它卡在礁石的裂縫里,像古人遺落的銀錠
被流水反復鍛打,成了現在這樣——
半缺,半圓。纖夫的號子從水底浮起
帶著鹽粒和銹跡。那些彎腰的背影
早已長成兩岸的崖壁,而他們的呼吸
還在風中,測量著河水的深度
峭壁上的懸棺,是古人留下的謎題
他們把生死掛在這里,讓鷹隼和苔蘚
慢慢破譯。我試圖用月光翻譯
卻只譯出幾道潮濕的刻痕。渡船靠岸時
整條嘉陵江突然安靜下來。它收起
波浪的印章,把一彎明月,輕輕推到我的掌心
冰涼的,卻依然明亮,像一千年前
那個渡河人,眼中未曾落下的霜
我在天星鎮的夏夜里等風來
遠山的輪廓漸漸融化在暮色里
像一封被雨水浸濕的信,那些未寄出的字句
開始在松林間發芽。天星鎮的夏夜
我坐在青石臺階上等風,等它翻過山脊
帶來你衣角的氣息。螢火蟲提著燈籠經過
替我辨認每一粒星子的地址。溪水把月光
揉成碎片,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窗下紡織娘有節奏的鳴叫,多像你從前讀詩的語調——
停頓,再停頓,讓每個韻腳都沉入水底
老槐樹的影子漸漸傾斜,把整個鎮子
折成信箋的形狀。我數著更漏般的蟲鳴
突然明白:風始終在山的那邊,像你
始終在信的末尾,留一片空白。子時的露水
開始凝結時,我起身離去。石階上
涼透的月光,還保持著
等待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