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壁殘垣呻吟著滄海桑田,雕梁畫棟蕩漾著往日繁華的漣漪。縱穿三進的李家祠堂,滿目坍塌的高墻,堆攏的磚石、梁木。雜草叢生的荒蕪庭院里高達丈許的松柏挺拔青翠,繁密枝葉間的斑駁光影跳躍著流年驚夢。
600多年前魚躍龍門的太子太傅李增走出泛黃的史冊,“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春風得意,給了“千倉灣”“李”的名號。130年前,規模宏大的李氏祠堂動工,敦厚的青磚尺寸比尋常磚頭大很多,且每塊磚上都刻有楷書“祠堂”二字。高10米的大殿,合抱粗的柏樹站柱歷經百年巋然不動,鋪陳臺階的青石上,祥云和奔馬的圖案栩栩如生。殘留的恢弘、精致的細節讓人嘆惋,阜陽市博物館原館長韓自強評價其為現存世較少的珍貴晚清建筑遺物。該祠堂入選《中華祠堂圣典》一書,位居280座祠堂的第15位。
這里有與時俱進的發動機與齒輪配合運轉的李家機房,美麗輕巧的洋布隨著沙潁河的波濤送往遠方。這里有沉重嘆息的“過街牌坊”,無尚的圣恩和女子的眼淚碰撞成泣血的文化,丹鳳朝陽和二龍戲珠的石雕傳唱著輝煌也咿呀著漸行漸遠的驪歌。

這里有“一步跨兩縣”“雞叫狗咬聽三縣”的離奇巧合,永興集街面的一條石縫是潁上和阜陽的分界線,西面不遠處又是鳳臺的地盤,引出不少跨界越權處理尷尬的趣談。兵荒馬亂時節,老百姓逃兵役更是便捷,一步過縣,本縣的官家就夠不著拘管了。
永興古集依水興市,由“小興”到“大興”再到“永興”得益于母親般的沙潁河的滋養。從腰樓到姚灣的沿河大堤相傳為赤壁之戰時曹操麾下運送糧草的大將張遼所建,大堤下的水旱碼頭的修建,更是讓永興集成為沙潁河航運一帶一路的商埠明珠。水運的興盛成就了沿河大堤外三十米處北大街的繁華,來往商賈的貿易和駐留,茶樓酒肆的節次鱗比,關帝廟和鐘樓的文化傳承,72班子燈拜廟的盛舉無不譜寫著永興集的神話和傳奇。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沙潁河的澄澈明凈帶給人們祥和安康,沙潁河的日夜奔流帶給人們豐饒富足。永興集的古文化、沙潁河的傳奇鑄就了一顆赤子之心。82歲的導游席棟才,身體矯健,思維敏捷,中氣十足,一個特爽朗有精氣神的老人。炎炎高溫,老人汗流浹背地帶著我們一行游覽,李家祠堂、過街牌坊、關帝廟、鐘樓等古跡的來龍去脈如數家珍。尤其在雙人合抱也圍不攏的大榆樹下蹦跳著給我們展示“一步跨兩縣”古代征兵趣事,讓我們開心之余,也為他的精神矍鑠、身體語言的高感染力而贊不絕口。席老先生是新集鎮古跡民俗協會主席,他曾帶新集鄉民間藝術團參賽展演并榮獲全國金獎。
地藏廟一眾神端坐高臺,慈眉善目普渡眾生,席老先生告訴我們在地藏廟要虔誠不能撒謊賭咒,并面向圍觀的村民舉例佐證:村子里陳家阿毛偷盜了東西,在眾人聲討下,抱著僥幸的心理到廟里跪下發誓自證清白。結果行禮畢才出廟門,就跌倒在臺階下,頭破血流。“頭上三尺神明騙不得”老先生言之鑿鑿,親眼所見,人事俱全,不禁讓人肅然。

登鐘樓,看柳樹婆娑環繞的沙潁河碧水生寒、煙波浩蕩,由北向西緩緩拐彎而下。兩岸玉米高粱爭相拔節竄高,淺綠、深綠交相鑲嵌。對岸青紗帳一帶薄霧若隱若現,忽濃忽淡,如仙如幻。一行人嘖嘖稱贊,紛紛舉起手機拍攝。聽到他人對自己家鄉的贊美,席老先生情緒高昂起來,褶皺的臉龐帶著幾分孩童的天真執拗,說起自己的奇遇:
“鐘樓下的潁河住著’青混子精”,我一生見過三次’青混子精’尾巴露出水面,三次潁河就發大水......真的,我不騙你們”
望著我們這些無神論者質疑的目光,老先生急了,高舉右手:
“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就那河灣處,我看到了’青混子精’興風作浪翹起的巨大尾巴!不信?你看多年來永興集上下游的河堤都曾被洪水沖垮決堤過,而我們這里的河堤從未毀過,全靠“他”保佑著呢......”
老先生聲音刻意放低,一時竟不敢用手指河面了,示意般的努努嘴。

神秘氛圍十足啊!我們頓生好奇之心,紛紛緊盯河灣的碧潭綠湍,仿佛潁河流淌的波濤多了靈動,一時明白過來,理解這未經系統科學教育的老人的矛盾世界觀,彼此會意地向老先生附和點頭。聊奇志怪的傳說,給鄉野荒村添上幾分仙氣,予淳樸村民幾分教化和底氣,沉淀了人們對家鄉千年文明的膜拜和虔誠。
在千倉灣的古韻里品歲月,品流光,品無常,一如那李家祠堂里腳步回響的青石闕歌,沉重地叩響我們的心扉。潁上縣新集鎮永興集的物埠繁華在潁河灣里洇潤盛開到如煙消散是水運衰敗陸運興盛的時代選擇,作為這塊鄉土的后人,我們有責任用筆記下她的文明、她的繁華,書寫人們為這片熱土而奮斗的豐碑。
注:本作品后經修改后發表于《潁上春秋》2024年卷第六期,本欄留做存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