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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故鄉那一座小城很多年了，中間也曾斷斷續續地回去幾次，每次大約停留一兩個星期，輕輕觸碰的也只是城市里值得留戀的那一小部分印象比較深刻一些的地方；比如一節節還沒有毀壞的土城墻，比如一株斑駁在一座孔廟門前光禿禿的古柏；還有城外一條永不停歇的小河水。

我守舊的心中，總是想當然地認為老城的北拱門寬闊高大，與以前的南城門和現在修復的東城門一樣，都帶著一種古韻的氣派。長滿了青草的城墻上，這里缺一塊磚，那里少了一個城垛子，似乎正是因為有這些缺陷，才能顯示出她的歷史與古老。民國時期，兼任當地最高行政官員的祖父曾主持修繕過一些快要倒塌的地段，保住了一些古城墻與古城臺。解放以后，隨著的城市發展，擴張了數倍的城市淹沒了那些古老的建筑群，最終也沒能保存住一節像樣子城墻。就連寬闊高大的北拱門，也毀在一條礦區鐵路的建設中，永遠地失去了古城最后的一點點念想。

伯父的家就在北拱門外的城墻邊上，解放前伯父在自家的房子開了一家飯館，后來被公私合營為一家國營旅行社。伯父家的屋后有一片水塘與一片政府的房子共同擁有一個很大的院子，解放后因為那里興辦工廠而被改變了環境，也就失去池塘處處獨聽蛙鳴的美妙。隨著社會的發展，故鄉原本簡陋的街道變得寬闊起來。沿著一條主街道走了一段距離，竟然失去了方向感，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自嘲地說劉姥姥進大觀園了，看什么都新奇，新奇一個古老城市的現代化竟然可以讓人迷途。

回一趟老家大約都在歲末，閑來無事就去街上瞎轉悠，想看看那個早期圖書館遺址，那是母親曾經工作過的地方。母親在民國時期讀的是教育學，卻因為抗日戰爭的因素只能去圖書館報導。順著圖書館遺址，沿著一段老城墻走進去，就是一處城市公園的東門；一座被修復起來的飛檐斗拱的孔廟大殿就雄踞在古城墻的一角。石碑與石雕圍繞一圈，飛檐與牌匾上的如景泰藍一般的花飾，既古老也亮麗地顯示出孔廟與其它建筑物完全不同的風格。唯一能夠見證歷史久遠的就只有門前一株上千年的古柏，蒼勁不甘言衰謝，數枝尚存有風骨。照相機的閃光燈不斷地閃爍著，記錄著這些歷史的又有一些現代痕跡的文化遺跡，心里不由地覺得有一些滑稽；寺廟原本是有宗教信仰的人們去朝拜的地方，宗教信仰是被神話了的迷思，難不成孔丘先生也只是一個被人們包裝了的神話。

漫長的歲月風雨，無情地滌蕩著曾經是一個樓臺殿閣遍華夏的國度。諸多歷史遺跡在朝代的更疊中，在歷代戰火的洗禮中都煙消云散了?，F存的像孔廟與古城墻這樣殘缺不全的古建筑已經不太多了。孔廟同其它許多寺廟一樣，是歷史留下來一種文化的延續，有的歷經千百年的變遷而安然無恙，而有的卻在歷史的變革中轟然倒塌了。而孔廟的不同之處，就在于它存在于中華文化里的象征性和感知力，是歷朝歷代的統治者為了維護文化的正統性，而加以弘揚的一種文化的精神象征。自從有了”至圣先師“這個名頭以后，民間的孔廟就多了起來，且多得不那么嚴肅；就因為多的原因，孔廟就庸俗化了，且失去了文化象征的神圣感。修一個廟在那里，人們就根本沒有認真地對待過，這就叫做過猶而不及。事情做得過頭，就違反了事物原本的發展規律，也失去了事物自身的價值，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歲月是個過濾器，隨著時光的流逝，一些原本熟悉的東西就慢慢的、一點點的被時間過濾掉了；存留在心里的也只一些迷迷糊糊地印象，比如地方人物，歷史名人與故鄉老家的一些物事，就疏遠而變得陌生。沿著殘存老城墻走一遭，一些舊景舊事就又縈繞在心頭了。

相隔多年沒回去，心里總是想著小時候賣油條米酒的早點館子和街道兩邊林立的店鋪，閑了進去喝一杯的老茶館與老餐館，還有穿不過去的商業街和狹長的小巷子。記得還在這座城市上班的時候，每逢周末，就去電影院看三毛五毛錢一張票的電影；在一個文化生活比較單調的時代，人們文化精神的享受就是看一下電影或者看看戲劇。木板紅漆的電影院與劇院連在一起，那種門很窄，周末的晚上人山人海的根本就不容易進去，去晚了還買不到票。而我常常因為人熟，到了電影院門口就等在那里，票已經是買不到了，守門驗票人可能都知道我與劇場領導的關系，總是關照著快進去呀！要不就開場了。其實，自己也常常勸自己不要去占那個便宜，可以電影院放的電影太誘惑人了。那些年代，劇場里站著人幾乎跟有座位的人一樣多。如果你真的想請人看電影，除非你大白天的就去排隊，否則就只有回去睡覺的份。也因為看了電影就會從后門出去，沿著老城墻走一截路，心里就一直有那些城墻的影子。有時候想到這座城市，就會無條件的想到那一截黑黝黝的殘缺不全的老城墻。

電影院的后面，就是里面有孔廟的城市公園的西門。我以前所知道的公園，就是一個很清澈的湖，湖上有幾條小木船供人們閑暇時去水中蕩漾。綠樹蔭濃里一排排的青石板的椅子是那個時代的產物，公園里沒有現在打拳跳舞的身影，只有一些老人和兒童提著鳥籠，或夾著書本去綠蔭里消磨時光。周末或者節假日的公園人流如織，因為一所知名高中和幾所中小學就在附近，那里就是孩子們的樂園，許多年了，都能夠回憶起那種既熱鬧又安寧的生活氣息。

公園東門那一段幸存的老城墻，其最早的歷史應該是在宋元時代，到了明清時期經過重新修建，看起來不是那么殘破不堪。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段現在沒有被折毀的老城墻，就是這個城市歷史的見證。而我看到的孔廟與古柏，是這個城市留下的唯一能讓人追憶的古跡。在一個發展的時代，有一些老的東西很難保存下來，即使是有一些有識之士刻意地進行保護，也擋不住城市化擴張的動力。

“唯天下至圣，為能聯盟睿知，足以有臨也。”千百年來，至圣先師的名頭，曾經讓追求學而優則仕的人們虔誠地頂禮膜拜。如今，孔廟連帶著身旁的古城墻，就像一對歷史的老人，看起來顫巍巍地斑駁在城市的一角，欣賞她的人們才會走近它們，摸一摸新漆的門楣，看一看矗立在大殿上“至圣先師”的塑像，看一看那些古香古色的樓臺亭閣，一種歷史的自豪感就油然而生了。

老家的城市變化了，變化中的古城墻與孔廟靜靜地安臥在城市的一角，你不去挑逗它，你就不知道它的存在；你不去細細地品味它，就不知道歷史的厚重。而我們前行的腳步并沒有停止，隨著步履的日漸蹣跚，有可能在不確定的某一天我們往回走，走著走著我們與城市就近了，與這些僅存的遺跡也靠近了。那個時候，我們抬頭望望這些歲月的見證者，一定會在心里重溫那些如流的時光，重新撿拾起那些被歲月丟失了的往昔。

故鄉的古城與孔廟，在落日中靜謐著，就像一位守歲的老人，默默地看著時光從門前流過，回頭的與不回頭的都是悄如水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