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郊區攔了一輛出租車,打開車門看了一眼司機,滄桑的臉上有著剛毅的目光。曾在部隊呆過一段時間的我看面相覺得這位司機是一位老班長,我并沒有很確定。我上車說了要去的目的地,他沒有說話,點了點頭,腳踩油門就出發了。那天城里下著小雨,窗外的街道上車輛依然不少,行人熙熙攘攘。道路兩旁的梧桐樹爬滿了綠色,柵欄上的爬山虎也在微笑。車走過一個街道,司機依舊沉默不語。我并不是很內斂的人,話匣子打開,跟陌生人我也能聊得很開。我曾跟路邊搓麻將的大爺侃南扯北,從秦皇漢武聊到日本侵華,從南海局勢聊到阿里巴巴。和陌生大爺不同,這位司機沒有說話,只是車里音樂還響著十幾年前的旋律。
我隨后打量了一下司機,穿著黑色T恤,寸頭。右邊臉上有一塊傷疤,臉上雖有皺紋,眼神卻很有神,左手一節手指纏著繃帶,看起來四十多歲的樣子。車走了十幾分鐘,放在車載支架上的手機響起了鈴聲,主旋律是刀郎的愛是你我。他熟練的向右滑了一下接聽鍵,里面傳來一個年輕婦女的聲音:“是瑤瑤的爸爸嗎?今天瑤瑤放假了啊,我上周已經通知家長了,現在怎么還沒來接瑤瑤?”他說:“哦,我差點忘了今天孩子放假,我馬上就去接。”隨后手機那頭的小女孩喊了一句爸爸,我看到司機的臉上洋溢著寵溺的笑容,他說:“瑤瑤,聽老師的話,先在老師的辦公室等我,我一會兒就去接你了。”小女孩答應著:“爸爸,我等你過來。”
他又吩咐女老師好好照看瑤瑤,并說了一大堆感謝的話。掛了電話后,他臉上的慈愛的表情化為滄桑,眼神注視著前方,默默開車。我忍不住說了一句:“你女兒多大了啊?聽聲音挺可愛的。”他看了我一眼,用眼神畫了一個問號,仿佛他不知道我在車上似的,才反應過來:“八歲了,在一小上小學,是挺可愛的。”我嗯了一聲,說:“一小就在前面,那正好同路了,我有個表妹也是八歲,經常和我玩,現在的小孩子太可愛了。”他說:“是啊,是挺可愛的,可我回來之后,她就沒怎么笑過了。”我感覺到有一些不正常了,但還是說道:“會不會你剛回來她還沒習慣和你玩”他說:“以前都是她媽媽去接瑤瑤放學,現在只剩我一個人接,還真有點不習慣。每次去接,孩子都喊,爸爸,我要媽媽。”為了弄清楚怎么回事,我冒昧的問了一句:“那她媽媽呢?”“走了。”我就沒有接著往下問了。
雨越來越大了,車子走到前方的一個路口時,堵路了。他罵了一句,雙手從方向盤上挪下,擰開他的水壺,喝了幾大口水,又熟練的扣上,放到一旁,我認得那水壺是軍用的,更加確信我上車時的想法。放在支架上的手機又響起了鈴聲,是他母親打來的電話:“今天瑤瑤放學了啊,記得去接孩子啊,飯菜已經做好了,我熬了熱湯準備給孩子喝。”他說道:“知道了,剛才瑤瑤老師給我打過電話了,讓我去接,我正去呢,您別擔心。”他媽媽催促道:“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他嗯了一聲就掛了電話,看到前方路還很堵,我說:“能不能換個路去,我記得側面有個小路,可以過去”他說:“現在正是晚下班高峰期,其他路也是一樣堵,況且又繞遠了,再等一會吧。”
前方的車輛緩緩蠕動,司機看了我一眼,開動車子。他說:“看你的樣子是個當兵的吧?”我說:“之前當過兩年兵。”他點了點頭:“我在部隊呆了18年,剛回來不久,開車茍活。”我說道:“這話怎么說,怎么是茍活呢,開出租車的挺多的啊,沒什么不好的,況且你還有個可愛的女兒。”說著,他臉上的表情漸漸轉為平淡,他說:“我并不想開出租,我只是想證明一下,我能掙錢,也能養家。”我疑惑道:“這有什么好證明的,你做其他事情一樣可以掙大錢啊。”他說:“我還能做什么?”我記得他左手手指纏了紗布,我又仔細看他的左手,但是也沒具體發現什么。他好像注意到我的目光了,他說:“你也看到了,不跟你隱瞞什么了。這手,少了兩根手指,射擊時沒的。我的左腿也沒了,一次野外演習時炸掉的。”我看了一下他的左腿,嚇了一跳,他的左小腿漏出一節鋼骨架,是個假肢,我覺得誰沒事會看司機的腿啊,頓時對司機產生了一股欽佩之情。
他手機的鈴聲又一次響了起來,他看了看號碼把電話掛了。我說道:“我記得政府對退伍老兵很關照的啊,退伍后福利待遇很高的啊”他說道:“政府給了一筆錢,現在也快花完了。”我說道:“是花在看病上了還是?”他說:“說起來話長啊。”他的手扣了一下方向盤,接著說:“錢大部分給她媽了,我因傷殘退伍后,她媽媽不能忍受一個殘疾人做她的丈夫,她覺得我什么也干不了,離婚了。”我稍稍明白了一些,說:“那你可以好好說,攔一下,畢竟你們有那么長時間的感情,還有一個女兒啊。”他說:“要走的人,攔不住。”
車越行越遠,走過老門,走過小巷,他又說道:“結婚這十幾年,我挺對不住她的,每年最多也就回來一次,路程太遠,有時候回來了還被召回。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的確辛苦了。”我看到他的眼里噙著一滴淚珠。
車子到目的地附近,我沒有說話,他繼續說道:“現在的我看的也挺開的,人生何處不是滄桑啊,以后我就想著好好把女兒帶大,讓她幸福就好了。”
他把車子停在了路邊,問道:“是這兒嗎?”我說:"是的,謝謝,老班長。"我準備掏錢給他,他說不用了,你能聽我講這么多廢話我感覺挺不好意思的。但我還是堅持把錢給了他,說:“我這是在支持你的夢想啊,自力更生的活著。”他笑了笑,把錢收下了。
我下車后,撐開了傘,走在淋濕的路面上,他打開車窗說了句:“以后好好混,別像哥一樣。”我走了,沒有回頭看,內心的糾結難以形容。
街道上人來人往,霓虹燈也在閃爍,我的腦海里反復播放著司機車里的旋律,雨漸漸變小,小瑤瑤也應該回家了。
作者原名:宋凱壯;筆名:零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