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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陜北老農 發表時間:2013-08-04 09:4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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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清明時節,春雨瀝瀝。山道彎彎,路途遙遙。在這樣的日子里,或許回憶與思念勝過了一切。情感真摯的文章,令人很有感觸。問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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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時節,春雨瀝瀝。
每年此日此時,人們都忙乎于祭奠祖墳,為故去的親人送上祭品冥幣,以示對故人的哀思與懷念。在通往市郊的每一條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們乘坐著各種各樣的交通工具,急匆匆地紛紛趕往自家的祖墳去祭奠祖先和故去的親人....
面對這種傳統習俗和現代文明相交織的情景,我觸景生情、感慨萬分,不禁想起已故去一千一百六十余年的唐代老夫子杜樊川先生的千古絕唱: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我不得不嘆服這位老夫子千余年前描述的景象,時至今日,人們依然演繹著同樣的一幕,而且是愈演愈烈、經久不衰。可見,行善和盡孝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亙古不變的習俗!感哉!嘆哉!
細細算來,我離開家鄉迄今已三十多個年頭了。二十余年前奶奶逝世的時候,我特地趕回去為奶奶奔喪送葬。之后,我便再未曾到祖墳為爺爺、奶奶送上一縷香火。為此,我常常感到愧疚和自責。然而,多少年來,我對爺爺***眷戀和懷念卻從未間斷過,特別是對早逝的爺爺更是倍加思念,在他逝去四十五年的今天,那種揪心的思念依然時時襲擾著我的心靈,讓我感到陣陣的酸楚和疼痛....
山道彎彎,路途遙遙。
幾十年來,我雖不能親臨祭奠深深思念的老人家,然而,那些曾經淡然的記憶每到此刻,便會一樁樁、一件件地在我的腦海里變得立馬清晰起來......
翻開塵封已久的記憶,滿腦子都是爺爺的影子:
花白的山羊胡子,渾身上下穿著一套自染的黑色粗布衣褂,褲腳上扎著白色的裹腿,腰間圍著一條碩長的藍色粗布腰帶,足蹬一雙千納底的圓口黑布鞋,頭上扎著白色的羊肚子毛巾;慈眉善顏、稍顯清瘦的臉上常常掛著微笑,整天樂呵呵地,腰桿子總是挺得直直的,眉宇間透著幾分威嚴和堅韌,英姿勃勃,器宇軒昂,儼然一位典型的陜北漢子形象!
時至今日,在我的記憶里,爺爺總是那樣一種亙古不變的裝束。
爺爺出生在二十世紀初年大清帝國行將敗亡的年代,沒上過學沒念過書,大字不識一個。自小就在地里干活兒,是種莊稼的一把好手。自幼養成了勤奮耕作,吃苦耐勞的優良品格。
在我的記憶里,爺爺每天早晨總是天不亮就起床了,無論是酷暑嚴冬,還是陰雨雪霜,天天如此,從未間斷過。每天早晨,他先是把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然后,挨著個地喂牲口:牛、羊、豬、驢、雞,一個不落。忙完這些便挑起水桶去鹼畔下的小河里擔水,而且要把家里那口特大的石槽水缸挑滿。 等干完了這一切,也就到了吃飯的時候了。吃完早飯,爺爺就背起那個終年不離身的挎包(那是父親單位配發的一種帆布工具包),揣上奶奶為他準備的干糧,跨上爸爸從部隊帶回來的、已被磕碰得坑坑洼洼的舊軍用水壺,扛著放羊鏟子,趕著百多只山羊悠然自得地上山放羊去了。
黃昏的時候,爺爺趕著羊群回到了村子里。
安頓好羊群,他又挑起水桶、扛著鋤頭到河邊的自留地里給蔬菜澆水,給莊稼鋤草,一刻也不閑著。就這樣一直要干到繁星滿天,什么也看不見的時候方才回家,成年累月,天天如此。即便是雨雪天,也從來沒見過爺爺閑下來過。他的手中總有干不完的活兒:剝玉米、撿豆子、剝麻桿、搓麻繩、捻毛線、織毛襪....即使是跟人聊天兒的當中,他的手中依然在做著活計,仿佛永遠就沒有終結的時候!
每當爺爺晚上到家的時候,便是我們這些孫子們最開心的時刻。大家一窩蜂地圍住爺爺搶著翻他的挎包。爺爺的挎包每天回來總是鼓鼓囊囊的,而且內容也極其豐富:春天的時候,包里面裝的是茨茉花(一種可以用來調味的野花)、野小蒜等;夏天便是馬茹茹、木瓜、山杏、毛桃和各種野山果,麥收季節多半會是揀來的麥穗;秋天主要是玉米粒、大豆等撿來的秋糧作物;冬天便是酸棗、杜梨等野果。總之,爺爺的挎包基本上是天天滿包,從未空過。
可以想象:爺爺在放羊的間隙依然是不停手地拾攬著各種有用的東西。至于麥穗、玉米、大豆之類的,則是在別人收獲過的莊稼地里拾回來的,我們家鄉稱之為“凈莊稼”。爺爺說過:凈回來的糧食,即使人不能吃了,還可以用來喂牲口,糟蹋莊稼就是造孽,老天爺會懲罰的!
每到吃晚飯的時候,便是家里最熱鬧的時候,也是我們這幫孩子們最開心的時刻。
我從小就是個頑皮任性、活潑好動而又特別討人嫌的主兒。可是,惟獨爺爺卻特別喜歡我,常常夸我聰明伶俐,將來一定有出息!所以,每次吃飯的時候,爺爺居中坐在炕上,總是把我叫到他的身旁坐下,對我特別關照。
飯菜端上來了,爺爺并不急著動手吃飯,而是叼著旱煙袋,興致勃勃地看著我們這幫孩子們爭斗搶食。他一臉微笑、滿目慈愛,瞇著眼睛看我們爭斗。當我們為爭食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總是得意地開懷大笑起來。那神情,決不亞于一位藝術大師在欣賞著一大堆自己的作品,十分滿足、欣慰和開心。吃飯的時候,爺爺總是不時地提醒大家:不許挑食!不準剩飯!不能說話!
我清楚地記得:他對剩飯的孫子或孫女總是那句話:
“將來長大找的媳婦(或女婿)一定是個麻子臉!”
在爺爺的唆使下,我們這幫孩子經常比賽著象小狗一樣用舌頭舔自己的飯碗,并且爭先恐后向爺爺炫耀看誰舔得干凈。
這時的爺爺快活地地捋著胡子,連連夸獎著每一位把碗舔干凈的孩子,臉上堆著狡黠、愜意的微笑。
爺爺熱情好客乃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
每到飯時,只要有人從我們家鹼畔底下路過而被他看見,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不管你忙還是不忙,強拉硬拽地把人家留下來吃飯。而且吃飯的時候,他就會把祖上傳下來的那把銅制酒壺提在手里,一個勁兒地勸客人品嘗他自己親手釀造的老玉米燒酒,著實讓客人受寵若驚、感動不已。
有時,他竟然會把一些素不相識的過路人拉到家中予以熱情款待,弄得人家不知說什么才好。
更有甚者,家里來了討飯的,他就吩咐奶奶和媽媽、嬸子們,給乞討者裝上一碗碗糧食或是面粉,弄得女人們常常撅著嘴不高興。這時,他會板著面孔嚴肅地對女人們說:
“好娃娃哩!人一輩子吃是吃不窮的,要靠下死苦往下掙哩!再說啦!誰都有為難的時候,能幫就幫一把!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爺爺的這些話,至今都是我做人的標準和準則!
爺爺還有一個最大的愛好,那就是愛唱歌、愛鬧紅火。
小的時候,爺爺經常帶著我去放羊。我也特別喜歡跟在爺爺的身后屁顛兒。當我們站在山頭上,眺望朵朵白云飄蕩在蔚藍的天空,放眼蜿蜒起伏的山梁,翠綠的山坡上山羊在悠閑地啃著青草....
好一派黃土風情啊!
此刻,爺爺就會拉長了他那高亢嘹亮的嗓子,吼上幾句悠揚綿長的信天游。
爺爺的嗓子很有磁性,聲音也特別洪亮,歌兒也唱得特別棒。他會唱很多很多的民歌。像:信天游、山歌、小調、小曲、秧歌調、陜北說書、陜北道情、眉戶小調、甚至還能像模像樣地吼上幾句秦腔。
我今天腦海中蘊藏的豐富的陜北民歌和陜北音樂的素材,絕大多數都是爺爺那時候教給我的呢!爺爺站在山上唱歌的時候,我覺得他的神態特別的美,聲音也特別的漂亮。他的歌聲高亢、悠揚、哀婉、深情,聽起來讓人覺得牽腸扯肚,蕩氣回腸,回味無窮......
每當農閑的時候,爺爺會邀上幾個有共同愛好的老少爺兒們在場院的空地上燃起一堆篝火,火堆上熬著一大缸子釅釅的濃茶,一群粗壯的漢子們扯開嗓子吼起了高亢的陜北信天游。那幫老哥兒們聲嘶力竭的歌聲常常吸引著本村和鄰村的民歌愛好者前來圍觀。
于是,在這個小小山村的夜空里便飄蕩起了悠長、高亢的歌聲......
爺爺除了愛唱歌以外,還有一個最大的愛好,那就是扭秧歌。
秧歌,乃是陜北人在歡慶春節活動中所特有的一種娛樂活動。伴隨著陜北大嗩吶的高亢旋律和鑼鼓樂隊整齊多變的節奏,眾多的參與者在“傘頭兒”的帶領下,扭著花樣十字步,扭出了一個個花樣多變的陣形來:什么“紅星陣”、“梅花陣”、“萬福陣”、“卷菜花”“二龍戲珠”、“獅子滾繡球”等等,不勝枚舉。
扭秧歌的人邁著一種特有的舞步,踩著鑼鼓的鼓點兒,盡情地釋放著渾身的情感和能量,直至徹頭徹尾的盡興....
“傘頭兒”的作用主要有兩個:
其一,是秧歌隊伍的領頭人,所有的秧歌隊伍造型,都是在“傘頭兒”的帶領下完成的;
其二,秧歌隊造型完成之后,“傘頭兒”要根據演出的內容、性質、時間、場地、人物等,即興發揮,必須現場隨口編出一段段秧歌詞來,然后在鑼鼓的伴奏下,帶領大家演唱。
爺爺便是這樣一位方圓幾十里遠近聞名的“傘頭兒”。
我的爺爺目不識丁,但現場編起秧歌詞來,那簡直算得上是一位無所不通的天才!在他的秧歌詞里,遠古傳說、神話故事、帝王將相、才子佳人、英雄好漢、朝代演義無所不容、無所不精,再加上他那一付高亢明亮的嗓子,使所有的圍觀者無不為之傾倒。
再看此時的爺爺:氣宇軒昂,神采飛揚,儼然一副將軍、豪杰得模樣。
我的爺爺好喝酒,也很會做酒。
每到秋冬季節玉米豐收以后,爺爺都會在***幫助下,自己釀制老玉米燒酒。
爺爺他們做酒的程序和方法是嚴格保密的,從來不讓外人看見。每到做酒時,他倆把房門關得嚴嚴實實,不準任何人靠近。
也不知他們有什么與眾不同的秘方和方法,反正,爺爺釀造的燒酒就是比別人家釀制的燒酒甘甜醇美。為此,村里好多人變著法子向爺爺討教,可他總是微微一笑,一言蔽之:
“沒啥巧道兒,瞎碰上的!”
有時吃飯的時候,或是遇到高興的事兒,爺爺就吩咐奶奶給他燙上一壺自釀的燒酒,然后就著酸菜,提著酒壺嘴對嘴地嘬上兩口。他喝酒的神態給人的感覺就是那燒酒一定非常好喝,一定非常地香。 有一次,我實在抵制不了爺爺的一再引誘,嚷嚷著也要喝酒。爺爺哈哈一笑,把壺嘴兒伸到我的唇邊。
我學著他的樣子深深地嘬了一口,好家伙!這一下把我嗆得是張口結舌、抓耳撓腮,鼻涕眼淚都流下來了。
爺爺高興得抓耳撓腮、前仰后合,哈哈大笑起來。
此后好多年,我看到燒酒就覺得會心有余悸。爺爺卻依然故我,提著他那把銅酒壺,時不時地嘬兩口。
最讓我記憶深刻的是,爺爺一旦酒喝高了的時候,那可就是全家人最開心的時刻:
一壺熱酒下肚,爺爺如同注射了興奮劑。于是,他一概往日的矜持,也不顧及以往在兒孫們面前的威嚴,起身站在炕上,手舉著掃炕用的笤帚疙瘩,口里念著鑼鼓點兒,轉著圈兒滿炕扭起了秧歌。
我們這幫孫子也排成一串跟在爺爺的身后,學著爺爺的樣子扭起了秧歌。扭到興頭上,爺爺把笤帚一點,學著傘頭兒的樣子扯著嗓門兒便唱起了秧歌調:
“鑼鼓嗩吶就一齊響,
老漢我一竄上了炕。
沒有彩傘把笤帚抗,
扭起秧歌我喜洋洋......”
每到這時,奶奶、媽媽和嬸子們站在灶火仡佬里抿著嘴偷偷地樂兒,然而她們又不敢肆意地笑出聲來......
正月里,是陜北人一年當中最熱鬧的時刻。
除夕過后,辛勤勞作了一年的人們洗去滿身的塵埃,擱置了生活的勞苦和煩惱,在連續幾天酒足飯飽之后,人們就會自發地聚集到一起,扭起了大秧歌。一過正月初六,各村之間以秧歌互訪為形式的大拜年就開始了。
村子里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人,帶領著由本村男女老少自愿組成的秧歌隊,扭著秧歌到臨近的村子里挨家挨戶地拜年,俗稱“沿門子”。
秧歌隊每到一家,這家的主人就在自家的門前擺上一張桌子,桌上擺放著瓜子、花生、紅棗、糖果、香煙等,熱情款待各位來訪者。
秧歌隊在震天的鑼鼓聲中,排著一字長蛇隊形,踩著鼓點兒的節奏扭進了這家的院子,然后在傘頭兒的率領下,在院子里擺開了秧歌陣型,俗稱“打場子”。
鑼鼓一響,全村的男女老少扶老攜幼、舉家出動。人們穿著積攢下來的新衣裳,滿面春風,喜氣洋洋地涌入被訪者的院子。
于是,主人家的鹼畔上、圍墻上,磨盤上便被擠得水泄不通了。
那時候的秧歌,沒有現代秧歌那種華麗的服飾和龐大的陣容,幾十個、甚至十幾個秧歌愛好者聚集在一起,將紅紙蘸上水在臉上胡亂一涂抹,破草帽圈一翻,插上五顏六色的紙花戴在頭上,隨手拿起鐮刀、斧頭、笤帚、木棍等勞動工具,高高地舉過頭頂便如癡如醉地狂扭起來!
這個時候的爺爺,也把自己打扮成古靈精怪的樣子:反穿著老羊皮大衣,羊毛沖外,頭戴一頂破舊的草帽圈,上面插滿了彩色的紙花,舉著一把用紙花裝飾過的雨傘,嘴上掛著一付戲劇老生用的白色髯口,樣子十分滑稽。
然而,爺爺的打扮卻是孩子們十分喜歡的,他走到哪里,屁股后面總是追著一大幫愛湊熱鬧的孩子。爺爺扭在秧歌隊的最前面,率領著秧歌隊趾高氣揚、忘乎所以地狂扭著,雖然滿頭大汗卻依然神采飛揚,贏得圍觀者的陣陣喝采。
當秧歌隊打開了場子以后,爺爺便走到場子中央,在鑼鼓聲中踱步沉想。
少傾,只見他把手中的花傘輕輕一點,鑼鼓聲嘎然而止,爺爺便扯開他那大嗓門兒唱了起來: “正月里來正月正,
拜年進了你家門;
先給各位敬個禮,
再給親朋鞠個躬”........
就這樣,一個正月里,爺爺不知疲倦、不辭辛苦地率領著他的秧歌隊到處去拜年。乃至十里八鄉的鄉親們都知道劉家村的劉老漢秧歌扭得好,民歌唱得好!晚上回到家,爺爺依然盤腿端坐在炕中央,手里端著那把小酒壺,一邊給興致勃勃地大伙兒大講當天的趣聞樂事,一邊又不失時機地嘬上一口甘淳的小酒,此時,你絕對能感受到他內心里的那種快慰和愜意!
除了唱歌扭秧歌之外,爺爺的熱情大方、豪爽大度也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但是,他絕對不是那種輕視錢財、揮金如土的做派。平時,他對自己的生活要求還是十分簡單甚至有些苛刻。
在我的記憶中,爺爺的穿著打扮永遠都是那個樣子:
一身自織、自染、自做的土布衣褲,千納底的土布鞋,頭上扎著白色的羊肚子毛巾,春夏秋冬四季幾乎一塵不變,只是在天熱的時候脫去了里面的棉衣棉褲而已;
在飲食方面,爺爺很不講究,粗茶冷飯,逮什么吃什么。但是,逢年過節的時候,他就會要求女人們按照陜北節日里準備的各種傳統食品,必須按老規矩、老樣子給他全部做齊,少一樣或者是做不好,他都會大發脾氣的。
每次吃飯時,他看著一大幫子孫子們搶著吃飯,哪怕都打起來了,他還是樂呵呵地在觀戰;可是,當有人掉下飯渣時,他就會嚴厲地責令你撿起來吃下去,不許扔掉。有的時候,吃煮土豆、蒸紅薯、熬南瓜時,他甚至不讓我們剝皮,必須連皮吃掉。說是薯皮有營養,能頂飽。可是說實話,這些薯皮真的很難吃!因為如此,直到今天我都特別討厭吃這些東西!
爺爺很愛吃肉,而且特別能吃肥膘肉。每當過節的時候,那么大、那么肥的燒肉片子,他吃起來就象吃面片子一樣,唏嗖有聲,讓你感覺那紅燒肉一定做得特別香。
父親每次去縣城趕集,只要碰見爺爺,他都會領著爺爺到縣城中心唯一的國營飯館里,花五角錢稱上一斤剛剛鹵好的、熱騰騰的豬頭肉,再花兩毛錢買上兩個剛出爐的熱燒餅。豬頭肉切成塊,用醋蒜一調,就著熱氣騰騰、又酥又香的燒餅,爺爺吃得那個香呀,連我這個從不吃肥肉的人都看著眼饞,直流口水。
記得有一次,我和爸媽一起去縣城逛街,在街上碰到了爺爺。因為爸爸要急著趕回單位去上班,不能再帶爺爺去吃飯了。于是,媽媽就給了爺爺兩塊錢,一再叮嚀他自己去飯館買點兒肉吃。
過年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媽媽給爺爺的那兩塊錢,就問爺爺那天去飯館了嗎?爺爺笑了笑說: “去了,但我沒吃!”
我問他為啥不吃呢?他說:
“我捏著那張嶄新的硬票票兒,在食堂門口轉來轉去,就是沒舍得進去把它花了!”
我看見爸爸和媽***眼眶有些濕潤了。
這時,爺爺從柜子底下拿出了一個用舊草紙包裹著的東西,我搶上前去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個沒安把兒的新镢頭片子,已經被爺爺打磨得锃光瓦亮,閃閃發光。
我不解地問爺爺這是哪兒來的?
爺爺得意地說:“這就是我用你媽給的那兩塊錢買的。”
媽媽沒好氣地說:
“我給你錢是讓你買肉吃的,沒讓你買別的!”
爺爺笑著說:
“肉倒是好吃,可是吃完了就沒了,買個镢頭說不定能用一輩子哩!呵呵!”
二十世紀60代初期,中國大地上遭受了一場前所未有的三年自然災害,這場災難幾乎波及中國的每個角落。那時的人們都在遭受著饑餓的煎熬,過著食不果腹的艱苦日子。
爸爸他們單位里已經有好多人因為實在熬不住難耐的饑餓,干脆辭職跑回老家種地去了。
物價飛漲,爸爸他們一個月的工資只夠買一擔洋芋,根本就無法承擔全家人的生活,被老鄉們戲稱為“一擔洋芋干部”。
我們有一鄰居,家有七個孩子,再加上年邁的老人,家里人多糧少,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因為缺乏糧食,他們一天兩頓用揀來的土豆、白菜、蘿卜甚至是山上挖來的野菜,再抓幾把玉米面,擱點鹽燉熟了當飯吃。就這,他們家也不是天天都能吃飽的,往往就會斷頓。有時連玉米面也沒有了,只好抓幾把稃糠和野菜攪在一起充饑。
記得有一次,他們家大兒子因為貪吃吃多了,干燥得拉不出大便來,蹲在廁所里憋得直哭,小伙伴們趕緊叫來了他媽媽。他媽媽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用木棍給他掏大便。這情景至今想起來依然令我為之唏噓不已。
然而,即便是在當時那么一種情況下,相比之下我們家的生活卻要好多了,雖然也是以粗雜糧為主,但至少每天還能吃上一頓白面饅頭或是面條,而且可以吃飽。
當然,這一切都是因為我有一個勤勞持家的好爺爺!油礦離我的老家約二十多里的山路。那幾年,每隔一段時間,爺爺就會趕著家里那頭高大健壯的黑毛驢,馱著大大小小的口袋,口袋里裝著麥子、玉米、小米及各種豆類,翻山越嶺地送到我們家。
每次他都叮囑媽媽說:
“放心吃吧,吃完了我再給你們送。不要把我孫子們餓壞嘍!”
后來就形成了慣性,以至于我想爺爺的時候,就會問媽媽:
“咱們家的糧食吃完了嗎?”
媽媽笑著問:“是不是又想爺爺啦?媽媽給爺爺捎個信兒,讓他來看你們這些孫子!”
想不通那個時候的冬天怎么那么冷啊!
學校操場的地皮都被凍得裂開了一道道口子,就像烏龜殼的龜紋一樣。延河里的水被凍得結成幾尺厚的冰,冰面上可以跑汽車了。
即便是在這樣的季節,爺爺依然隔三差五地給我們送糧食。每次爺爺都是摸黑出發,天蒙蒙亮的時候就趕到我們家了。
爺爺進門的時候,胡子上掛滿了由于哈氣結成的小冰柱,晶瑩透亮。于是我就爬在爺爺的懷里,用嘴去叼爺爺胡子上的冰塊兒吃。
爺爺笑瞇瞇地問我:
“好吃嗎?甜不甜?”
“甜!”
于是,爺爺爽朗地大笑起來,屋子里頓覺暖和起來。
記得那一年的年根兒,爸爸的單位里也發生了武斗,生產被迫終止了。
為了安全起見,爸爸就帶著我們回到了老家。這是父親十六歲出門當兵之后,第一次在家里住這么長的時間。
那段日子,爺爺特別的開心,走走路路嘴里哼著小曲兒。但是到了晚上,爺爺的神經又高度緊張,一聽到外面的狗叫聲,他就立馬穿上衣服跑出去查看,有時會起來好幾次,弄得人心惶惶。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個多月,父親擔心在家待的時間長了會對以后的工作產生影響,于是就聯絡了一位同樣躲回老家的同事,在正月的最后一天黎明,悄悄地離開了老家,到百里外的單位總部報到上班去了。
父親走后,一向活潑開朗的爺爺變得沉默寡言了。
爸爸走后,爺爺似乎比以前安靜了許多,爽朗、肆無忌憚的笑聲明顯地少了許多,話也少了許多。以前,爺爺雖然愛喝酒,但是除了家里來客人或逢年過節的時候才喝一點兒,平時是不大喝的。可是最近爺爺幾乎每天晚飯后都要讓媽媽給他燙上一壺熱酒,一個人悶悶地喝了起來,喝多了倒頭就睡。 我知道:外面太亂了,爺爺是在為爸爸擔心哪!
其實,自從爸爸走了以后,我也很想爸爸,同樣變得沉默寡言了。
有一天,我獨自坐在門檻上發呆,媽媽過來問我:“你發什么呆呀?”
我喃喃地說道:“我......想我爸爸......”。
說完,我的眼淚象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媽媽走過來摟住我的頭輕輕地撫摩著,淚珠滴在了我的臉上。
這一幕,恰好被爺爺看在了眼里....
吃過晚飯,爺爺突然提出:他明天要去找我爸爸!
全家人頓時都慌了神兒,竭力勸阻他別去,外面太亂了。可是爺爺的態度十分堅決。他甚至埋怨責備父親:
“連個老婆娃娃都養活不了,還算什么狗屁公家人。怕甚呢?如果單位不要了拉毬倒!回家種地來,哪里黃土不埋人啊?”
大伯提出他去找父親,爺爺堅決不同意。他說:
“外面兵荒馬亂的,你們誰去我都不放心!我一個老頭子,誰也不能把我咋樣!還是我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爺爺背著褡褳、揣著媽媽和嬸子為他準備的干糧上路了......
爺爺走后的那幾天,我每天都會時不時地跑到鹼畔上,掂著腳尖兒向遠處的山坡上眺望,盼望著爺爺和爸爸那熟悉的身影能出現在那個山梁上。但是,每次都是含著眼淚失望而歸......
爺爺走后的第五天傍晚,按說是爺爺該回來的日子。我依然像往常一樣站在鹼畔上等著爺爺和爸爸,任憑寒冷的北風吹在臉上也不肯回家,執著地等著兩位最親的親人回來。
很晚了,天色陰沉沉、黑乎乎地伸手不見五指。
一家人就圍著煤油燈素味寡然地開始吃起了晚飯。每個人的心里都是陰沉沉的,誰也不多說話。 突然,門“哐鐺”一聲被推開了:
是爺爺回來了!爺爺一臉的疲憊,似乎消瘦了許多,身上滿是塵土,風塵仆仆的。
大伯趕緊接過了爺爺肩上的褡褳,奶奶連忙拿著笤帚給爺爺掃去身上的塵土,媽媽為爺爺端來了洗臉水,嬸嬸為爺爺沏好了熱茶......
一家人忙了個不亦樂乎。直到這時,大家一顆懸著的心才終于放下來了,每個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氣。
“咋樣?見著了嗎?”奶奶等爺爺上炕坐定以后,忐忑地問到。
“見到啦!好著呢!”
“爺爺!爸爸怎么沒跟你一起回來呢?”我迫不及待地搖著爺爺的胳膊問道。
爺爺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口茶,說道:
“你爸爸回不來啦!他還要上班呢”
“那,他在干什么工作?”媽媽怯怯地問道。
“還是老本行,開吊油車。嘿!這小子倒是吃胖了。”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原本緊張的臉上立即露出了舒展的笑容,全家人也都舒笑了。
我看見媽媽背轉身去擦眼淚。
爺爺從褡褳里取出爸爸捎回來的禮物,一一分給大家:***帽子,媽媽和嬸嬸的布料,爺爺的酒,大伯的香煙,然后是帶給孩子們的一大堆糖果和餅干。最后,爺爺從褡褳里拿出了一摞作業本和一把鉛筆,還有一盒彩色蠟筆,放到我的面前。
爺爺鄭重地對我說:
“這是你爸特意給你買的!他讓我告訴你:要好好讀書,不要荒廢了學業。世道不會總是這么亂的,用不了多久,你還是要回學校去的!好好學習,將來一定要當個工程師!”我深沉地點了點頭,把那些東西緊緊地抱在了懷里。
第二天,爺爺出山放羊的時候,他那嘹亮而極富磁性的嗓音遠遠地飄蕩在了小小村莊的上空: “你不是我的哥哥吆,走你的那個路!
哎喲你若是我的哥哥喲,招一招你的那個手......”
幾個月后,也就是那一年的深秋,那場“相煎何急”的“兄弟戰爭”終于平息了下來,整個社會逐漸地趨于穩定了。不久,爸爸也回到了原單位上班,把我們也都接回了工廠。我又走進了學校,恢復了正常的學習和生活。一切似乎都轉入了正軌,漸漸地趨于了平靜。
突然有一天,爺爺來到了我們家。進門就告訴爸爸:他得病了,而且很嚴重!
于是,爸爸就帶他到廠衛生院找大夫作了檢查,結果大夫對爸爸說懷疑是肝癌。
這消息對我們家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啊!
爺爺是個非常剛強的人,身體一直都很健壯,小病小災對他來說似乎無緣,平時,從來也沒有聽他說過哪兒不舒服啊!甚至連頭疼感冒都沒有過。他那整天樂呵呵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十分健康呀!誰能料想,那么健康的一個人這一得病竟然就會是肝癌,而且還是晚期。無論如何這也是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啊!
后來聽奶奶說:爺爺那天早晨還象往常一樣趕著羊群上山放羊去了,半晌的時候,他就趕著羊回來了。到家就對奶奶說他感到渾身難受,腹部疼的厲害,想去找爸爸看病。奶奶知道,爺爺自己提出要看病,說明他一定是病得不輕了!所以奶奶趕緊替他收拾好東西,摧促他趕快去找爸爸。誰知道結果竟會是這樣!
爸爸立馬就向單位請了假,第二天一大早就帶著爺爺到礦部總醫院看病去了。
那時候,交通和通訊很不發達。爺爺和爸爸走后,我們是一點兒消息也得不到的。
當時,年僅十歲的我對癌癥幾乎是一無所知,根本不知道它的嚴重性。我以為爸爸帶爺爺去總部醫院看病,過幾天就會好的。因此,我每天放學回家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媽媽:爺爺和爸爸回來了沒有!
后來有一天我把媽媽問煩了,媽媽就告訴:我爺爺得的是不治之癥,這次不一定能扛過去。
我聽了之后哭了,哭得很傷心!那天晚上熄燈之后,我把自己蒙在被窩里偷偷地淌眼淚,久久不能入睡。是啊!那是我最親最親的親人啊!怎么會一下子就成了這樣呢?我心里默默地為爺爺祈禱著,希望他的病能很快治好,早日回來!
十多天后的一個傍晚,鄰家的小孩跑來告訴媽媽:爸爸和爺爺回來了!車在路口,讓我們去接一下。我和媽媽急忙向路口沖去。
我跑在媽***前面,老遠就看見爺爺坐在一輛吉普車里,爸爸正在扶著爺爺下車。
當我走近爺爺的時候,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
只見爺爺臉色蒼白,泛著烏青,沒有一點血色,兩只眼睛深深地陷了進去,全身瘦骨嶙峋。短短十幾天,爺爺原先高大的身軀一下子好象矮了許多。
我愣住了:天哪!爺爺怎么會成這個樣子了呢?我撲上前去一把抓住爺爺干枯的手,哽咽著叫了一聲:
“爺爺!”就嗚嗚地哭了起來。
爺爺對我苦笑了一下,慈愛地摸著我的頭說:
“平兒呀,爺爺不行了......”
說著爺爺就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來。
我看到爺爺的眼角里閃著渾濁的淚花,于是,我哭得更加的厲害了。路邊的許多圍觀者也都抹起了眼淚。
回到家里,爸爸和大伯把爺爺扶到了炕上。
這時,爺爺胸口憋得喘不過來,根本就坐不住了。媽媽只好把一大摞被子墊在了爺爺的身后。就這樣,爺爺只能跪在炕上將整個身子仰靠在被子上才能覺得好受些。
爸爸告訴媽媽:爺爺的病已經無法治療了,大夫說也就這兩天了,要趕緊準備后事。
我聽到這些話心里更加難受,我爬到炕上,緊緊地依偎在爺爺的身旁,用我稚嫩的小手握著他瘦骨嶙峋的手指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淌,一直哭到依偎在爺爺的身邊昏睡過去......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半晌午了。
老家來了好多人,大都是我認識的本家叔伯。
原來,頭天晚上,大伯連夜趕回老家,找來了幾位本家兄弟,帶來了自制的擔架,準備把爺爺抬回老家去。吃完飯以后,爸爸和大伯他們就抬著爺爺回老家去了。我和媽媽含著淚站在路邊目送著他們漸漸地遠去......
在爸爸把爺爺送回家的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學校上課,媽媽突然來到教室,她對老師說我爺爺病危,要趕緊帶我回老家去。
老師立即準了假。出了教室,媽媽對我說:
“你本家二叔來接咱們,在家等著呢!你爺爺恐怕不行了,得趕緊回去,看能不能再見上爺爺一面。”
我一聽爺爺快不行了,眼淚就奪眶而出,蹲在地上就”嗚嗚“地哭了起來。
媽媽拉著我回到家,急忙收拾好東西,帶著我和弟弟妹妹們急急忙忙就往老家趕。傍晚點燈的時候,我們終于回到了老家。
當我跨進家門的那一瞬間,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爸爸正爬在***懷里抽搐著(這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看見爸爸掉眼淚),屋子里其他人也都在低聲哭泣著,滿臉的悲傷,淚流滿面....
爺爺靜靜地躺在地下一塊支起來的木板上,身上穿著絲綢做的壽服,臉色蠟黃蠟黃的,眼睛緊閉,臉上沒有了一絲血色。我突然意識到:
爺爺已經走了!而且他走得那么匆忙,那么安詳,甚至于連最后看我一眼都沒有,就這樣靜靜地走了!我“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說實話,打從我來到這個世界的十年當中,從未意識到人會有“死亡”這么一說,更沒想到曾經深深地愛著你、和你朝夕相處的親人會因為“死亡”而永遠地離你而去。讓你永遠也見不到他的音容笑貌,永遠也不能再親身感受他所給予你的關愛和呵護,聽不到他高亢的歌聲和爽朗的笑聲,看不到他挺拔偉岸的身姿......
爺爺的死,對于當年只有十歲、思想上毫無意識的我來說,無異于是晴天霹靂,讓我有一種天崩地裂的感覺。
那幾天,我完全沉浸在無比悲痛和憂傷的氛圍之中,任憑任何人的勸說和寬慰,總是時不時地哭泣,連爸爸和媽媽也無可奈何,望兒嘆息!
出殯的那天,方圓幾十里的親朋好友都趕來了,全村的男女老少也都來為爺爺送行。我們家諾大的院子被擠得水泄不通,垴畔上、鹼畔上、圍墻上到處都是人。
三聲炮響過后,大伯摔碎了灰碗。
當八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抬起爺爺的靈柩準備動身時,我一下子撲到跟前,兩只手死死地抓住捆棺木的繩子,跺著雙腳放聲大哭,連喊帶叫:
“不要!不要啊!你們不要把我爺爺抬走啊!......我就不讓你們把我爺爺埋掉!......我再也見不到爺爺啦!......不要啊!......”
我的這一舉動,讓抬靈柩的八個小伙子手足無措,放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的舉動感染了周圍的人,所有前來為爺爺送行的人都掉下了眼淚,現場哭聲一片,亂作一團....
最后,我被幾位本家親戚連拉帶拽地弄到一邊,出殯的隊伍才緩緩地走出了大門。
鹼畔上,我被兩個人死死地拽著。沖著遠去的送殯隊伍,悲痛欲絕、聲嘶力竭地哭喊著:
“爺爺!......爺爺呀!......”
十多年以后,在省城上大學的我,在清明節的那天晚上,也學著省城人的樣子,買了一大堆香紙和祭品。當夜幕降臨、人跡稀少的時刻,我來到了十字路口,在地上劃了一個大圓圈,點燃了香紙,把祭品擺放在中間,面朝著家鄉的方向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我跪在寒意濃濃的春風中,在遙遠的他鄉,用心在默默地祭奠著愈來愈加思念的爺爺、奶奶和已故去的親人們......
逝者如斯夫,死者長已矣!
有一個清明節來到了。
安息吧!我親愛的爺爺、奶奶、父親、大伯、大媽、哥哥和兩個可愛的妹妹們!我永遠愛著你們!懷念你們!
來世咱們還做親人,還是一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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