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真正的現(xiàn)代詩”這個提法,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沒有人能夠?qū)Υ税l(fā)布權(quán)威定義。作者在這里提出的“真正的核隱藏在詩歌背后”的那種詩,其實是以那些簡單明了的詩為對立面所樹立的標志物。而那些簡單明了的詩,很多適合朗誦。但并不是所有適合朗誦的詩都是淺薄的。所謂“暢則淺,曲則深”,相較于一覽無余,我們自然是更傾向于層次豐富的東西。同時相較于極度的確定,我們更喜歡事物稍稍帶一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模糊。但這些所謂的層次豐富、旨意深遠都有一個前提,就是人們能夠通過文字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已知,順利地推導或是體會到作者真正想要表達的那些“很難或不能用語言直接表述”的意蘊。所謂:珠峰雖高,猶有可攀;蓬萊雖好,無路可達。如果你想要曲折見義的東西沒有一種順暢的到達路徑,那就說明你已經(jīng)過猶不及了。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窮。這句話換個方式理解,也可以說,人們通常都能很輕易地從一個極端推導出另一個極端,但在確立兩個極端之后,要從中找到最適合的法度,卻需要漫漫無盡的嘗試與揣摩。我們當然知道壺中乾坤比一潭清水要有意蘊,但一潭清水人人一目了然,而壺中乾坤卻未必人人能夠有慧根窺破。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就可以知道,所謂“真正的好詩歌”為什么是一個偽命題?因為對于每一個具體的個體來說,他們都有自己的理解模式和理解力上限。當他們能夠看透某一種壺中乾坤的時候,這種壺中乾坤自然要好過一潭清水。但如果當這種壺中乾坤令他們感到茫然無從,那么對他們來說,這就和一潭清水無異,都不是屬于他的好選擇。也就是說,在我們還沒有內(nèi)涵時,首先要追求有內(nèi)涵。而在有沒有內(nèi)涵不再是一個問題的時候,我們要追求的是這種內(nèi)涵的表達精度。表達精度決定了這種內(nèi)涵是否能夠順利地傳導到讀者的理解與感知當中。而對于這種表達精度的錘煉,要萬難于你產(chǎn)生一個“好的詩歌需要有弦外之音”的意識。而通常作者的問題就在于,他們以為這種意識的覺醒和精度的養(yǎng)成是一體的,一旦你有了這種意識,也旋即有了對于表達的精度。于是在這種對于困難嚴重估計不足的氛圍當中,很多人都在眼高手低之后失去了對于文字表達的自信以及從容淡定,當一個不淡定的人毫無章法和分寸地進行原本就工程浩繁的精度錘煉時,可想而知他會失去耐心,失去耐心之后就會對自身能力產(chǎn)生最本質(zhì)的懷疑,而很少有人能夠在這種自我質(zhì)疑中挺過去。所以這一切惡果,都源于那種“意識精度一體論”。當你以為有了那樣一種意識就很了不起的時候,就難以避免地會踏入這個陷阱。所以針對這個情況,我們灌輸知識的時候有兩個要點。第一就是先說大綱和總綱,讓人對知識體系有一個大體的概念,那就不至于因為某個局部的知識爆炸而使人產(chǎn)生盲目的欣喜和自信。第二個就是即使你讓人先知道了某個局部,也要事先申明,這只是一個局部,并不是這個知識體系的完成態(tài),之后還有后續(xù)和跟進。當然,說這些也未必管用。因為一個人的器量本身就是通過一次又一次的自我膨脹與幻滅來破而后立的。但是當他知道了這一切,至少他會明白這是一個必然而正常的過程,而不會產(chǎn)生那些不必要的自我懷疑與惶恐。
今天,一個朋友發(fā)來一首詩歌,說是學校里一位老師寫的,明天要交稿,請我?guī)兔纯础N艺J真地讀了,整首詩積極向上,簡潔明了。另外,韻律和節(jié)奏也做得很不錯,朗朗上口。反復看了三遍之后,讓他去掉中間稍顯累贅的兩句。然后,我問,這首詩是準備在某個場合朗誦的吧?他說,不是。我說,其實,這首詩如果用來朗誦,極好。但是,如果以我心中的現(xiàn)代詩標準來評價,這首詩在韻律和節(jié)奏上修飾得太多了,詩意就變淡了。詩歌本身就變得更簡單和膚淺了。
那么,怎樣才算是一首真正的現(xiàn)代詩呢?他問。
其實,這個問題,每個詩人的看法都不一樣。對于我來說,一首真正的精品現(xiàn)代詩,詩歌本身倒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夠從詩句中品出詩歌真正的內(nèi)核來。一般來說,詩歌表面所呈現(xiàn)出來的核,并不是詩歌真正的核。真正的核都隱藏在詩歌背后,隱藏在詩歌之外,是需要我們仔細玩味,反復品味才能發(fā)現(xiàn)的。就拿他給我看的那首詩來說,所有應該表達的東西,都在詩中一目了然,明白無誤了,你也就再也找不出其他的東西出來玩味和品味了。
一首真正優(yōu)秀的詩歌,它所隱藏的東西,就是它所要表達出來的東西。而這些東西,我們往往通過語言,很難表述出來,或者是不能直接表述出來。正因為用語言很難表述出來,或者不能直接表述出來,所以我們只有通過不斷羅列,層層疊加的意象,通過不斷變換敘述主體,不斷變換敘述的角度和深度,來把它渲染烘托出來。這樣,你才能夠讓讀者體味、品味出來。當然,一首真正的精品好詩,總是讓你百讀不厭,因為你每次品讀的時間、地點、環(huán)境、天氣、心情的不同,每次都能夠讓你讀出詩歌背后不同的引申和延展出來。這才是詩歌的動人之處,魅力之所在,這才是詩歌的真正奧妙所在。
伊沙的《車過黃河》,詩中所散發(fā)出來的那種時空的穿越與融合,歷史的輕浮和厚重,歷史與現(xiàn)實重疊分離所帶來的荒誕和滑稽,用簡單的語言你根本就無法表達出來。但是,他做到了,我們從他的詩歌中可以體味得到。無疑,這就是一首精品好詩。還有,梨花教主趙麗華的一些小詩,羅列的全是生活中一些簡單、通俗,甚至瑣碎到無聊的意象。但是,通過她打破之后的重新組合,你就能夠從中悟出生活里隨處可見,卻又很難用語言來組織和形容的東西來。而恰恰就是這些東西,直指向生活的本質(zhì)或者內(nèi)核。盡管很多人罵她,但我認為,那些人要么壓根兒就不懂詩歌,要么那些人就只會寫些簡潔明了的詩歌,沒有能力寫出那些能讓人玩味、品味、感悟的好詩歌來,羨慕嫉妒恨罷了。
朋友說:我明白你所說的意思了,我這就去修改。
我說,這首詩已經(jīng)無法修改了,除非你全部推倒重寫。如果那樣做的話,無疑就是重寫一首詩歌了。這首詩就讓它這樣子吧。其實,這樣子也不錯。最起碼,那些官方報刊都喜歡刊登這樣的詩歌,不用害怕詩歌背后的影射、引申和延展,不用擔心過后承擔責任。反而是那些真正的好詩歌,大多散落在民間,官方報刊很少刊登,不屑于刊登,或者不敢刊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