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會比那只拍打春天的蝴蝶更明媚
也不會比注滿水聲的深巷更哀愁
我的詩,它有一個美滿的家庭:
春韭,小聲擺弄著衣袖;溪花從山頂
結伴而下。她的手心是一間溫暖的房
她的裙裾長著淡青色的波紋與喧嘩
它擁有美麗的大地母親。悄悄地
它給她的鬢角別上一枝四月的溫柔氣息
深冬來了。我的詩步入暮年
它把草籽埋種在病句之前;任飛白
流落到民間;綠濛濛的詩句
它回到青春時節,伴隨著鄰家姑娘,又一次
含淚出嫁。母親呵,我的詩
是一條日漸衰老的鯨魚,你垂下的手指
如漸行漸遠或近在咫尺的海岸
浪潮過后,我的詩面朝大海
徒生愧疚。它慢慢剝落了
它終于坦白了自己:
旅人,你所敲叩的,只是一件
紅漆雕花的木匣
2015.04.29—30
芹香子
你是夜不下來的黃昏
你是明不起來的清晨
——木心
我撐一棹向南漂流的蘭舟
沿途收集:兩岸散佚的民歌或樂府
我耐心編織一條招人喜愛的圍巾
我的心跳慌亂,語句新鮮
我說:送給你,美好與傾慕都贈與你
“我的詩,它只愿露出
尖尖的細角。”
映日荷花的歲月
它是一封斜風細雨的情書
它被歲月貼在故鄉的門口,隨意典當
并一次次給予你深深深的祝福
我仍在恍惚,你卻早已裁剪綠裳,姿態娉婷
芳心與婚事,都暗許了那只臨水的紅蜻蜓
——2016.05.20
我長久地奔波
請接受我春雪般潔凈的注視,馬匹站定
我將開始長久地奔波
第一次,我牽馬走進綿綿的楓葉林
我們比鄰而居
門前,我按時栽下濕漉漉的蹄印
——麋鹿獻給清晨的吻。蘑菇是褐色的
她的外表十分安靜。她總是偏袒迷路的小黑蟻
大雪覆蓋,他們彼此擁抱,酣睡不醒
第二次,我落戶于北方小鎮
黃昏時分,我游歷此略顯臟亂的集鎮
路口,那位中年小販已經發胖
因此他愈見衰老
學校更加破舊了
余暉里,我從十一年前推門而入
我的母校,她神采消退,雙膝如木
儼然如一匹素色的絹
日暮之后,她消失如一把工巧的銅鎖
而今,我只身來到清夜的廣場
我的雙腳是風,手掌是葉子
我的眼睛映照雨水
我化作流螢,依次飄過村莊與睡夢
走到這里,我不禁大聲發問:
呵,小人兒,你這盞抿嘴的小燈
沙啞的季候,波瀾不驚的井
我還要長出多少道樹紋
才足夠回顧,你長久奔波的路程?
——2016.05.17—18
稻草人
我的灰帽是一座豐饒的花園
贊美的歌辭,虔誠的禱告
使我的眉目清晰而美好
收獲的小手流布著
金黃的色彩。這一天,農人們盡情喧笑
低飛的雙燕,棲落于我的花園
它們輕輕地啄食麥粒
這一天,蒼老的人重新站立
閑置的記憶是一匹溫良的老馬
廣袤的一生中,他們共同度過
艱難的歲月。執子之手
也在同一天安靜飄落
這似乎亙古如此
我俯視我被扎束的身體
如同感受涌溢的甘泉
我享受秋日之美
也經歷曠野無聲的吶喊
我是麥田的守望者,冥冥中
我也身不由己地終老于麥田
我愛我存在時的歡愉
更愛我燃燒時的滾燙
是的,從播種到成熟,從成熟到凋謝
只是綠松石躍進湖水前,濺出的
深綠色的回響,亙古如此了
——2015.05.26
念去去
那逐漸靠近的港口忽明忽暗
船員們紛紛站起瞭望
在霧色沙啞的吟唱之中
那滿載風采的航船已經靠岸
每個人都來回踱步
面帶憂容。他們相視無言地從船艙中走出
波浪已把船錨拋擲
岸上的人衣袂飛舞
“不舍與別離是一對并肩而立的戀人。”
是時候了。他們漸次走下舷梯
在那神秘又引人憧憬的田野里
他們將培育秧苗,種植谷物
在那堅實無比的土地上
他們時常陷入恍惚
每天清晨,會有麻雀掠過門前
會有油菜花占領了平原
濃蔭里,會爬出一只只淡綠色的知了
日子這樣美好。只是當某一天
在突如其來的日暮時分
他們會集聚、倚靠
靜默著淚流,對一株紫色的花穗端詳良久
而那逐漸遠去、黯淡的燈塔下
那只斑駁的船撲閃著楚楚動人的眼睛
甲板靜悄悄的,在灰塵與月光之間
一些美麗的生活情節
總是被深情地憶起又無法忘記
——2015.0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