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
詞的命意一般而言,忌陋忌庸。然詞的娛情功能更為明顯,“詞為艷科”在宋代一直被視為規范,因此沿《花間》一路的秦觀被視為“詞之正宗”。而“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的“學士詞”,被譏為“要非本色”。詞是情感的宣泄,詞旨是詞者思想和情緒的反映,宋人在“好色”與“好德”之間糾結,故詞風上有了花間、婉約、豪放之別。其實就個體詞人而言不可貼上婉約與豪放的標簽,黃庭堅也作過“把我身心,為伊煩惱,算天便知”(沁園春)之類的艷詞,李清照亦有“九萬里風鵬正舉”(漁家傲)之豪放詞句。故我們因該贊同蘇學士“無意不可入”的說法,在時代進步到當今,社會紛繁壯闊,更無需糾結,應隨性而言,上下五千,德、艷、俚、正無可不入詞意。但在表現手法上,我們還是要尊重詞的規律,不可太直白,力求清空隱含、古雅峭拔,以險麗為貴,婉約要有味、壯語要有韻、秀語要有骨、出意要有境。
(六)
“詞以無題為上,文即題也。若有題者,實不得不耳,乃文所不能盡述其曲,以小題為照應也。使人未讀已有幾分暗揣,而詞中機趣,隱然折射矣。詞固當先有題旨,然究系大義,能者往往作畢而后加題,以為關照,收筆外意內之功。要之,題不犯面,簡雅為宜。白石詞極清空騷雅,而時有題面相犯,為人所譏,不可不知”。(《 半夢廬詞話》)。詞之妙,莫于以不言言之,其非不言,而為寄言。所以詞題是一大為難之事,白之,透旨;虛之,離旨。所以前人大多不作題,留人想象空間矣。這也需要視情況而定,如詞體本很空靈,這就要好好擬題,以便讀者理解詞旨。
(七)
“填詞以形象景物系于辭語,于是有詞境之說。若一味以情語說去,便失詞體。然詞境之造設,關乎人之天分、學養、識見、工力,亦猶畫家筆下之遠山近水、草樹亭橋,無非畫面所需。所異者,一語言一筆墨耳。畫家運筆貴構思,詞家曷獨不然?”“詞之制作不外得題、選韻、運思、構拍,但能平仄合律,其事畢矣。然則有高下之分何也?高手造境寫景,看似全不關情,而實已寓情于景,使人讀之不自知其緣景觸情,為之感染,況乎字面琢磨,不著痕跡,讀來皆天然好語,環誦不能忘懷,此所謂面與里也。而低者往往一句寫景,一句言情,雖曰表里相生,已落下乘矣” (《 半夢廬詞話》)。詞之妙在于寄托,要借畫面、情景來表達情緒,深于比興意象。不似詩可以直抒胸臆,看似無要緊語,正是極要緊語;看似亂道語,正是極不亂道語;覺事異而情同,事淺而情深;寫風月而言中意。故畫面感應強,色香味宜無不俱。說白了,就是如作繪畫,而不直接語,留觀者想象的空間。詞的魅力就在于此,不太白,留讀詞人去悟白。寫詞是藝術創造,讀詞同樣是藝術聯想與創造。
(八)
“詞中求詞,不如詞外求詞。詞外求詞之道,一曰多讀書,二曰謹避俗。俗者,詞之賊也”。“ 填詞要天資,要學力。平日之閱歷,目前之境界,亦與有關系。無詞境,即無詞心。矯揉而韁為之,非合作也。境之窮達,天也,無可如何者也。雅俗,人也,可擇而處者也。”(《 蕙風詞話》)。詞怕俗,所謂俗有三層含義:一為意俗,諸如因私利出忿語、因私怨出謾語、因私恃出狂語、因思艷出黃語等;二為境俗,如情景粗陋、畫景襲舊、故作姿態、曲意獻媚等;三為語俗,描頭畫角、喋喋不休、粗言陋語等,為皆俗。何以避俗,詞者須有襟抱,心要清空,詞才妥溜,須得膽識才有奇創。其根本在于學習和自我修養,“志學 ,有志然后有學,學所以成志也。學者誠以三百廿五為志,則溫柔敦厚其教也,芬芳悱惻其懷也。人心既正,學術自明,豈復有放而不返者哉。若夫研窮事物以積理,博采文藻以積詞,深通漢魏六朝文筆以知離合順逆之法,入而出之,神而明之。海水洞汨,山林杳冥,援琴而歌,將移我情,其于斯道,庶有洽乎”( 《海綃說詞》)。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