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明
1、
在大伯的墳前,父親和我
都有些沉默
大伯去年冬天走的
他只用一場雪,就把自己
融化成眼前這個嶄新的地址
父親也八十歲的年紀
腰身佝僂、精神矍鑠
在溫和的陽光下
我們一起給大伯磕頭
久久地,沒有起來
俯下身體的父親,和大伯墳前
那尚未散架的經幡
像兩個久別的問號
在人間,各自寒暄
2、
幾天前,父親和我商量掃墓的順序
先是秋崗的爺爺奶奶,然后是北山的外公外婆
母親在菜地小心地忙碌
鄉下的風俗,清明必須吃韭菜
在收割之前,母親最后一次施肥
父親坐在門前的谷場邊
那里可以看到田野、秋崗
稍遠一點的馬堰河
天空有幾朵云彩飄來飄去
我們說出一些名字,準備說出另一些名字
像三個盡職的獄卒,在大赦的日子
將心中的囚犯,依次放出
3、
不要試圖離開,在今天
所有的地址都有未解之謎
不要設想大雪落滿桃枝
不要在風吹的松樹林
過久地等待
多年前是這樣,可能
多年后依然如此
花兒懵懂
流水在天邊死去
漸漸衰老的人,孑然一身
看夕陽紙片般墜落
心中沒有悲傷
深夜樓道里傳來的腳步聲
在家中靜坐時
感覺夜晚仿佛就是人間的節日
諸神歸位
輕巧而又有序
唯一最晚回來的那個
準點,氣場強大
像背負著沉重的咒語
替黑暗中的抑郁者
喊著反季節的疼
我敬畏一切水落石出的事物
頭頂的弧光終于暗下來
一起暗下來的村落
似乎被妥妥地塞進了一個口袋
一根點燃的香煙
在黑暗的屋子中一動不動
沒有什么好悲傷的
人間,就剩下這么點劫難
鄉下的人間比城里寬松很多
小時候,家里有很大的院子
最角落的地方
一直空在那里
有時陽光坐在那里
有時月光坐在那里
有時星光坐在那里
僅有的幾次我席地坐在那里
直到今天,依然
感覺陌生而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