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屋內漆黑一片,父親的鼾聲夾雜著囈語,一陣陣傳來。睜開眼,呆呆的直視著黑茫茫的夜,腦海里不停地閃現著一幕幕畫面,或童年往事,或昨日榮辱。心中如一團亂麻,糾糾纏纏,始終無法平靜。
墻上映著幾絲慘敗的燈光,透過窗,能清晰看到街頭的那盞路燈,它落寞的身影佇立風中,像是一位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曾幾時,它也見證了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的塵世,而今,寒夜獨向寂寞?它可曾看清,萬家燈火明明滅,初陽溢紅又清晨。
我的視線從路燈移開,我害怕那種莫名的憂傷,爬上我的思緒。路燈的周圍是一座座老舊的小洋樓,一條寬闊的街道從中穿過,幾棵倒霉的樹木沿著街道站立,夜風吹過,它們極不情愿的搖了搖身子。我非常理解它們,從遠方被迫搬遷至此,帶著累累傷痕,強制定居這里。背井離鄉已是一種傷痛,可為何還要把風塵強加于它們呢?想到這里,我這顆流離的心忍不住微微顫抖。
掀開厚厚的棉被,穿上羽絨服,索性打開門,站在走廊上,偷偷的窺視著黑夜。抬頭,望著遠處的天空,紅彤彤的云朵在城市燈火中沐浴,模糊的樹影在風中婆娑起舞,闃寂街道把寂寞四處延伸,我像那渾濁的泉水,在潺潺中漸行漸遠。我想留下,并非眷戀,而是要把歲月的光輝鐫刻。沒有人懂我,于是,我在雋永的流年中漂泊,直到那場雨的驟然來到。那場雨很小,像煙又像霧,輕輕飄灑,朦朧了一張又一張臉。
我故意歡笑,憔悴中略帶風霜。我只是想讓人記住,哪怕是似曾相識,也能給我的心靈帶來些許慰藉?事實證明,我再一次被自己欺騙,雨中,我還是我,而那些勾起我美好回憶的滴答聲早已沉寂。我釋然而笑,享受著細雨撲面的溫柔。 雖無那種雨打芭蕉的詩情畫意,可也讓我憶起了黛瓦紅墻的呼喚,它們曾經為雨的到來歡舞,可它們卻忘記相送,如今,卻讓我一個不懂風雪的浪子,欣賞月下霜華。 也許,在這場夜里,我是雨的冗余,是為了見證雨最憂傷的飛舞。
身在夜中,我卻包圍了黑夜。夜色流淌,無聲細雨點點滋潤,我像沃土里的那棵春筍,破開所有,只為生命向上。此刻,生命的血液在我的心里奔騰,枯黃的野草重換生機,萬物皆在我手心枯榮。盡管如此,我還是渴望邂逅一場雨,世界的骯臟需要清洗,人心的污濁需要祛除,可我無能為力,就算我蒸發人間,也只能是一滴露珠,那些云朵太過縹緲,深邃的天空又給予了它們太多的高傲,冥冥之中,似乎早已注定我獨掛枝頭的人生。我的心里還抱有一些幻想,因為我渴望融入雨中,那里是塵世喧囂的盡頭,是自由新的駐地。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真的能參加一場突兀的雨。風呼呼而過,轎車向著遠方疾馳而去,我在人群中停立,靜靜的感受作為于的感受。我看到自己從云端飄落,心里有些不舍的隨風而擺,
也不知飄了多久,我的眼中浮現出一片人海。人潮洶涌,朵朵浪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面對人去人往,我開始為生命歡呼,為愛恨吶喊。可沒有人看見我,我只是一滴雨,即將等待我的可能是一絲白發,也可能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刮雨刷。我沒有選擇的余地,我的身體被大自然的暗潮牽引,我無法控制,也沒有選擇的權利,就這樣,我像位暮年老人,顫顫巍巍的落在眉間。須臾,一絲絲哀傷襲上心頭,我面帶憂愁,痛苦的領悟著命比紙薄的紅顏故事。
我從眉頭滑落,我急忙抓住一根黝黑的睫毛,可最終我還是掉落眼中,成為了一滴眼淚。從雨水到眼淚,轉瞬間,人間煙火不再溫存我心。
汽車鳴笛聲突兀響起,逼仄的空間把我籠罩,我不停的向人群深處擠去,只為了得到片刻的安靜。我已經受夠了人與人之間的陌生,我要去接受新的認識,走出單調的生活。拿起手機,打開通訊錄,卻不知打給誰?這時,才發現,自己不僅孤立了這個世界,也孤立了自己。我把自己推向孤獨,卻在孤獨中失去了自己。恍然明白,原來在失去自己的過程中,我錯過了一場雨。
既然往事不可追,那就讓今夜為我揮灑心雨,鑄成我雨中聽荷的那段傷感。
雨漸漸停止,熱情的溫度在擴散,仰首深嗅,經過雨洗禮的空氣格外新鮮,我的精神為之一振。昏昏的頭逐漸清醒,濃濃的睡意剎那化為虛無。記憶中的瑣碎慢慢沉淀,眼前的世界逐漸清晰,帶著絲絲厭倦,我從路燈下經過。帶著點點向往,我從夢中醒來。夢醒后,再難入夢。念著那些深情款款的字句,聽著遠處不絕于耳的車輛呼嘯聲,看著綽綽人影聚散離合的畫面,我似乎從雨中掙脫,我甚至懷疑,今夜是否真的有過一場小雨?
小雨無處可尋,它們進入了生命,成為了今夜。它們的隱匿讓我措手不及,我無法用溫暖印出它們的蹤跡。于是,我終于放棄了一次對雨的執著。
盡管雨淡出了我的生活,可我依然相信,在嫣紅春花里,在皎潔秋月中,它們都曾委身于今夜。
二零一四年一月四日凌晨于成都,竹鴻初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