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紙和筆記錄下生命中那些或憂或喜而又難忘的每個細節，塵封于心靈深處，或許曾經的那份真誠，那種感懷，足以讓我用一生的時間去銘記，去回味！
-----題記
一連幾天的陰雨天氣，讓人感到郁悶與煩躁。深秋的黃葉在風中瑟瑟發抖，一片片地飄落下來，在雨后的天空愈加蕭疏與清冷；村莊的小路上到處淤積著深淺的泥濘水洼，來來往往的馬車輾過的轍痕彎彎曲曲伸向遠方，淡漠了深秋色彩的濃郁，顯得清寂而落寞。正當夕陽悄悄從厚重的云層露出笑容的時候，暮色也已來臨。
正直禮拜天，我把自己關在公司附近租住的農家小院里看書，借此打發無聊的時光。這時，門外很遠就聽到老樊的徒弟宗剛在喊我。打開門，他也到了門口：“快！快去我們宿舍，我師父請你去喝酒，今天是他的生日。”我先是一怔，然后馬上想起前段時間老樊曾與我提及過此事，但沒想到這樣快，這么突然。我一邊答應著一邊寒暄著把宗剛讓進屋里小坐片刻，隨后看著天色已晚，我便與他一起徑直向老樊的宿舍走去。
老樊是南方人，四十余歲左右，留著小平頭，性格耿直，說起話來嗓門很大。但待人熱情，曾在年輕時就學習了木雕技藝，多年以來，在全國各處漂泊打工，按照他自己的話說，已經習慣了在外流浪的生活，最喜歡的就是那種無拘無束自由放任的闖天涯，從不愿意束縛自己。也許他的這種性情決定了他生活的境遇，來日照市已經四五年了，期間換過幾家公司，在工作中稍有不順，從不顧及別人的面子，上到部門領導，下到領班工人，每次都是爭吵的面紅耳赤，不歡而散。因此，不論到哪里打工，領導對他都是不屑一顧，在工作上常常給他難堪！我與老樊相處時間較長，對他的性格也是了如指掌，不過在一起工作久了，也難免會與他有些摩擦與爭執，有時候矛盾也激化到了極點，鬧得天翻地覆，形同陌路。
我原與老樊同在一工廠上班，后因廠里效益不景氣，他便把我介紹到現在的一家大公司，我們從事的是出口家具的木雕專業，技術含量高，令很多人都羨慕不已。來到這家公司，老樊自然成了我的“老板”，我們都屬于社會工，不受公司嚴格的管理制度，公司下來任務，老樊就承包下來，我們一起做，他從我的工件里扣除一部分費用作為管理費。起初的日子，我們恪守本位，相處還算融洽，久而久之，由于他的個性頑固倔強，與領導之間關系很僵化，而我時常也跟著遭受橫眉冷眼。時間一長，自尊心很強的我不習慣這樣的工作方式，加之他從我工件中苛扣的費用太高，借著一次爭執，我便與他鬧翻了。當時他也表現的極為不理智，并說出許多令我無法接受的惡言惡語。我氣憤之余，在一些朋友們的慫恿下，我獨自找到了公司的老總提出了我的想法，公司老總很重視我的提議，因為平時工作上一旦答復不到老樊的要求，老樊就煽動工人罷工，而公司是出口業務，流水作業，如耽誤流程出貨，公司會損失慘重。之前則因為當地找不到專業木雕的技術人員，所以也對老樊聽之任之，現在公司知道我是本地人，也就同意我”獨立門戶”。
這時的老樊對我的舉動是始料不及的，我的做法對他造成極大的威脅，就不顧一切地伙同他們許多南方人，跑上跑下找關系阻止我獨立，一定要領導把我辭退，還變本加厲的把宿舍的門鎖上，不讓我居住。自此，我們倆便成了一對名副其實的冤家對頭，他恨我恨得咬牙切齒，我恨他恨的怒目以視，但我們倆卻還在一個車間，各做各的工作，只是相互間不理不睬，漠然置之。
這種局面一直僵持到半年以后才逐漸緩和，彼此間的恨意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淡化了。其實，這種矛盾在老樊心里算是刻骨銘心的，畢竟我是他帶到公司來的，到頭來還與他形成對立的關系，這讓他在眾人面前丟盡了臉面。而老樊不計前嫌，主動與我搭訕說話，讓我很受啟迪與感動！伴著這種若即若離的相處中，我倆又和好如初。
但這次去給老樊過生日，我還是心有余悸，唯恐有什么尷尬的事情出現。
不知不覺中，我與宗剛已經到了老樊的宿舍門口，門虛掩著，推開門屋里沒人，看樣子老樊剛剛出去，電爐上燉的雞散發著陣陣清香，原本狹窄的小屋放了幾張雙層鐵床，顯得更加擁擠，床鋪上雜亂卻也擺放有序，看得出是經過特意布置過的。以前與老樊一起做工的時候，我也是住在這間宿舍的，那時只有我們兩個人，可想而知，兩個男人的世界是多么瘋狂，常常臭襪子用具雜亂無章，說說唱唱，就連墻壁上都是我倆的創意杰作，鐫刻對人生的感悟與留言......而今，半年后再次來到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屋，心中不禁增添了幾分感慨！
不大一會兒，老樊與光福買了一些蔬菜回來了。光福也是南方人，為人隨和，性格幽默，是老樊家鄉一起打工的同伴。他們倆進屋后便熱情的與我打招呼，絲毫沒有半點拘束，談話間非常自然和諧，這給我們之間交流增加了信心。
經過一番忙碌，我們便開始了簡單的生日酒宴。菜雖不多卻也豐盛，酒杯不過癮，就索性用大碗斟酒。當四大碗啤酒擺在我們面前的時候，大家都沉默不語，任憑酒沫在碗里翻騰。
為了打破這種尷尬的局面，我先舉起碗說：“來，今天是老樊的生日，我們天南海北走到一起很不容易，大家出來打工，相處是一種緣分，希望我們都好好珍惜，將來分開了，像這樣的日子，就是我們最美好的回憶了。我這第一碗酒祝老樊生日快樂！”這些話說出來，氣氛分明的高漲起來，老樊更是顯得很激動，一大碗啤酒一飲而盡，看得出他很久沒有這樣痛快淋漓的暢飲了！光福與宗剛也高興地附和著一口氣喝了下去。
第二碗酒斟滿后，宗剛起身端起碗清了清嗓子，拉著稚嫩的腔調說：“今天我師父過生日，我非常開心，我剛踏上社會時間不久，來這里學徒，我師父就像我的父親一樣對我關懷備至，讓我很受感動，這碗酒祝我師父天天開心，事事順利！”說完“咕咚咕咚”幾口就喝進去了。此時看得出老樊愉悅的心情，平時最讓老樊頭疼的徒弟，笨拙的手把手都指點不明白，常常訓斥他，而在今晚的幾句祝詞中把所有恨鐵不成鋼的怨氣都溶解了，可見人與人是需要相互理解包容，在真誠的交流當中去升華那份人與人之間最珍貴的情感。
在當第三碗臨到光福敬酒的時候，平時的調侃與幽默煙消云散，變得古板而正經起來，舉起碗：“我不會喝酒，今天老樊生日，就祝老樊生日快樂！小王呢天天發財，宗剛學業有成，早日找到女朋友......嘿嘿......”說完詭秘的笑著，一仰脖子一大碗酒進去了，喝完用手抹幾下嘴角遺漏的酒水，身子有些搖晃，隨即倒在床上，任憑怎么拉動都不起來了，剩下我們三人哈哈大笑，隨后開啟了一瓶又一瓶，喝了一碗又一碗。
此時，我有些頭暈腦漲了，我強力支撐著自己別失態，為了不打消他們的情緒，我大喊著：“來，今天高興，來個一醉方休！”
老樊興奮地應和著：“對，來個一醉方休，難得一聚啊......”
宗剛也在一邊來精神了：“喝！干杯！感情淺，舔一舔，感情深，一口捫......”
就這樣，伴著一聲聲祝福，一句句酒令，沒多大功夫，地上已經橫七豎八堆滿了空酒瓶子。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逝去。窗外，夜闌人靜，只有我們幾個人的歡笑聲跌宕起伏，隔壁宿舍擊墻聲也絲毫沒有影響到我們的情緒。在這深秋的夜里，似乎任何紅塵瑣事都是多余的，我們徜徉在這久違的歡樂中盡情暢飲......
不勝酒力的我，今天破天荒第一次喝了四瓶啤酒，只覺得兩眼發花，身體飄飄然。
老樊已臉頰泛紅，一邊打著酒嗝，一邊意味深長地說：“小王啊，咱倆......以前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也有對不起我的地方......但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天南海北走到一起，是多么不容易啊，這是一種緣分。來！我們為緣分干杯！為友誼干杯！”
這幾句話鏗鏘有力，落地有聲，敲擊著我內心深深地自責，我沒想到老樊耿直的性情竟是如此的寬容與大度。或許，這樣的話語也只能醉酒后才能說出來，平時嬉笑如初，誰都不愿捅破那層尷尬的隔閡。此時，聽到老樊如此真誠的表露自己的心聲，讓我感到一陣陣暖流在涌動著，俗話說，“酒后吐真言”這我不否認，但在這種醉意朦朧的狀態下，我們的意識是清醒的，說得話都是肺腑之言，是真誠的交流，是內心的直白。
這一刻，似乎我們都置身于原始的曠野中，裸露著真實的本性自我，曾經一切的憤懣，都復歸于平靜；一切的怨恨，都得以釋懷！我們高喊著“人生能得幾回醉”“友誼萬歲”的豪言壯語，忘記了自我，忘記了那些為了世間蠅頭小利而爭執不休的日子，忘記了那些為了顧及情面而疏忽了義氣與友情的傷感歲月，剩下的只是幾顆沒有世俗成見的真誠心在相互傾訴著......
在不知不覺中，午夜的鐘聲已經敲響，我們也在杯與杯的碰撞中，在心與心的坦誠交流中結束了這次生日酒宴。我已喝的爛醉如泥，掙扎著起身回我的宿舍，老樊不放心，便攙扶著我一步一晃地送我回宿舍。
此時，天空又下起了零星小雨，夜已深了，但我卻沒有了一連幾天陰雨所帶給我的煩悶，相反卻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愜意！我倆相互攙扶著，邁著深深淺淺的足跡，穿梭于大街小巷，好久才回到我的宿舍。老樊一邊叮囑我早點休息，一邊搖搖晃晃地回去了。
我很受感動，不僅是為了這份真情，更是為了他寬宏的氣度與做人的法則而感動。回眸間，雨還在下著，夜更深了，人影晃動中，醉眼朦朧中，我仿佛看到一顆火亮的心在黑夜里閃閃跳動......
2002.10.初稿于日照 2015.10.整理于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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