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么多高樓
這么多高樓,就有這么多人穿過
穿過小徑,也穿過我。必然經過的一條小徑
生存的理由狹窄,擁擠不堪。不期而遇的雨水
時常穿過臉頰。有人在樓房內哭泣,一位老人死去
與我走著不同的方向
從路上往回走,陽光斜斜地照著眾多的高樓
一些正面氣血豐盈,而背面依然陰暗潮濕
在冬天的層面上,足以引發(fā)咳嗽,哮喘病的趨勢
再不快些走,陽光就會砸中我的腰部以下
想念花草樹木之時
我也會走過一條條并不熟悉的小徑
安放一個復雜的心情,我低頭沉思
最為看重的事情,那些業(yè)已不再,業(yè)已成為
往事的人
父親飼養(yǎng)一群鴿子
不可能高過天空,高過一朵白云
在時間中飼養(yǎng)鴿子,鴿子飛起來的情形
必定高于自己,高于一枚葉子瘋長的速度
一只鴿子飛起來,必有眾多的鴿子
飛起來。偶爾你用噓聲,或用一只竹篙
驅趕。一只竹篙給予的厚望,深入淺出,深入
空中,又必然落下來
必然落下來的理由,給鴿子喂食
并以養(yǎng)育的方式贍養(yǎng)時光。給自己喂食時
父親從屋內走出去,走出很遠,很遠
牢記春天賦予的理念,放飛一只鴿子
有時可以遠離一會兒,有時可以不再回來
打羽毛球
早上八點,一對老年夫妻從樓中走出來
接著相互拍打羽毛球
數十年的情形,他倆始終堅信一種觀念
從高處回到地面。自由落體的行為
球從半空中落下來的瞬間,他接住
拍打是唯一傳遞的方式。在拍打中
反復對照。雨水是昨晚落下來的氣息
——濕潤,濕滑。小心翼翼地拍打
球落在地面,草葉新綠。毛茸茸的
生活的一部分,尖銳,而勢不可擋
一只鳥兒穿越天空,落在枝丫上
球落在地上。暫時的停留,你彎腰拾撿
并繼續(xù)拍打。對于一件年久失修的產物
在過程中反復地拍打,或者發(fā)問
很短的時間,夫妻倆攜一對球拍往回走
球也跟著往回走
鳥在屋檐下
與生俱有的特性,在屋檐下蹦跳,追逐
落下來,再飛上去,飛到曬桿上
一開始,我便聽出一只鳥兒落地的聲響
——重重的回音
它看我,我也看它
似曾相識。在異鄉(xiāng)他地的風口浪尖上
側目,張望。春風給予的禮遇
我們點頭,閉口不談
多年來被雨水侵蝕的喉舌
沙啞,變質,彼此落一滴淚水
收藏父輩教給我們的鄉(xiāng)音,已成為一種習慣
不一會兒,鳥兒又飛走了
下午時刻
對飲的人走了,只留下一人的醉意
好在剩余的幾句沒有帶走
像茶余飯后的茶碗,堆滿一桌子
等我收拾,等我把其中的句子
拼湊起來朗誦
這些醉倒的句子,東倒西歪
一個人是扶不起來的
在樓下,她經過我身體的左側
遠遠地躲著我
風是從右側吹來
一只鳥兒,也是被風吹來的
它凌空在草坪的上方
與我一樣的高矮
很像詩中一句出彩的說詞
不躲閃,也不逃避
凝望,與懷想
凝視。濕透的長廊,置于一身雨水
渾身打顫。呈現(xiàn)出舊時的光陰,書本上
的知識,遇到一個轉彎處,便駐足,向遠處望去
現(xiàn)實部分離地僅有三尺之遠,都在我的腳下
紅塵之事,交給紅塵好了。我只想往前走,或者
往后退。不取雨水,取一木質事物。眼前的雕琢
細膩,而又模糊的身影
仿佛之間,前朝的貴妃又活了過來。像
許許多多的貴妃,穿行于這條街道。無紅燈
閃爍,所居住的城市暫且叫一回長安吧
而我只是一個扮演者,系古人的靈魂
也系長尾巴的功能,不拘言笑
天空放晴,偏南風。春風剛剛駛過
不像前朝的節(jié)骨眼上,說下雨,就下雨
一輛深陷泥潭的馬車,被一場廝殺緊緊地追趕著
欲罷不能
我站在這兒
與時間重逢。花開,流水緩慢
擺渡的小船,不肯渡我
我得停下來,聽風。越來越緊的風聲
敘事,或者懷舊
身懷苦難的人。從小練就熱愛,不棄水
以流水潔身,也洗面容。父親的哀怨
始于水,而終于水。我在水邊打撈
一無所獲
僅截住一小片蘆葦,一副自制的笛聲
與舊時的偉岸絲毫不差
一位少年的往事,從水中忽然躍起
吐一口江水,他活過來的情形令人直落眼淚
水之生活。駕一艘小船遠離
陳舊的小船,不再抵御現(xiàn)實的風險
老了就在堤壩上開一墾荒地,以為種魚
但不捕,不養(yǎng),任世間輾轉反復
任憑一把花雨傘,讓江南所有的念想誤入歧途
微笑也是
鄉(xiāng)愁
鄉(xiāng)愁是一間瓦房
安放時間,安放弟弟妹妹
一張床睡三五個人,不擠不叫不喊
天亮了起床
一扇門,僅僅高過父親的額頭
從門外進來,父親時常如門外的黑
但能認出柴禾。可以生火做飯
可以圍坐在火堆前,門外下再大的雨雪
也不用害怕
把日子重新梳理一下,老屋就空了
只剩下一張桌子,幾把凳子
高高低低坐在舊時的光陰下
一只老鼠過往的墻壁,被父親死死地
封住在昨日的風里。令我站在門外
一直都想不明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