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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的時候，感覺是在某個幽靈的夢中，我已完全失去了聽覺，但我能聞到身上血管里沖出的血是甜的，連嘴里的酒氣也是玫瑰味的。我想起每晚都睡的很遲，思維艱鈍，感覺自己是死亡騎士手里緊握的生銹鐮刀，滄桑卻喪失鋒利。鐮刀，生命的疑惑，被死神青睞，上面刻滿深奧的符文，我的骨頭里似乎爬滿了螞蟻，在上面雕刻著文字和圖案，每一筆畫都滲著新鮮的血液，直到干涸后變成暗黑色的印斑。
　　周圍寒氣逼人，似冷冬來臨，夜間的風(fēng)帶著柔聲的低喃旋轉(zhuǎn)來去，在窗前撥弄枯枝，淺吟慢唱，寒冷把月光凍得彎曲變形，天地間仿如一個看不見形體的美麗幽靈，黑的發(fā)，飄揚舞動，月亮似明亮失神的眼睛，深藍深藍，燭火像紅色的裙邊，舞擺搖曳，身邊的景物流動起來了，如水波蕩漾。我的全身已充分放松，每一個細(xì)胞都毫無痛苦，甚至沒有一絲的感覺。有一位女神像在窗戶邊呼喊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溫暖而潮濕，有一股淡淡的咸濕氣味，沒有人聞到這種令人激動的氣味。我能感覺到女神呼喊的聲音中有興奮的表情，她舌尖上的血腥味隨風(fēng)彌漫在整個空間中。當(dāng)我推開窗凝視她時，她似乎正仰起溫暖的臉頰迎接月光灑下……白色的頭發(fā)，蒼白的臉龐。冰冷的月色，融化在她的眼神中，卻流淌出痛苦，那樣真實，不容我懷疑。
　　我終于試著去抓她的手腕，那雪白的手腕突然隨空氣淡去，釋放出淡淡的幽香，剩下一個幽涼的銀色鐲子，輕若鴻毛，飄浮懸頓在時空里，閃起一連串急促的光澤，青玉般的光澤，完全是記憶中的色彩。美麗的幽靈輕聲呼喚，往深淵落去，我像在黑暗中捕捉一個亮點，緊緊抓住了鐲子，盯著她眼中的絕望，她的目光充滿悲傷，那樣摧魂裂魄，我變得無能為力，鐲子碎了，化成淚水或者花瓣，或者一束燭光，也或者是別的，無力承受一點點的力量，美麗的幽靈摔落，黑暗吞沒她美麗的容顏前，她冷笑一聲，獲得了解脫和重生。
　　我終于恢復(fù)了聽覺，我聽到全身骨骼炸裂的啪啪聲，一如數(shù)粒豌豆在爆炒之下的掙扎而絕望的呼救聲，凄厲而蒼涼。我抽搐在夜的冷漠中，風(fēng)獰笑著，傷害著我，也保護著我，象內(nèi)心的孤獨，象那些隱秘的故事，象那些笑容下的凄涼。
　　我終于失去了一個幽靈，一段記憶，一個叫生的名字。
　　許多熟悉的和不熟悉的臉孔在我的靈魂前走過，他們或憂傷或沉默或東張西望，人們像一面面變形的玻璃墻，我能看到他們的靈魂，表情復(fù)雜。我不能確定那些不熟悉的面孔中，有沒有專程來捕捉我的靈魂去上帝那兒邀功請賞的。我真的說不清楚。
　　有一只手出現(xiàn)了，果斷地關(guān)住了窗子。
　　我無法確定我什么時候站在這里，當(dāng)我確定我是站在這里的時候，我的骨骼與肉體已完全分離，靈魂如絮般在黑暗中游蕩。此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墳場，內(nèi)外世界如此和諧一致，周圍全是尋找各種理由來填補貪婪的骷髏，它們的骨架完好無損，用鐵釘牢牢連接著關(guān)節(jié)，它們行走著，手里握著斧子，砸碎一切美好，它們的骨骼上沾著一層布，空洞的眼睛和嘴巴，除了黑暗看不到希望和信仰。我的手燃燒起寒冷的火焰，燒灼著那些愚蠢的頭顱，我的牙齒撕咬著他們骯臟的靈魂……不斷復(fù)活的腐爛僵尸從墓穴里爬出，血淋淋的心臟掛在胸腔上，我耗盡力量，疲累地跌倒，不再掙扎，我開始明白，他們殺不死，這是冷笑的哀傷。
　　意氣沒了就會轉(zhuǎn)變，偶爾我會從漫山遍野的尸體堆中坐起來，木偶般敲打著骨頭，快樂地數(shù)那些黏糊糊的血漿中的銅錢，它們?nèi)缤^一樣，不會說話。
　　我跟他們一樣，一副骨架撐起一副皮囊。
　　一個僵尸打開他的心臟，倒出金子。
　　我想，心臟是最好的錢袋。
　　風(fēng)還在賣弄聲音，我已經(jīng)不能理解，并忘卻了更多，唯一的思念，就是幽靈在黑暗中的冷笑，誰也不知道她笑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可我知道她笑了，而且笑的很美。
　　尸臭和蛆蟲侵蝕了我的大腦，我的眼睛經(jīng)常掉出眼眶，我要費很大力氣才能摸索到它們，然后重新安回去，我不想變成瞎子，可是我的腦袋不停驅(qū)逐我的眼睛。一雙勞累的眼睛和一個勞累的時代。
　　我象骷髏一樣微笑，做到溫和。
　　骷髏甚至比銅更難以溶化。時間在溶化，達利的鐘表軟如乳酪，披掛在枯樹、平臺、動物尸骸上也會溶化，站立的不僅僅是人，雞也站著，骷髏也站著。我又想念幽靈了，我頭疼，還是懷念并崇敬她的冷笑，那里的意思，如同她漂浮的紅色裙邊，讓任何人都明白，明白，心里明白，漂浮的虛無，但你別說。
　　我又沉沉睡去，離開那些忙碌的骷髏。死者為生者哀悼，雖然那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像三分鐘之前的我，滿臉惶惑，拖著恐懼又猶豫的雙腿，沉重的腳步聲能摧毀所有人類的耳膜，震裂所有生靈的血管，但他們還是像一群牲口一樣，正向這邊趕來，邁著倉皇的步伐，不用擔(dān)心，你還有我的擁抱，此外，我們還要為幽靈的冷笑干杯。
　　能擁抱窗戶邊呼喊你名字的女神，未必就是一件壞事。
　　明天，當(dāng)我再次醒來，又會在誰的夢中出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