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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國的陸地上有許多雪山。在南方，云貴地區(qū)有一座梅里雪山，山頭白雪皚皚，山腰松柏繁茂，山底卻是熱帶亞熱帶植物的王國。政府正在開發(fā)梅里雪山，將其建成一座世界公園。云貴川一帶的夢筆山、打鼓山、夾金山、越城嶺等終年冰封雪蓋的野山，因被紅軍在長征途中逐一征服而聞名天下。再向西、向北，橫亙天際的青藏高原上的喀喇昆侖、喜馬拉雅等等雪山更是大名鼎鼎，以其身材高大健美而被尊稱為地球之冠。 

    世界上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的雪山也很多。諸如貫穿歐洲六國的阿爾卑斯山、矗立北美的麥金利山……不一而足。這些雪山都孕育了無數的故事。例如，法國的拿破侖率軍征服歐洲時，立于阿爾卑斯山頂 ，豪言他比阿爾卑斯山還要高，其實他的個子比潘長江還要低! 而且，他身后若無幾十萬如狼似虎的法國軍團，他早就被羅馬人當做瘋子抓過去了。就是這個阿爾卑斯山，到今天為止，每年都要奪去十五六個登山者的生命。這里面又有許多故事，展開來寫，我這篇隨筆就 會寫成研究資料或者專題講座的講義了，打住! 

    偉大的詩人往往對偉大的雪山情有獨鐘，遣盡佳句來歌頌之。在詩詞及書法方面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毛澤東，在<<沁園春. 雪>>中寫道:“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臘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他又在另一首詞中對著巍巍昆侖大聲吆喝:“不要這高! 不要這多雪!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 一截遺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太平世界，環(huán)球同此涼熱。”嘿! 毛主 席欲倚天抽寶劍，把昆侖山裁為三截，讓全世界同此涼熱!這是何等的氣魄! 李白、杜甫、白居易，還有李賀、王維、辛棄疾，你們服了吧!

    不知赤道地帶的國家和地區(qū)有無歌頌雪山的詩人? 如果有人 說:赤道地區(qū)沒有雪，所以不會有雪山，那就大錯特錯了。赤道附近 確確實實存在著高聳入云、雄壯奇美的大雪山! 最著名的有肯尼亞山 、坦桑尼亞乞力馬扎羅山。黃得發(fā)紅的大地，藍得發(fā)青的天空，映襯著白得發(fā)亮的雪山山體，令人驚奇! 令人目眩! 令人震撼! 

    雪山因雪而出名，雪因水汽結晶而生成。雪，雪!多么神奇的水啊! 

    夏日消融。點點滴滴，涓涓細流，江河橫溢。幾乎所有著名的雪山都是著名的大江大河的發(fā)源地。 中國的長江、黃河、怒江、雅魯藏布江，外國的恒河、印度河，都起源于青藏高原。伏爾加河的源頭是瓦爾代高地。瓦爾代高地算不上高山，卻算得上名副其實的無邊無涯的大雪床! 夏天，雪床融化成水，注入伏爾加河，最終瓦爾代高地變成了水泊縱橫的瓦爾代凹地，等待著冬雪的再次降臨。人們習慣于將大江大河稱之為母親河，若追根窮源，母親的母親原來就是晶瑩玉潔的雪呀! 

    雪，雪! 多么圣潔、多么尊貴的水! 

    (二) 

    雪是從天上降下來的。然爾，我在觀賞下雪的時侯往往產生幻覺，認為雪是地上本來就有的，它只是在高興地輕歌曼舞，舞累了又躺到地上休息了?？刹皇菃? 天地間混沌一片，有誰能看得出雪是從哪里來的嗎? 唐朝的張打油寫了一首詠雪的打油詩: 天地一籠統(tǒng)，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張打油比我還牛。他只是看到天地籠統(tǒng)、不分上下，四野茫茫、無論南北，黃狗子變白了，白狗子變腫了。他都看不出雪花在飄，都不知道黃狗子是怎么變白的，白狗又為什么“腫”了? 通篇無一個雪字，卻又將下雪描寫得這么朦朧，這么美妙，這么有氣韻，這么生動! 

    尤其是南方的雪，它既沒有傾盆大雨的潑辣張揚，更沒有雷暴雨的兇猛猙獰，它是那么溫柔，溫柔得似鵝毛漫天飄浮、上下輕揚，又似柳絮無風而起、款步緩移，美得讓人醉! 讓人癡! 讓人迷! 北方的雪硬一些。謝家的哥們說，北方剛開始下雪時，“擬比撒把鹽”。比得好啊! 雪婆婆借著風勢，沙拉沙拉地撒鹽! 呵呵! 妙哉! 但過不多久也就逐漸地柔了下來，只是保持著紛紛揚揚、鋪天蓋地的陣勢而己。 

    我自小愛雪。那時候我的故鄉(xiāng)蘇北泰州經常下大雪。下雪的時候，我能感受到彌散在天地之間的壓倒一切的寧靜氣氛。這種寧靜很奇怪，即使大人們在忙著蒸饅頭、洗魚肉、做豆腐，忙得不亦樂乎，我也是感到寧靜; 即使不遠處有玩伴在打雪仗，我還是感到寧靜; 甚至大人們在雪地里放鞭炮，我仍然感到寧靜。長大了以后我才明白:這種寧靜是平安、無憂、幸福的環(huán)境帶來的，下雪只是一種烘托。同樣是下雪，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會感到寧靜安謐的。 

    我小時侯腦子好使，又有一點家教淵源，超前地接觸了一些文 學元素。例如會背幾句唐詩宋詞，知道“黛玉葬花”、“張生跳墻”、“項莊舞劍”之類的故事，當然也了解一些與雪有關的諸如“踏雪尋梅”之類的詞語。盡管對踏雪尋梅的真正意思不甚了了，但這并不妨礙我去實施。雪越大，我“尋梅”的干勁越大。每每領著一幫玩伴，連滾帶爬、嘻嘻哈哈，跑到距家一公里外的小河沿去“尋梅”。其實那 小河邊上沒有梅花，也沒有別的花，只有雪花。我們打夠了雪仗，就跑到中學大門口去，那里有一大簇臘梅，方圓丈余、高約兩米，虬枝橫陳、密密扎扎，花如臘染、暗香浮動。我們也不理會看門的張老頭在大聲吆喝，不慌不忙地攀折，每人捧上三五枝帶回家。 

    后來我長大了，懂得了踏雪尋梅是很幽雅高致的活計，人多了，鬧鬧嚷嚷的，則體現不出意境。最好我一個人身披風衣、足蹬皮靴 ，吱吱呀呀、行行止止，時而舉目遠眺，時而若有所思，這才有意思。走累了，出汗了，趕快回到屋里去。至于有梅無梅? 尋到沒有?并不重要。 

    現在我已經老了，撫今追昔，更加開竅: 讓我的心上人與我在一起尋梅多好啊! 兩個人在雪地里走著、踏著，時而肩并肩，時而 手拉手，時而我挽她的腰。走到小河沿，無法再前進了，兩個人停下來說話。說話的時侯，我看到她臉上紅撲撲的，微微地冒著熱氣，像是一朵盛開的紅梅花。往回走時，她脫下了外套，露出鮮紅的羊毛衫。羊毛衫里面是同樣鮮紅的棉毛運動衫。我眼前一亮: 尋到梅了，尋到梅了啊! 

    雪，雪啊! 

    我銷骨沁髓地享受過雪的溫馨，領悟過雪的潔美，我被雪凍死也心甘情愿啊! 

    (三) 

    雪是與寒冷相關的。寒冷真的能凍死人。年關---西方叫圣誕節(jié)——節(jié)刻到來時，上帝用雪花散布他的威嚴，用呼嘯的寒風卷走街上 所有匆忙者的腳印。那些留下腳印的人——上班的、下班的，抱孩子的，攙老伴的，當乞丐的，還有談戀愛的......明天還能在街上晃動嗎? 誰知道呢? 

    2011年12月11日，陜西藍田的一個流浪漢在華胥鎮(zhèn)凍死了。前日，在有錢的人忙著砍圣誕樹、烤火爐、吃火雞、喝拉菲、跳肚皮舞的時候，英國和美國各凍死了三名乞丐。唉，這真正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與這些凍死鬼相比，俞平伯先生在<<陶然亭的雪>>這 篇散文里寫的"那悄然的北風，黯然的彤云，爐火不溫了，燈還沒上呢......”那些文字， 簡直是無病呻吟! 俞校長郁悶什么呢? 爐火不溫? 加些煤呀! 燈還沒上? 劃火柴點呀! 再弄上幾個菜，溫上一壺酒，喝呀! 喝得暖洋洋的，抱著你的寶貝兒老婆許寶釧上床去睡呀! 

     呵呵，俞校長大約是想起了先人白居易的“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向晚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詩句，想來個反其意而用之，結果卻寫成了“爐火不溫了，燈還沒上呢......”唉——相差太遠了。 

    不管怎么說，無論下雪不下雪，人都要把生存之道謀一下的。如果無法生存下來，不但不能賞雪，而且還會被雪凍死。李白拿著皇上的 賞賜到處買酒喝，他卻鼓動那些得不到皇賞的人和銀根緊縮、手頭拮 據的人把五花馬、千金裘拿出來換酒喝。試問家有五花馬和千金裘的人還缺酒錢嗎?連酒都喝不起的人家里會有五花馬和千金裘嗎?  

    李白還善于吹牛，他喝醉了酒以后夸張地說“燕山雪花大如席”——那么他的故鄉(xiāng)俄羅斯碎葉城的雪花怕是比房子還大吧? 這個詩仙也是個玩世不恭、喜歡拿別人開涮的家伙。 

    我最欽佩魯迅先生寫雪的本事。在<<祝福>>一文中，四次寫到與雪有關的事，他并沒有專門用一句話來描寫下雪，而一幅幅鮮活 的雪景卻像烙印一樣烙在讀者的腦海中。請看: 

    半瘋顛狀態(tài)的祥林嫂向魯鎮(zhèn)的人們傾訴: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下雪的時候野獸在深山里沒有食吃，會到村里來，我不知道春天也會有......”

    祥林嫂在除夕之夜凍死在鎮(zhèn)外的雪地里。其時天上的菩薩享受夠了魯四老爺等有錢人的酒肉祭貢以后，欣賞著人間歡慶的鞭炮禮花，醉醺醺地在布滿灰云、快要下雪的天空中蹣跚，“預備給魯鎮(zhèn)的人們無限的祝福”。 

    讀著這樣的文字，你不感覺到是在看電影嗎? 你沒有看到狼群在冰封雪罩的深山里尋尋覓覓、探尋下山之路嗎? 你沒有感受到下 在祥林嫂身上的雪朵也在往你身上濺落嗎? 你沒有聽到魯四老爺祭神時一邊求著雪云里的“天地圣眾”保佑他，一邊罵著臥斃雪野的祥林嫂“早不死、晚不死，偏要這個時候死”嗎? 

    寫到這里，我沉思了好一陣子。我這輩子已無凍餓之虞了，但我的潛意識里卻時時感到寒意。我這個曾有可能為黨和國家作 出更大貢獻的人物居然時常拿自己與祥林嫂這個生活于舊社會最底層的愚昧迷信、命運凄慘的人物相比。祥林嫂是信念破滅以后而死的，只是死的地點在雪地里而己; 我雖然比祥林嫂多了些文化，多了點本事，但要命的是: 我頑固追求理想、堅守信念的性格與祥 林嫂毫無二致! 我不會在真實的雪地里死去，卻經常在虛擬的雪地里掙扎。 

    （ 四）

     與雪接觸多了，對雪性有了參悟。雪，用她的磅礴博雅、用她的寬厚無涯、用她的晶瑩皎潔詮釋了佛的光 明、佛的向善、佛的寬厚大度。心中有佛，見的都是光明，想的的都是向善，自然就愉悅、就達觀、就浪漫、就堅強。 

    大雪總有止的時候。大雪初霽，往往是碧空如洗、艷陽高照 的天氣。清晨的朝霞親吻著雪山、雪地 ，美麗絢斕，紅得妖艷，白得動人。這種時候，你如果不站在遼闊無垠的大平原上，你如果不立于高聳入云的雪山之畔，是不會真正理解 “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這句話的含義的。如果身處其境，你會看到嫩紅帶黃的朝霞 像波濤一樣在雪上流淌、浮動，你會看到山頭、山腰、樹干、樹梢上的雪像西施身上的素紗一樣在飄拂、在飛動。稍頃，太陽躍出了地平線，鵝黃色的、好像用水洗過一樣的潔凈的、溫潤的陽光一道一道地射出來，射向藍天，射向雪地，一股一股的暖流也隨之沖擊著你的心胸。這時候，你會感到極其美妙、極其浪漫，你會產生極其沖動的詩意，你會忘記一切的煩惱，你的感情在迅速地升華! 

    因此，我的 “凍死在虛擬的雪地里”的說法與“雪花大如席”的說法一樣，純乃夸張不實之辭。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君子坦蕩如冬雪，小人戚戚似秋雨。心中有陽光、有瑞雪，看世界美麗動人，對人生淡泊無求，心魔自然遠去，怨戾之念不會滋生。 

    雪是在 “高天滾滾寒流急”的環(huán)境中孕育降生的；雪又默默無聞地融化了自己，滋潤了萬物。雪從來沒有郁悶、嘆息，雪從來沒有抱怨上帝。我在歌頌雪、贊美雪的時候，也在凈化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