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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父親求求你了，我知道我的病是治不好的了，現在我一天也不想呆在這里備受‘煎熬’。咱們回家吧，兒子，你答應我，好嗎？好嗎？”父親在醫生查完病房離開后，又找個借口支開了前來看望的所有親戚朋友，然后緊緊地抓住兒子的手，幾乎是在用哀求的語氣對兒子說。

兒子甚至也在內心深處對父親產生了深深地憐憫和同情。因為在此之前，兒子還從來沒有見過父親用這樣的口吻對任何人這樣說過話。

以前，都是別人用這樣的口吻說話求父親辦事的。父親退休前，是市工商局局長。老家親戚的孩子想在市里面的重點高中上學，親戚帶著家鄉的土特產來到家里，兒子聽到過老家親戚用這樣的口氣求父親幫忙介紹介紹；工商局的員工想在系統內部被提拔為管理干部，他們帶著名貴的玉石和珍奇的字畫來到家里，兒子聽到過父親的手下用這樣的口氣求父親幫忙照顧照顧；外地的一些商人想在市內開一家服裝加工公司，他們帶著父親最愛的煙酒和從國外買來的手表來到家里，兒子聽到過外地的商人用這樣的口氣求父親幫忙通融通融……

但父親退休后不久，就被查出患有很嚴重的抑郁癥、心臟病、高血壓、膀胱癌等疾病。現在，他已經在重癥監護室里的病床上被“囚禁”了20多天。兒子理解父親現在迫切想回家的心情，但父親的這個要求也讓兒子很為難。回家，然后聽天由命，這是父親的愿望；但放棄治療，這會讓兒子陷入不孝的境地。這兩條道路，似乎選擇其中的哪一條都有一定的道理，但選擇其中的哪一條也都有一定的弊病。

后來，在父親的再三請求下，兒子還是決定選擇滿足父親的愿望——因為這可能是父親一生最后的一個愿望。

不出所料，回家后，父親的病情便開始迅速惡化，很快便吃不下飯，喝不下水。但突然有一天，父親的病情陡然好轉了起來，而且竟然能咽下少量的湯食。兒子暗喜，難道是父親的病情出現了奇跡？但到了晚上，父親的病情又突然地加重了，似乎連父親自己也知道自己馬上就要“去”了。

他把兒子叫到自己的床前，撫摸著兒子的手，絮絮叨叨地說：“兒子，我走了之后，我最放心不下的，你知道是什么嗎？”

……

“你知道嗎？你媽生你的時候難產，當時市醫院都已經給下了病危通知書，我只好求人從上海請來了產科專家才保住了你娘倆的性命；后來，你上幼兒園，是我求人把你送到市里面條件最好設備最先進的學校；再后來，你上了小學，在班上和同學打架，用刀子把別人的孩子弄殘了，是我求人把你從勞教所保了出來；再后來，你上高中，沒考上像樣的大學，是我求人把你送到了部隊進行改造；再后來，你當兵復原了，沒找到像樣的工作，是我又求人把你安排到了武裝部上班；再后來，你談對象時又傷了人家姑娘，是我求人把你從監獄放出來；再后來，你在單位上班，把你的頂頭上司給打了，還是我求人把你……兒子，為了你，父親——我一生都在求人。”

兒子聽完父親的話后，他感到很吃驚。

“父親，我知道了我錯了。我保證，我以后再也不會讓你，為了我，求人了。”兒子流著淚說。

父親努力地做出了一個笑的表情。

“父親，怎樣才能做到不求人？”兒子想了想，問到。

“兒子，我求求你，別再問我這樣問題的好—不—好？因為，你根本做—不—到。”父親一字一頓地說完這些，就兩腿一蹬駕鶴西去了。

兒子跪倒在父親的床前，使勁地搖著父親漸漸變冷的身體，傷心地哭著說。

“父親，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走’呀。你還沒有教會我怎樣求人呢？”

這是兒子平生第一次求人。

2015年4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