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尚小堂不要他老婆柳絮兒了,要當陳世美了,而且早就是金屋藏嬌了!
這一消息在高山鎮一傳開,并不亞于唐山大地震那勁頭兒,尤其是在富水河兩岸的柳家灣和柳家灣河北,余震不斷,咔咔嚓嚓、噼里啪啦、轟轟隆隆的。你道為啥?因為這里是柳絮兒跟尚小堂的老家啊,老家里的人對他們倆走過的路、發生過的故事兒,毎個人就是閉著眼也能說上三天兩宿的。
“想想他倆以前那有多瘋狂啊,咹?愛得死去活來的,如今小堂這小子要當陳世美了,呸呸呸,真他媽的不是玩藝兒!” 柳家灣河北一個老得牙齒都掉光了、走路顫巍巍的老爺子罵罵咧咧地這么說。
“柳絮兒,當年啊,那可是咱們柳家灣最鮮艷的一朵花兒啊,她咋就插在了尚小堂這泡牛屎上了呢?自古紅顏多薄命啊,柳絮兒命苦啊,唉……” 柳家灣一個滿臉皺紋、白頭發白眉毛的老奶奶唉聲嘆氣地如是說。
小木匠尚小堂為啥叫小木匠呢?這里是有說道的。在古老的高山鎮,泥瓦匠這一行自從誕生了尚仁壯他師傅——“大瓦匠”高江后,其他的泥瓦匠只能叫瓦匠或小瓦匠了;而在木匠行當里,自從柳青他師兄朱福貴有了“老木匠”這稱號,并且“老木匠”的三個兒分別叫作大木匠、二木匠、三木匠之后,在高山鎮、富水河兩岸,其他以后的木匠一概就叫作“小木匠”了。尚小堂是柳青的徒弟,他得稱朱福貴叫師伯,更是小木匠無疑了。技不如人,又不能技壓群雄,稱為“小”,呵呵,還是有道理的。(此節里提到的幾個人物詳見拙作《富水河水喲,悠悠地流……》)
小木匠尚小堂,今年四十八歲,屬羊的,他比柳絮兒大一歲。這小木匠當年的確是一表人才啊,你看吧,細高條兒的身材,白白的圓臉兒,一雙細長的瞇縫眼兒掩不住他的機靈與狡黠,見到人兒總是笑美美地點頭哈腰地打招呼,那嘴兒甜得跟抹了蜂蜜似的。一些老人兒直夸他知書達理呢,而他師傅柳青卻對他直言道:“你這家伙是個哄死人不償命的主兒,今后得防著你小子點兒啊!”
尚小堂是柳家灣河北人,住在尚仁壯家后邊,是尚仁壯本家的一個侄子,他是由尚仁壯介紹去跟柳青學木匠手藝的。柳絮兒的家就在柳家灣柳青家前邊,柳絮兒的爹與柳青也是從小光腚時就很鐵的哥兒們。這柳家灣與柳家灣河北中間隔著悠悠流淌的富水河,兩個村子就像是一個村子被流淌的河水分成了兩半兒,兩村人都在這富水河里浣衣洗澡、捉魚摸蝦,互不認識的人幾乎沒有。
恰巧,尚小堂就不認識柳絮兒,就更別提柳絮兒不認識尚小堂了。你道為啥?原來這柳絮兒從小在高山鎮上她大姑媽家里長大的,她的大姑父去世得早,她大姑媽就把幾歲的柳絮兒接去做伴兒,去年大姑媽病逝后她才回到柳家灣爹媽身邊來了。那天,尚小堂正在師傅柳青家跟著師傅給人打定制的家俱,突然一中年人帶著一大姑娘推開街門進來了,尚小堂立時看傻眼兒了,正鋸著的木板兒鋸過了線兒不說,手中的鋸正在刺啦刺啦地鋸自己踩著木板的左腳上的膠鞋,細長的瞇縫眼兒瞪得老大,張開的小嘴兒成了個O形,半天沒合上,要不是師傅柳青及時用拐尺敲了下他的腦袋,估計半只腳也就鋸下來了。尚小堂能不看傻了嗎?你瞧瞧吧,估計你當時也在場的話,嘿嘿,你也得傻里巴唧的。這姑娘,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材勻稱得無法挑剔,上身穿一件綠花白底的襯衣,下身穿一條藍色的小喇叭褲,曲線玲瓏,凹凸有致;那白里透紅的瓜子臉上,一雙盈盈秋水般的丹風眼,顧盼生輝!原來這姑娘就是柳絮兒,爺倆來柳青家是來求柳青給做一件婦女們編制玉米葉手工藝品的木頭撐子。尚小堂牙根兒就沒去聽人家父女是來干啥的,傻乎乎地盯了人家半天后,腦袋瓜子里就炸開了鍋了,先是在捜尋他念書這十多年學過的好詞好句,心思了半天也沒找到一句合適的來形容人家姑娘的美貌,自己就罵自己書讀得少讀得差,罵著罵著,想起一句叫啥子大雁小魚鮮花月亮的句子,可楞是想不起原句了。這是啥豬腦子啊,咋就是記不住那些好詞好句呢?純粹是把書念到驢肚子里去了!他罵著罵著,就想也別光顧著罵自己了,得想個法兒把這姑娘弄回家做媳婦去,這才是正經啊。
想到這里,尚小堂把注意力拽回來了,當他弄明白了人家父女來干啥之后,笑美美地從布兜里掏出“大前門”香煙,遞給柳絮爹一支,遞給師傅一支,給兩人點上煙后說:“叔,您放心,這點小營生不用勞煩俺師傅,俺趁著早晚的空兒也能給您做起來的。”柳青道:“小子,你知道俺讓不讓你給他們做?你大包大攬的,有用嗎?”“師傅,您是誰?呵呵,俺知道您是有求必應的。”柳青笑道:“你小子就是嘴兒甜啊!”幾個人都笑起來。柳絮兒和她爹走的時候,尚小堂送到了大門外,直到人家父女拐了彎兒不見人影了,他還站在那兒發呆,活像一木頭樁子。柳青吆喝尚小堂干活兒,尚小堂才回過神兒來,走到院子里,突然一拍腦袋說:“可想起來了,叫作‘沉魚落雁、羞花閉月’啊!”
兩天后,尚小堂把那木頭撐子給做出來了,送給人家前,這家伙先去人家門前做了個偵察,確定柳絮兒在家時他才把這撐子給送過去的。從此,柳絮兒跟尚小堂熟悉了。
富水河邊的人家,大都喜歡早晨或傍晚來河邊洗衣服,一是早晚趕空兒,不耽誤上工時間,二是早晚空氣新鮮,在河邊洗衣感覺沁人心脾,更能一邊洗衣一邊欣賞倒映水中的藍天綠樹等美景。一天傍晚,尚小堂發現柳絮兒端著洗衣盆兒從師傅門前走過向河邊而去,估計柳絮兒剛能到河邊,尚小堂就向師傅請假說要回家澆澆菜去,柳青揮揮手兒做了準假動作,尚小堂就箭一般地沒了影兒。等快到河邊時,尚小堂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搭在肩膀上,走下河堤,但見河邊僅柳絮兒一人在洗衣服,心中大喜,三步并著兩步奔過去,說道:“柳絮兒,在洗衣服啊?”
柳絮轉過身來發現是尚小堂,笑吟吟地道:“嗯,是小堂師傅啊,你不洗啊,如果洗,俺捎著給你冼洗?”
“呵呵,別叫師傅,叫俺小堂就行了,俺哪里敢勞煩你哩,你借俺肥皂用一下,俺自己洗洗就行了。”
“你會洗衣服?”
“會啊,呵呵,俺不光會洗衣服,還會做飯呢?”
“真的?”柳絮兒驚得停下洗衣問。
“呵呵,當然了,俺家里就俺自己,俺媽把俺當閨女使,啥也教俺哩。”
尚小堂在柳絮兒旁邊的洗衣石后蹲下來,把肩膀上搭著的衣服放在河水里浸了浸,接過柳絮兒遞來的肥皂,開始打肥皂,搓衣,洗衣,滿是那么回事,一點也不比柳絮兒差。洗完自己的后,又硬是幫著柳絮兒洗了兩件,最后兩人約定再過三天傍晚還來這兒洗衣服后,尚小堂給柳絮兒端著洗衣盆送上了河堤。這一次,柳絮兒不光知道了尚小堂是獨生子,會洗衣服會做飯,還知道他是屬羊的,比自己大一歲。從此,富水河邊柳樹上的鳥兒們、河里的小魚小蝦們都看到了一對青年男女隔三差五地在早晨或者傍晚來河邊洗衣服,嘻嘻哈哈的,好不開心,這些小生靈們還記住了男的叫著尚小堂、女的喚著柳絮兒。
尚小堂不光陪著柳絮兒洗衣服感到愜意,陪著柳絮兒去看電影兒更是感到幸福無比,那心里就跟流淌著蜂蜜似的,甜得都無法形容。那個年代里,古老的高山鎮、富水河兩岸沒有啥子娛樂東西,除了過大年能看幾場各個村子辦的正宗“海陽大秧歌”外,再就是看電影了。縣里的電影隊一來高山鎮就“久住沙家濱了”,三兩部片子排著個兒一村一莊地放,鎮上演完了,就從二王家開始,胡家灣、柳家灣、柳家灣河北、桃花溪……村村放個遍,幾十個村子無論大小都要演。村民們一聽說電影隊來村里了,比過大年都高興,一過晌午,老人孩子們就帶著大凳小凳、長凳短凳、草墩草席等各種家什來放電影的地方占場子了,惹得太陽公公在西半天上一個勁兒地笑哩;傍晚早早吃過晚飯,一家人攜老扶幼、說說笑笑地來到早就占好的場子坐下來,心里急得就如火燒火燎一般盼望著電影早早地開演;電影放完了,已是半宿了,人們還不肯散去,有人就大聲吆喝:“還有沒有了?”更有人喊道:“同志,再演一遍吧!”全場于是轟然大笑,笑聲飄蕩在村子的上空,悠悠地向夜的遠方蕩去;漸漸散去的人們津津有味地議論著影片里的人和事,有些爭論得跟吵架似的,把身邊走過的人惹得笑起來;人們就是回到家里躺下來,也沒睡意,即使不互相議論也都各自又在腦海里把今晚看的電影再重新回放幾遍,直到帶著興奮與滿足沉沉睡去;第二天,在一起干活的村民們、在一起上學的孩子們、在一起冼衣的婦女們還要津津樂道地吐著唾沫星子議論上半天哩。
年輕的小伙與姑娘們,他們才不會像爺爺奶奶、老爹老媽、弟弟妹妹們那樣坐在家里人早已占好的場子里規規矩矩地看電影哩,他們大都是站在人群的最后邊有心無心地看著。你道這是咋了?呵呵,高山鎮有句古話說得好:“大姑娘趕集尋丈夫——各人心里有底啊!”還有一句更損的說:“叫驢攆草驢,攆上有道理!”無需多言,哪個少男少女不懷春?他們有的是在這看電影的人群后面來尋覓自己的意中人來了,有的是正在深化鞏固已有的關系的,那時決不像現在這樣年輕男女隨時隨地都有機會接觸、約會的,白天要參加生產隊勞動晚上要老老實實呆在家里,即是實行大包干以后的頭些年里也是如此,然而有電影看則不同了,年輕人就有了自由了!于是,你看吧,有的一伙姑娘與一伙小伙子在打情罵俏,幾場電影看下來,三對兩對的就有譜兒了;有的一男一女在偶偶私語,幾場電影看后,兩人私定終身了;有的已確定關系的,看電影時,男的敢偷偷地去拉姑娘的手了,更有膽大的竟從后邊摟住了姑娘的腰了!年輕的小伙姑娘們一部影片放起來,總是要成群結隊地去跟場看,有人竟能跟著電影隊村村不落哩,這事家里的老人們是絕不會去管的,他們是心知肚明的。
尚小堂和柳絮兒就是年輕小伙姑娘們看電影的里頭的這最后一種人!尚小堂不僅與柳絮兒在柳家灣和柳家灣河北看電影兒,他還用自行車載著柳絮兒去高山鎮上看,去胡家灣、桃花溪看,一部片子總能去看十來個村子。路上,尚小堂在前邊騎著自行車,柳絮兒坐在尚小堂早已鋪上厚棉墊的后貨架上,一手摟著尚小堂的腰,一手拿著手電給尚小堂照著路,把頭緊貼在尚小堂的脊梁上,兩人竊竊私語著,時而尚小堂嗬嗬地笑,時而柳絮兒格格地笑,引得路上同去看電影的年輕人羨慕的要死里。電影開演了,尚小堂和柳絮兒會站在人群的最后邊,起先尚小堂會偷偷地去拉著柳絮兒的手,后來便會從后邊環抱著柳絮兒纖纖的細腰,聞著柳絮兒青春女性的體香,柳絮兒便能清楚地聽見尚小堂那亢奮的心跳聲,兩個人忘我般地在愛海里沐浴著,暢游著。
兩年后,小木匠尚小堂托他師傅柳青去柳絮兒家里提親,柳絮兒爹說那小子是個小白臉兒靠不住,不能把閨女交給他。后來,尚小堂就耍了個小心眼兒,便把柳絮兒娶回了家,來年生下一千金,取名尚柳兒。九十年代初,尚小尚跟著柳青、尚仁壯的“富水建筑公司”來到半島都市打拼,幾年后他跟師傅說自己要出去獨創天下,成立個小型裝修隊干一翻小事業,柳青說:“行,這是好事啊,資金不夠來找師傅,但要記住了,活兒要正兒八經地干,講究誠信,以質量求發展!”尚小堂謹記師傅的教誨,一心一意忙事業,十多年下來,把個小裝修隊發展到有四五十員工的中等規模的裝修公司,自己在半島都市買下了兩處樓房,把柳絮兒和女兒以及爹媽都接到了這兒來住了。如今,女兒尚柳兒在半島都市一所省屬重點大學里讀研究生,柳絮兒在自家裝修公司里做著會計和保管,正是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尚小堂卻提出要跟柳絮兒離婚!原來,在半島都市這二十多年里,尚小堂認識了不少人,良莠不齊,耳濡目染,學會了一些原來他身上沒有的東西,吃喝嫖賭抽樣樣都沾邊兒,只是柳絮兒不知道罷了。最近,尚小堂在半島都市開發區買了一處樓房,把從KTV里一個陪唱的年輕貌美的姑娘金屋藏嬌在這里了,讓這小妖精給迷得五迷三道的,靈魂都出殼了,要不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呢,看來是極有道理的。
柳絮兒得知真情后,沒有大哭小叫的,更沒有大鬧金屋里那小妖精,而是心平氣和地與尚小堂談。
“小堂,這些年里,咱們風風雨雨地走過來了,多么不易啊,難道你就一點不留戀嗎?你這樣做,咱的事業、咱的家庭、咱的愛情,都就毀了啊!” 柳絮兒如是動情地說。
“毀了吧,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路總是人走出來的!” 小木匠絕情地說。
“你,如果跟我媽離婚,我一輩子都不會認你這個爸的!” 女兒尚柳兒哭著說。
“……反正是……”
尚小堂一副死豬不怕燙的架式。
解鈴還需系鈴人啊,柳絮兒找到了八十多歲的柳青和尚仁壯。
“兔崽子,這個小王八蛋兒,竟想翻天不成?!” 尚董事長用拄著的拐杖嗵嗵地捅捅地,氣乎乎地罵道。
“閨女啊,你心里還有他嗎?跟大爺說實話!” 柳青董事長目不轉睛的盯著柳絮兒問。
柳絮兒咬緊嘴唇兒,使勁點點頭兒,兩行淚水淌在俊美的臉龐上。
“好,看你大爺的!”
柳青與尚仁壯這兩位半島都市頗有名氣的“富水有限責任公司”的董事長決定為尚小堂與柳絮兒舉行離婚典禮。
尚小堂被弄得云里霧里的,有點懵懂了,尤其是見了師傅和尚仁壯老爺子,心里早就撲通撲通地跳起來了。
“俺能幫你操辦結婚典禮,讓你們恩恩愛愛地走過了二十多年,照樣也能給你辦個離婚典禮,讓你們從此天各一方,各走各的陽關大道!” 師傅柳青嚴肅而不容回絕地說。
“你個免崽子敢不從,俺就讓你在這座城市呆不下去!” 尚仁壯老爺子揮揮手中的拐棍狠狠地罵道。
尚小堂與柳絮兒的離婚典禮如期在半島都市的“富水大酒店”里舉行了。
離婚典禮舉行這天,“富水有限責任公司”中層以上的領導都被柳青與尚仁壯請來了,說是讓他們集體接受一次深刻地情感教育,以防止公司里再產生尚小堂這號陳世美。尚小堂和柳絮兒兩家的親戚朋友也被請來了,要讓他們也來見證一下這對恩愛夫妻是如何就要分道揚鑣的。
離婚典禮開始后,柳青董事長宣布道:
“各位來賓,大家好!今天,我做為尚小堂和柳絮兒的媒人與證婚人,在此為尚小堂與柳絮兒這對二十多年前的新人——現在的一對舊人主持離婚典禮。首先請這對舊人執手步入離婚殿堂!”
柳絮兒頭戴紅色蓋頭,與尚小堂執手進入大廳走上廳臺,尚小堂神氣而有點尷尬地四周瞅瞅,人們交頭接耳地議論著。
柳青宣布道:“離婚典禮進行第二項,尚小堂為柳絮兒揭蓋頭!”
尚小堂站在廳臺上,向下看了看,猶豫了一會兒,輕輕地將柳絮兒頭上的紅蓋頭揭下來,攥在手里。柳絮兒白皙俊美的臉龐上早已爬滿洎水。大廳里靜悄悄的,彼此的呼吸聲兒都清清楚楚地聽得見。
柳青又宣布道:“離婚典禮進行第三項,一對舊人互訴他們二十多年來走過的風風雨雨,以作紀念,首先有請柳絮兒!”
柳絮兒剛剛抺去的淚水又淌下來了,那真叫未語淚先流,恰似那風雨中的梨花啊。柳絮兒緩緩地講起了自己與尚小堂走過的二十幾年:
——俺從小在高山鎮上姑媽家里長大,姑媽去世后回到柳家灣爹媽身邊。回去后的第二天,就認識了小堂,那時他跟著柳青大爺學木匠活兒,是個小木匠。俺倆是從去富水河洗衣服開始談上去的,小堂說他愿意一輩子陪著俺洗衣服,一直洗到洗不動衣服了他還要陪著俺……
(柳絮兒抽泣起來,下面人群中唏噓不已,尚小堂低下頭。)
——那時,小堂經常用自行車帶著俺去外村看電影,他都是把他家里的椅子墊兒給俺鋪在后座上,他說別把俺硌壞了;看電影時,俺倆總是站在最后邊,小堂總是從后邊摟著俺的腰悄悄說:“絮兒,俺真想就這么摟你一輩子,好嗎!”俺就點點頭兒,心里甜得沒法子形容啊……
(尚小堂使勁擺弄著手里的紅蓋頭,下面人群里開始有女賓的抽泣聲了。)
——那年,小堂托柳青大爺去俺家里提親,俺爹說:“尚小堂是個小白臉,自古道‘小白臉兒小白臉,一肚子壞心眼兒’俺不能把閨女交給他!”俺聽了,就急了,俺跟俺爹說:“俺這輩子非小堂不嫁!”后來,俺把這事兒跟小堂說了,小堂就教俺回家跟俺媽撒謊說俺懷孕了,俺爹這才沒咒兒念了,俺倆在這年秋天結婚了。
(下面人群里有人嘀咕道:“這家伙還就真是一肚子壞心眼兒哩!”又有人接道:“沒壞心眼兒能走到這一步嗎?”尚小堂頭低得更低了。)
——那年冬天,小堂在半島都市里打拼,俺在老家里帶孩子,女兒重感冒轉成肺炎,俺半夜抱著孩子趕去鎮上醫院里,醫生說幸虧來得及時,要不俺女兒就沒命了。小堂接到電話,后半夜打車回來了,當他得知俺在半路上摔了一跤后,他摟著俺說:“絮兒,如果你和女兒有個三長兩短的,俺就不活了,沒了你娘兒倆,俺活著還有啥意思?!”……
(坐在下面的尚柳兒突然哭喊起來:“媽——,爸——”;幾個女賓也是抽抽搭搭起來,男賓們大都在拭著眼睛;尚小堂抬起頭來,內疚地望著柳絮兒,柳絮兒仰望著大廳的天花板,仿佛那里藏著他們無盡的故事,淚流滿面地繼續講著。)
——俺的裝修公司有了起色了,小堂讓俺來幫他,忙的時候,俺倆一天天都沒時間吃頓飽飯,小堂說:“絮兒,等忙過了,俺天天做飯給你吃!”2003年鬧非典,小堂出差染上了非典,他被隔離了,俺的心被一下子就掏空了啊!俺就在傳染病醫院外租了一間房子,天天去看他,俺在電話里告訴他:“俺不能沒有你啊,你必須要挺過來,你說過要陪俺洗一輩子衣服,做一輩子飯,對俺負責一輩子的啊!”
大廳里騷動起來了,抽泣聲、咒罵聲、嘆息聲、譴責聲匯成一片,有幾個年輕氣盛的竟卷起衣袖子,躍躍欲試。
柳絮兒說罷,雙手掩面痛哭起來。
尚小堂扔掉手里的紅蓋頭,抱住柳絮兒,大喊一聲:“絮兒,別說了,咱不離了成嗎?都是俺混蛋啊,俺改還不成嗎?”說罷,與柳絮兒抱在一起痛哭起來。
大廳里,頓時安靜下來,靜得就像沒人喘氣似的。
突然,尚柳兒一躍而起,大呼一聲:“爸媽——”,向臺上奔去!
廳臺上,柳絮兒、尚小堂、尚柳兒一家三口兒死死地抱在一起,個個哭成了淚人兒。
大廳里,立刻響起一片掌聲,人們越拍越起勁兒,經久不息。
尚小堂一家三口相互攙扶著走下廳臺,在下面尋個地方坐下來。少頃,柳青董事長走到廳臺中央,雙手往向一按,朗聲道:
“各位來賓,今天是尚小堂和柳絮兒結婚二十六周年紀念日,于是俺和尚仁壯董事長就選擇今日在這兒舉辦了這個典禮,目的就是一個:希望他們倆能夠重新攜手走完他們燦爛的人生之路!”
大廳里響起一片掌聲。柳青董事長繼續講下去:
“今天的目的,雖然達到了,但是俺還是要提醒一下各位:人生的道路是漫長而又短暫的,你走過的那些路,邁過的那些坎兒,有苦也有甜,你能忘記嗎?在你走過的路途上,有人陪著你欣賞過一路的風光,陪著你跋山涉水,與你同命運共呼吸,你應該忘記嗎?忘記,就意味著忘本,就意味著背叛!你背叛的是啥?你背叛的是人性,背叛的是道德啊!”
大廳里,再一次響起一片掌聲。柳青董事長繼續講下去:
“因此,我告誡在坐的各位:剛過了幾天好日子,別不知天高地厚了,人人都得對得起良心,珍惜走過的歲月,去走好你未來的路!”
……
“富水大酒店”的宴會廳里,來賓們圍坐在一張張餐桌前,等待著柳青下達開宴的命令,尚小堂一家人與柳青、尚仁壯坐在一張餐桌前。
柳青董事長站起來大聲說道:“大家放開肚子吃吧,今天俺在俺自個酒店請大家,不是腐敗,權當給尚小堂和柳絮兒慶賀結婚二十六周年紀念日,哈哈哈,開宴嘍——”
席間,小木匠尚小堂緊挨著柳絮兒,老往柳絮兒碟子挾她喜歡吃的菜,并不時悄悄說著啥。尚仁壯董事長扯扯柳青的衣袖悄聲說:“呵呵,還是你老家伙鬼道道兒多啊,把個尚小堂治得服服貼貼的!”
柳青咬著尚仁壯的耳朵說:“哼哼,他不就是一小木匠嗎?俺可是他師傅哩!”又說,“這家伙,底子不壞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