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北方的太陽驅散了冬天的迷霧裹挾的青灰還天空一個清亮、高遠的蔚藍的時候,當北方的大地素面朝天被一片灰白的底色籠罩成滄桑的時候,冬天的雪迅速地消融了,干燥的地表很快被飛跑的車輪劃出印痕,一輛輛疾駛的汽車掀起彌漫的塵土,使路邊的行人皺著眉頭捂著面孔側著身子快速走過。干枯的沒有葉子的樹像一個個瘦骨嶙峋的老人,裸露著粗大的骨節,各自站成痛苦的姿勢,仿佛已是油干燈盡,只剩燈芯閃爍著明明滅滅微弱的光,再沒有一絲復活的跡象。
然而,春天卻以銳不可當的氣勢大踏步的走來了,勇敢地和頻繁入侵的冷空氣正面交鋒,料峭輕寒。這個時候的天氣像個變臉的孩子,陰晴不定。初春的寒潮一陣一陣襲來,冷熱交替變換著我們的著裝,冰雹、陽光、雪粒、藍天、泥雨、彩虹輪番而來,上天的禮物在這個季節毫不吝嗇的在天空變換著花樣大把大把的拋灑人間。乍暖還寒的時節少不了體弱多病的人們的感冒,但有一樣是相同的,北方的人們總是懷著喜悅的心情喜盈盈的歡呼這一年四季少有的水汽。
當人們剛剛脫下冬衣正享受著“暖風熏得游人醉”的大好春光,又被一場春雪的襲擊凍得瑟瑟發抖,“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大地被白雪覆蓋,冬天的景象又重置眼前,當人們正猶疑著四季的顛倒錯亂,試曾想著會不會在這個春天里再過一遍春夏秋冬?轉而陽光明媚,冰雪又消失殆盡,路面很快就干透了,見不到一絲雪的蹤影,“道路上揚起的層土,也掛著一米陽光”。干燥的風像一條發瘋的狗在巷子里竄來竄去,風馳電掣的車流又掀起嗆人的灰塵,人們立刻忘記了剛剛領受的冰雪嚴寒又熱切地盼望著老天再落點什么,壓一壓上揚的塵土,降一降空中的干燥。好在北方的春天是個敏感的季節,老天多愁善感,時不時就會淚落人間。
當我還穿著毛衣、外套,裹著圍巾,穿著長靴抵御著初春寒流的時候,當我還在讀著杜甫的“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艷羨著南方淅瀝的小雨絲絲不斷滋潤著萬物的時候,烏魯木齊的第一場雨以寒冷的氣息急切地斜墜如織般的在天庭落幕。
一場春雨,使大地發生著變化,“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初春的綠芽冒出尖兒,幼嫩的小草在樹蔭下在田埂上輕描淡寫、筆筆生煙,似有淚無痕的揩拭也掩蓋不了那縷淡淡的憂傷的痕跡,更像一片一片細若游絲的繚繞彌漫在眼眸深處。凝結了一冬的寒意使封存了已久的心也在慢慢地打開感受著初春的氣息。
當南方已是綠草茵茵、春暖花開時節,北方的道路還在被反復的冰雪與陽光蹂躪的泥濘濕滑或是灰塵肆虐時,大地一聲驚雷,吹出了春的號角,擋不住春天邁著堅定的步伐不遠萬里越過天山刷綠了新疆的山山水水。春天,雖然來的倉促,卻把個春天演繹的濃情似水,情柔若蜜。
我分明地看到了春天莊重地站在太陽下像個幼童接受最初的洗禮,那圣潔的光灑在春的額頭上,那清冽的雨澆在春的身體上,春,心里滋生了純潔的愛蕩漾了碧綠的情像潮水一樣蔓延著,大地一下子就懂得了她的心意,瞬間秒綠了,裸露的枝干披上了春這雙巧手編制的蓑衣,在風中唱響,那層次分明的綠在小樹杈上點點染染,也仿佛在葉稍上滾落一串小葡萄似的被陽光照的透明發亮。在樹中央還未褪盡灰色的細枝像墨跡在綠樹中或隱或現,像淡淡的眼影,像一聲輕嘆,像一縷灰煙,清清雅雅,優美動人。初春就是這樣帶著新的面容暗含冬天最后一縷憂傷輕輕地走來了。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被接著一場又一場的春雨澆灌的大地肆意地蓬勃開來,綠了遠方,亮了眼前,綠色深入到每個角落,像一片汪洋的海,無邊無際。一種叫著倒榆的樹開滿了榆錢花,當它披散著灰色的枯枝還沒來得及長出綠葉,樹梢上就結滿了串串的榆樹錢,落在了人們的眼前,被春風吹動著,被清晨初生的陽光照耀著,“春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不禁使人佇足流連忘返。
這個春天留在我視線最多的就是榆錢。腳下、路邊、路基上稀稀落落的到處都是,像一條條綠色的線牽引著我,仿佛是采花女掉落了滿地,我跟隨著,走到了很多地方,都發現了它們的身影。這一片一片的小若紐扣、薄如彩翼的綠色小精靈,綠中透著明黃色,亦風亦動一路飄灑。特別是一場雨后,球場上,人行道上,車棚里到處都是,掉落在集水洼中和樹根下的像浮萍,綠茵茵的,給人一種新意。是風兒把它們灑落各處的吧,這個春天,是它們讓我最早感受到了初春的歡快與活力。
記得小時候物質奇缺吃不飽飯的年代里,到了春天,更是青黃不接,家家戶戶的小孩兒就會爬到樹上去采摘榆錢。那個時候的我也會上樹,爬到高處,用棍子打落樹上的榆錢,姐姐妹妹們用布單子接住,我們采了許多帶回去讓母親做成菜肴,母親用榆錢伴著玉米面上籠蒸熟,分給我們吃,有時也做成粥給我們喝。宋代大文學家歐陽修吃完榆錢粥后留下了詩句:“杯盤粉粥春光冷,池館榆錢夜雨新”。在我的記憶當中,榆錢是我吃過的野菜中味道最好的,香甜可口。
也是這個春天我的盤中餐幾乎頓頓都是野菜,超過了艱苦年代里吃的量,當然做法和營養要比那時好的多。今年之所以有機會吃這么多的野菜,一來是因為習總書記號召全國人們發揚勤儉節約的優良傳統,打擊鋪張浪費,社會上漸漸有了良好的風氣,回歸質樸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二來是因為才寫了人生有味是清歡,應了這樣的氣場,體驗一下蘇軾的“細雨斜風作曉寒/淡煙疏柳媚晴灘/入淮清洛漸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比較有切身感受的現實回歸到樸素的一種體驗;再就是如今人們吃的太精細了,開春時節挖些野菜來吃也有助于清腸、去火、解毒。
春的季節里陽光搖曳生輝,暖暖的世界充滿了牽掛,有親人的,有朋友的,絲絲縷縷皆揉和了春光,在我的心田碧綠,給我狂躁的心些許涼意和安慰。我母親去烏市會展中心的綠色地帶里拔了許多苜蓿蒸了許多苜蓿肉餡包子分給孩子們,我兄弟去野外挖了許多沙蔥,包了許多沙蔥肉餡的餃子讓我們分享,我朋友去石人溝給我采摘了一大兜子榆錢和蒲公英。我把它們做成榆錢雞蛋煎餅、榆錢菜團子、榆錢粥、沙蔥炒雞蛋、苜蓿拌涼菜、蒲公英拌涼菜等,想著法子用野菜嘗試著做各種口味的菜肴。杜甫的“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讓我更深地體會了家人和朋友深深的情誼和淳樸的情感,我喜歡這種感覺,一種關懷像春天里大把大把的陽光傾瀉下來,溫暖而明亮、質樸而美好。
孩子們就像細小的蟲噪,隱遁在月色星光深處,逃開大人的視線,在他們的世界里幽微的低語盤桓。在我沖洗榆錢的時候,我的小侄女寶寶依附在我身旁說出這樣的一句話,令我于心不忍:“姑姑,現在的人啥都吃,吃了動物不說,還跟地上的動物搶它們的草吃,跟樹上的蟲子搶榆錢吃,人類真是太壞了。”孩子從熱愛小動物的角度看到了人類的殘忍。
“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當春風不再怒吼,大地溫暖宜人的時刻,零星點綴的果樹開花了,“滿園深淺色,照在綠波中”,白色的杏花、蘋果花,粉色的桃花,紫色的丁香花在樹叢中次第開放,你紅我淡的,分外妖嬈。北方這遲來的春色讓我想起白居易的“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是說初夏時節詩人來到大林寺,山下四月已是大地春回,芳菲已盡,但詩人卻在高山古寺上與春景不期而遇,看到了一片盛開的桃花。相對于我們北方遲來的春天而言,也和高山古寺的春景不謀而合。
當北方的人們剛剛從寒冷的冬天走出來正陶醉在春天溫暖的懷抱享受無限春光的時候,涼爽宜人的春天忍受不了一路攀升的熱浪輕輕地抽離出來就要走了。我不禁要問“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換取春來同住/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吹過薔薇”。四季的輪回讓我與春的告別中寄希望于明年的這個時候與春再次重逢。心里怯怯的,每一次的相逢都有不一樣的感觸,似乎多了一抹憂郁的藍,深望中,精神的葉有一道道裂痕。人易老,景依舊,是我心里多了一些撕裂的聲響。
北方的春天,來去匆匆,短暫的就像一個少女的花季,美好而令人留念。
我咀嚼著春天的綠色在腦海中層層過濾幻化一些春天的旋律飄曳在紙上還我眼前一片清晰、靚麗;我分離人群只和這個春天相守,用一春的時間去看、去賞,還不能夠滿足我心意,再用筆、用心靈去觸春天里的細枝末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