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獻給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
——作者題記
楔子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駐扎北平附近的日軍在盧溝橋向我中國軍隊打響了挑釁的第一槍!于是,日軍全面侵華戰爭拉開了大幕,不久,華北淪陷了……
青山聯中校園里隨著七七事變震耳的槍炮聲沸騰了!師生們集會演講,高呼抗戰口號,呼吁人人投筆從戎、用一腔熱血去保家衛國!一時間,抗日的歌聲響徹在校園上空,激蕩在馬石山顛,回響在黃海之濱,古老的高山鎮仿佛一位沉睡的老者,也被這激越的抗戰之歌驚醒了,精神抖擻起來了。
青山聯中,全稱是半島地區青山聯合中學,素被半島地區各縣稱為“膠東的黃埔”。這所學校是國共第一次合作時期,開明士紳與海陽縣國民政府共同出資興辦的一所新式中學,它就座落在巍巍馬石山下的青山村。
青山村,是個幾百戶人家的大村。村子四周群山逶迤,山上多松柏,一年四季郁郁青青;一條條小溪從山澗里躥出來,在村子前匯集成一條清澈流淌的小河向東北蜿蜒而去。青山綠水,村落掩映在連綿的山巒之中。村東面,馬石山巍然屹立,高聳入云,它與南面的跺魚頂、西南的跑馬嶺、西北的林寺山遙遙相對,構成了古老的高山鎮的天然屏障;村西南有一條溝谷,溝谷約有六、七華里之長,四面青山環繞,蒼松翠柞,郁郁蔥蔥,毎到春天,各種山花次第開放,滿山遍野,萬紫千紅,芳香四溢,因而得名花園溝;走出山嘴兒,村東北面便是山間平原,密集地排列著十幾個村落,其中一個叫著馬石店的村子最大,它距離青山村最近,大概六七里路,是附近的繁華之地。
青山人,勤勞質樸,剛毅彪悍,民風淳厚,人們十分地講究義氣。村里的男人,閑時大都習武,跟著螳螂拳的傳人宮保田及其徒弟們學習拳術,忙時耕田種地養家糊口;女人們,則養蠶織布,相夫教子。村里有幾家大戶,十分地開明,辦義學,讓農家子弟入學識字認數,有口皆碑。半島地區青山聯合中學選此建校是不無道理的。
這青山聯中被稱為“膠東的黃埔”也同樣是有道理的。這里的教師們,都是半島地區的名流大家,或文或政或武,自是赫赫有名,有孫文先生的忠實信徒,也有李大釗的追隨者;這里的學生們,男女混學,大都是追隨革命的熱血青年,他們與自己的老師走得近,自然也就有了不同的追求,或進了三青團,或進了共青團,或入了國民黨,或入了共產黨,然而卻都是處于秘密狀態。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大屠殺后,青山聯中校園里國民黨派系從秘密走到公開,而幾個共產黨的主要人物被半島地委撤走了,校內的黨團組織更處于全地下狀態了。不知國民黨要人出自青山聯中的有多少人,而后來共產黨僅三野中就有不少將軍在此求過學。
盧溝橋國難的槍炮聲,震醒了昏睡的國人,這年秋初青山聯中絕大多數熱血青年投筆從戎了,在家破國難之時去演繹他們自己的人生故事,學校也由此而停辦了。
【1】
一九四一年過了芒種第二天,高山鎮上外號“狐貍精”的風流寡婦范香香家里來了一位長袍禮帽的客人,日軍小隊長松尾摸著仁丹小胡子懷疑地審視著此人。范香香扭著小蜂腰撅著翹翹的屁股,浪浪地走到松尾面前,拋個媚眼兒,浪聲浪語地說:“哎喲,太君啊,這是小奴家的娘家哥哥范文科,他可是個大大的良民喲,他是來看小奴家的啊!”
范文科趕緊摘下禮帽,對著松尾彎腰鞠躬,諾諾連聲:“太君,俺是大大的良民,大大的良民……”
松尾小隊長扯過范文科的手仔細打量了半天,又將其長袍上邊扣子解開察看了范文科的兩個肩膀,最后鼓著一對蛤蟆眼兇兇地問道:“你的什么的干活?八路的有?”
“太君,俺是廢城范家莊開纊絲機房的老范家的大公子,做買賣的。”范文科將禮帽又扣回頭上,呵呵一笑,接著說,“八路?有有有,俺這次來看俺香香妹子就是來告訴太君的!”
“你的,八路哪里的有?快說!”松尾又鼓起了蛤蟆眼,兇巴巴的。
“馬石山下的青山村有八路的兵工廠!”范文科指指東北方向說。
“你的,怎么知道?”松尾用半生不熟的中國話說,“為什么來告訴大日本皇軍?快說的干活!”
范文科看了看在旁邊的范香香,說道:“俺是聽見趙保元的兵們說的,就跑來告訴太君的。俺恨八路,他們把俺的地都共了產,分給了窮棒子們了,俺知道太君們專打八路。再說,太君跟俺妹子香香是一個……一個被……被窩里的,俺能不向著俺妹子?”
范香香扭扭捏捏地推了范文科的肩膀一把,風情萬種地向松尾拋著媚眼兒,說道:“哎喲,哥哥別說了,香香俺不好意思啊,太君相信你的,是吧,太君?”浪著又貼向松尾。松尾向范文科揮揮手:“你的,良民大大的,大東亞共榮的干活!”
范文科退出來,來到西廂房,坐了下來,一邊跟一個二鬼子伙夫拉著閑話,一邊等他妹子范香香。
伙夫五十歲的光景,黑黝黝的面孔,一說話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聽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老哥,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范文科問。
“你是?”伙夫抬起頭審視著對方。
“俺是這東家小奶奶的娘家哥哩!”
“噢——萊蕪,知不道吧?”伙夫說,“知不道,跟你說,也是白搭屌!”
伙夫的話說得很快,再加上一個“知不道”一個“白搭屌”,把范文科弄了個猴吃芥麥——干瞪眼兒,囫圇吞棗,什兒不知其味兒。范文科心里道中國地大物博、地廣人惆,南腔北調,中國話不比那小日本鬼子的話好懂老些啊。想到這兒,范文科又說道:“‘知不道’也好,‘白搭屌’也好,咱都是中國人啊,老哥,管丟啥,不能丟了這兒啊!”他說著拍拍自己的心口窩子。
伙夫豎起大拇指,表示贊同:“彼此彼此啊!”說罷向北正房努嘴兒,又搖搖頭,然后長嘆一聲,蹲下身來燒火做飯。
過了好一陣子,矮墩墩的,像轱轆木頭樁子的松尾從北正房里走了出來,仁丹小胡子,一雙蛤蟆眼,挺胸鼓肚,指揮刀刀鞘差點刮著地面,耀武揚威地向大門外走去。走到大門口兒,兩個站崗的二鬼子啪地一個立正,那架式不亞于真鬼子!***,干啥不行,咋得非要去當漢奸呢?范文科心里罵一句,向范香香所在的正房里走去。
走進正房里,范香香剛剛收拾利索了,她坐在那兒,一手拿著一面小圓鏡子,一手拿把小鑷子,正拔著眼眉上幾棵東倒西歪的眉毛。拔完了,站起來,捊了捊額前的劉海兒,把雙手抱在胸前,來回踱了有一袋煙的功夫,問:“文科哥,趙師長讓你來把八路軍的情況告訴日本人,這是下的一步啥樣的棋兒呢?”
范文科聽罷,做了個殺頭的手勢,說:“借刀殺人唄!”頓了頓又說,“國共兩黨老是面和心不合啊,趙師長總想聯合那十幾家來滅了許世友,許世友也想把他們一網打盡啊!”
范文科心道,你個狐貍精早就心知肚明,來問俺干啥?哼哼,親叔伯兄妹她也別著心眼啊!國民黨頑固部隊與八路軍有摩擦,你勾結小日本鬼子來幫著來打,而且還要偷著打,還要往死里造,這是***啥道理啊?漢奸,漢奸啊,看來程念祖高參說得是不無道理的!范文科不再說下去了,因為他知道他這個叔伯妹子跟趙保元師長是啥子關系的。
當天,吃過午飯,范文科就走了,說是要回去復命。然而,離開高山鎮,向北走了不到十里路,范文科又抄近路向青山奔去,天黑前,他必須要回到駐扎在廢城地面上的趙保元的司令部去。
【2】
風流寡婦“狐貍精”范香香是何人?她又為啥能與小日本鬼子搞到一起呢?這還要從頭說起哩。
范香香是高山鎮西面廢城地界上范家莊人,她是莊上老財主范進財大兒子范長江的獨生女兒、掌上明珠,她的叔父范長河就生有獨子范文科,叔伯兄妹兩人年紀相仿,同時被范家老當家的送進了青山聯中,盼望著祖墳冒青煙,出息成為一龍一鳳,因為當年孫文先生帶人掀翻清廷那年南方上來一風水先生斷言他們老范家地脈金貴要誕生金龍銀鳳,可誰承想小日本混帳,自個兒不在家里好好過日子卻跑到中國土地上來燒殺掠搶建啥子大東亞共榮圈來了,使得這兄妹學業中道輟學了。
范香香是青山聯中的三枝校花之-。第一枝花,比她高一級,叫凌云,是文登昆崳山人。凌云,這姑娘身材高大,但絕對的女人味兒十足,白白凈凈的方臉盤,五官周正,一雙大眼睛,明凈如秋水。她性格風風火火,說干啥就干啥,頭撞南墻血流如柱也要問問南墻你還敢是不敢了、服輸不服輸?她從小就欽佩于得水、“高腿雞”(于得水妻)、理琪等人,來青山聯中不僅跟著宮保田的徒弟學上了螳螂拳,而且與幾個共產黨員教師走得相當近,在校時就秘密加入了***的地下組織,因而七七事變后直接來到八路軍膠東軍區司令部擔任教導大隊政治指導員。第三枝校花,叫程珺,是高山鎮富水河北村人,在青山聯中上學的第一堂課上,教國文的年過半百的劉先生走進教室第一眼看到她時愣住了,半天沒回過神來,回過神后搖頭晃腦地說:“窈窕淑女,國色天香,沉魚落雁,閉花羞月也!程珺屬于那種小巧玲瓏型的,柔柔的,純純的,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人見人愛,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她在七七事變前被其父母騙回家嫁給了河南村財主老高家的獨子彪子四嫚兒高品,因為他們從小指腹為婚,程珺父母注重人品不想讓人戳脊梁骨,因而只能一朵鮮花插到了牛糞了。程珺的哥哥程仲夏與同村好友程念祖是青山聯中的同級同學,比程珺高一級,在一九三六年西安事變后,程仲夏就離校來到了八路軍膠東軍區司令部,任教導大隊大隊長;而程念祖卻去了“膠東二十四”個土匪司令(國、偽頑固部隊)中的老大趙保元部,做了高參,去時還帶去了范香香的叔伯哥哥范文科。
范香香就是三枝花中的第二枝花。這技校花卻與前兩枝校花截然不同,如果說凌云是一枝山菊花,質樸、富有勃勃生機;程珺是一枝白玉蘭,清新,自然,高貴;那么,范香香就是一枝大紅的月季花,火辣,奔放,毫無顧忌地綻放著自己的妖艷。她,高高的身材,足有一米七五,白生生的膚色,長臉型,高鼻梁,一雙撩拔人的丹鳳眼,看上你一眼,你恨不很立馬鉆進去不再出來,那怕你定力十足也是不太容易堅守住的,除非你是真真正正的正人君子。她最愛穿兩種服裝,一是旗袍,二是戎裝。穿上旗袍,兩側開一縫兒,上身兒雙峰堅挺,柳腰輕擺,下身輕邁玉步,雪白的大腿忽隱忽現,令女人妒意頓生,讓男人想入非,早已夢游神太虛去了。穿上趙保元部隊的女式軍服,又是另一番英姿颯爽,那份干練,那份***,更令人百視不厭,疼愛有加。
青山聯中師生大多熱血澎湃奔赴抗戰前線時,范香香卻被父親范長江把她嫁到了高山鎮大戶人家姜老太爺家里。姜老太爺家里三輩單傳,且男女沒有高壽者,范香香嫁給姜家少爺,沒有幾年的功夫公婆先后離世,后來丈夫也英年早逝,偌大的一份家產,僅這一風騷美人說了算。本來荷爾蒙分泌過多的小寡婦就耐不住饑渴,丈夫一走,更是忍受不住那份寂寞。于是便把家里幾個長工輪換著使用,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男歡女愛啊!長工們覺得也沒花錢花銀子,還享受了美人,何樂而不為乎?這小寡婦覺得也不是兩斗黍米挖插挖插就沒了,解了饞還圖了舒服,支使著長工更順手兒了,真可謂是一箭三雕也。時間一長,長工們便互相交流心得,大家共同實踐,得出一結論,由感性上升為理性,形成了一科研成果,這就是:一致認為這小娘們不光模樣長得俊俏,勾人魂魄,那玩藝兒更是有過人之處,物件放進去后猶如被小孩兒嘴又咬又吮,弄得你欲仙欲死,竟不知是在天上人間。這個理論一經傳出,社會上有錢者、有權者、有勢者等等一干愛好尋花問柳者紛至沓來,塞破了門子擠破了墻,例如惡覇高樂就是典型的一人,他享受夠了美人臨走再把小寡婦家的一只看門狗給掐死拖走,回家拾掇干凈了下鍋烀狗肉吃。小寡婦極有干勁兒,來者不拒,反正是能讓她舒服就行啊!高山鎮的婦人們卻是恨得牙根兒都癢癢起來,巴不得將這爛X撕巴撕巴喂狗,背地里給小寡婦造出一響哩叮當的雅號來:“狐貍精”!
許世友的八路軍主力開赴文登、榮成、威海衛一帶打小日本去后,趙保元從萬第老巢出來占據了高山鎮,而且司令部就安在了“狐貍精”小寡婦家里來了,從此小寡婦不僅成了趙保元隊伍上半個軍人,而且也成了壓寨的夫人,社會上那一干想繼續做好事的大爺們再不敢來享受那小孩兒嘴似的又咬又吮了,誰不知道趙司令手里有槍有炮啊,想與他老人家共享一眼之井水,哪豈不是得生成鐵頭鋼身子啊?
范香香因為是趙司令的壓寨夫人,再加上與趙司令的高參程念袒是校友同窗,又有叔伯哥哥范文科在,那真是紅極一時啊!在趙保元的隊伍里,不僅當兵的要敬她,當官的見了她都得打敬禮,你想她能不威風嗎?趙保元的兵丁在高山鎮催交軍糧軍晌啥的,如有特別困難的人家,來找找她求求她,她一點頭,立馬啥事沒有了。
范文科看著不順眼,覺得丟盡了八輩祖宗的臉面。程念祖卻開導他說,人各有志啊,她不可能像你一樣生活,你目前也改變不了她,再說你所做的事情不正是為了改變包括她這一類人生活的事兒嗎?更何況,有她在,咱們的處境會很安全的,咱們要把全部精力用到正點子上,保證咱們的利益不受損失或少受損失啊!范文科在校時就很敬重程仲夏、程念祖、凌云等人,后來聽從半島地委的安排,跟著程念祖來到趙保元的師部,給程高參當上了副手,對程高參更是言聽計從。
一九四一年立夏過后,從縣城鳳城開過來一小隊日軍、七八十偽軍。趙保元得知消息,連夜帶兵縮回其老巢萊陽萬第。臨走時,把想跟他一塊走的范香香安頓下來,他告訴范香香:“日軍主要是找與之作戰的中國軍隊,咱們國軍不與他們交戰,他們還想拉攏咱一起對付八路呢。因而,小鬼子進住高山鎮后極有可能把司令部會安在你這兒,以你的才貌,他們絕不會虧待你的!”趙保元說到這里,不懷好意地笑道:“呵呵,美人誰不愛呢?小鬼子也是人啊,他們更喜歡漂亮女人的!好好地纏住他們,有什么事情,我會派你哥范文科常過來的,后邊不會少了你的好處的!”
范香香故意裝出一副不愿意的樣子,心道你他媽的占著老娘的身子,完了把老娘送給小鬼子,還要讓老娘給你當間諜,為你做事,啍,真他媽的不仗義,簡直畜生不如啊!趙保元也在心里罵,哼,戲子無情、婊子無義,你這等風流娘們,有奶便是娘,裝哪門子的貞節烈婦啊!?
后來,一切都被趙保元這個老奸巨猾的家伙言中了。
【3】
范文科在天黑前,返回了趙保元部隊駐扎在廢城的隊部里。
晚上,范文科向程念祖匯報了青山之行的情況。
范文科到達青山時,已是下午后半晌了。正巧,程仲夏和凌云都在兵工廠,他把趙保元讓他給日本鬼子透露兵工廠的情況向兩人作了匯報,并按照程念祖的分咐把趙保元近來頻頻派出偵探來馬石山區偵察以及主動勾結日本鬼子的情況也向兩人作了說明,最后告訴他們駐扎在高山鎮的日偽軍的兵力情況。程仲夏說,司令部機關駐在馬石店,許司令帶領軍區主力部隊在馬石山以東的牟平、文登一帶與從威海而來的日偽軍作戰,這里兵力比較薄弱,具有戰斗力的兵力就是他們的軍區教導大隊了,這些人都是為部隊培養的骨干力量,因而需要提高警惕,以防日本鬼子鉆空子偷襲兵工廠和司令部機關。
凌云把帽子摘下來,往桌子上一摔,露出了光光的尼姑頭,范文科一瞧撲哧笑了,她白了范文科一眼:“笑啥?從沒看見姑奶奶這光頭?啐,真是少見多怪!”說罷,又抓起軍帽戴到頭上去,接著說,“怕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小日本敢來偷襲,就打他***!”
程仲夏笑了笑,說:“行了行了,俺的指導員同志!咱們得做好兵工廠的轉移工作,別真的讓小鬼子鉆了空子啊。”
最后,范文科說程念祖建議在日軍還沒調動兵力前一是抓時間轉移兵工廠,二是提高警惕抓獲趙保元的探子,教訓一下這個不抗日只想消滅八路軍的家伙。
臨走時,程仲夏拉著范文科的手說:“文科,跟念祖說說,沒有十分重要的情況,你少往這面跑,注意隱蔽,你們可是比俺這些明著的人重要多了啊!”
聽完了范文科的匯報,程念祖陷入了深思。
首先,他想到了當年青山聯中地下黨負責人夏候老師對他潛伏行動的安排。那年,西安事變爆發后,經過***的周旋和平解決了,國共兩黨進行第二次合作,內戰結束,一致對外,團結抗日。陜北的中囩工農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下轄三個師;南方八省堅持游擊戰的紅軍部隊走出大山改編為國民革命軍新編第四軍;在全國各地的紅軍地方武裝也都隨之改編番號,迅速發展起來。膠東紅軍,是長江以北除了陜北劉志丹、謝子長領導陜北紅軍外的唯一一支北方紅軍力量。在經過敵人多次殘酷圍剿之后,不僅人員傷亡嚴重,更為重要的是主要指揮人員,也就是半島地委負責同志像張連珠、王文、理琪等人相繼犧牲,這支紅色隊伍在于得水等人領導下開進昆崳山區,堅持戰斗。在這種情形下,延安把少林寺武僧出身的紅軍猛將許世友將軍派來了膠東,從此,半島地委得以重建,膠東紅軍走出昆崳山,改編為八路軍,成立了八路軍膠東軍區,革命隊伍日益壯大起來,開辟了半島抗日根據地,與魯中、魯西南、魯北等抗日根據地連成一片。與此同時,半島地區地方武裝以抗日為名,蜂擁而起,共有二十四家之多。這些人,借抗日為名,割據一方,捜刮民脂民膏,有時還從背后向八路軍打冷槍,因而這二十四支地方武裝被老百姓稱為“膠東二十四個土匪司令”,勢力最大者為老巢安在萊陽萬第的趙保元。這些頑固武裝中,有幾個勾結日軍,給日軍暗送情報,被許將軍的八路軍徹底消滅干凈;有幾個投到日軍懷中吃東洋奶去了,成了正宗的二鬼子;還有幾個投到趙保元門下,而趙保元又被蔣委員長任命為中將師長,他們也跟著去撈了個團長旅長的干干,吃香喝辣的去了。半島情況如此復雜,許將軍提出“放長線釣大魚”的宏偉計劃,為抗戰與戰后奠定基礎,于是半島地委和八路軍膠東軍區司令部指示在青山聯中地下黨團組織中尋找得力干將派遣到趙保元隊伍里潛伏。程念祖憑借是老中醫的外祖父與趙保元的私交甚篤之優勢被選中,他帶上也已經是共產黨員的范文科,來到趙保元隊伍上,一年后,被委任為高參。夏候老師告訴他,他們兩人在趙保元隊伍上要建立起黨支部,伺機發展成員,今后有什么情況與程仲夏、凌云單線聯系,千萬注意隱蔽身份。經過幾年的考察,他們不僅在趙保元隊伍中建立了黨組織,而且還發展了一批核心成員,成立了一支司令部偵察小分隊,叫“黑鷹”,由程念祖直接指揮,專門偵察搜集各方情報提供給趙保元,只不過一切情報到了趙保元手里都是價值不太大的,價值大的都在程念祖手里,再由范文科送給桯仲夏、凌云他們,“黑鷹”的成員都是貧苦出身被捉丁的,他們都秘密加了黨組織或團組織,小分隊由范文科任隊長。(直到一九四五年大年除夕老巢被許將軍端了,趙保元還不知這只“黑鷹”是共黨的神鷹,他不完蛋那才怪呢。)
想到這些,程念祖自然就想到了青山聯中的學校生活,想到了程仲夏,更想到了凌云。程仲夏與程念祖同生在高山鎮富水河河北村,仲夏比他大一歲,兩人從小一起長大,一起讀書,一起加入黨組織,一起走上革命的道路。他敬重仲夏,不僅因為他年長一歲,是兄長,更因為仲夏心細、眼光長遠,而且足智多謀,臨危不懼,具有大將風度。那年的一天晚上,程仲夏、程念祖、凌云在校外參加完地下黨組織的會議后,其他老師、同學早已分散進入校園,而他們三人犯了一個嚴重錯誤——結伴而來,被身為國民黨參議的周校長堵在學校大門口。周校長看凌云是女的,想拿她做突破口,因而踱到凌云面前,瞪起被眼鏡片烤得凸出的像金魚眼的眼睛,說道:“凌云同學,你說說你們干什么去了?”正在程念祖焦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時,只見程仲夏不慌不忙地說:“周校長,你那么重女輕男嗎?您怎么不先問問俺兩個男同學呢?”周校長一愣,繼而說:“好,那你來回答吧?”程仲夏一笑道:“俺倆都去接去學螳螂拳的凌云啊!”“為什么要去接她?”“因為愛她!”“那為什么還要兩人一起去?”程仲夏指指程念祖:“您得問他了!”程念祖立即響亮回答道:“報告周校長,俺也愛她!”周校長把頭轉向凌云,凌云使勁兒點點頭,周校長長嘆一聲,搖搖頭,揮揮手:“去也去也!”
程念祖離校比凌云要早幾天,臨走的前一天,他找到凌云,把一張紙條遞到凌云手里,他說:“凌云,俺的心里話都在上面,你看吧!”凌云接過來,并沒有展開來看,她說:“念祖,不用看,俺也知道你寫的啥,那天當著周校長的面,你不是已經說了嗎?”說罷,拉過念祖的手又將折疊整齊的紙條放回他手里,繼續說,“你替俺保管好了,等打完小日本鬼子,俺再向你要!如果保管不好,丟了,俺就拾掇你小子,啊,聽見沒有?”說著,便晃起拳頭來。
想到這里,摸摸貼身襯衣口袋里折疊得齊齊整整的那封情書,程念祖幸福地笑了。是的,青山聯中三朵校花,他程念祖只喜歡凌云,而不喜歡程珺、范香香。程珺,太女人味兒了,只能小鳥依人,用來做太太,生兒育女;范香香,太媚了,聽聽她那軟軟的、柔柔的、媚媚的話語,看看他那讓人想入非非的身材,定是招風引蝶之尤物;唯有凌云,要模樣有漂亮女人模樣,要性格有大丈夫性格,既可做革命同志,又可做生活伴侶啊!
程念祖帶著憧憬進入了夢鄉。
【4】
松尾這支駐扎在高山鎮的隊伍是從縣城鳳城來掃蕩尋找膠東八路軍的。小隊長松尾是個極受軍國思想毒害的戰爭狂人,他不僅戰前就在中國游走各地了解、熟悉南北各家武術,是個標準的日本浪人,而且,他更能深刻領會天皇、東條英機、崗村寧茨等上層大人物的指示、命令的精神,別看他官職低,但其戰爭思想、戰略部署、戰斗經驗絕非一般日軍中層軍官能比的。更令人可恨的,是在戰斗中捉到俘虜,不管是國軍將士,還是八路軍、新四軍戰士,抑或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他一定要查找出會武術的人,然后,他同人家格斗,人家打不過他,就被他打死;人家能打過他,他就用槍打中你的腿、你的胳膊,然后把你當活靶子,一招一式地治你于死地。凡是被松尾這樣打死的人,無不死相慘不忍睹!他來高山鎮后,不僅想尋找八路軍及其兵工廠進行偷襲,還有兩個目的,一是這兒靠近馬石山下的青山村,他想找到宮保田或者徒弟比試比試,煞煞螳螂拳的威風;二是想在高山鎮找出宮保田師弟孫延昌的徒弟,一比高低,殺殺這里習武人的精神兒,讓他們對大日本天皇及大日本武術俯首稱臣!松尾很明白,現在各地戰事吃緊,大日本皇軍人員一天天在減少,東北的幾十萬關東軍一個不能動,要留著等德國進攻餓國老毛子得手了再出兵蘇聯,與德國分庭抗禮。眼下,只能采用懷柔政策,利用國民黨軍隊拉攏他們達到以華制華之目的。所以,松尾在得知八路軍兵工廠在青山的情報后,并不急于進攻,而是在暗中調動兵力,伺機進攻。
松尾從范香香口里知道她的同學程珺家里的長工兼情人高地是個武功高強之人,幾次派人去“請”都無果而終。松尾恨得咬牙切齒,大罵高地八格牙路,發誓一定要會會這個東亞病夫。
程珺的爹娘把程珺騙回家里,是在程仲夏離開青山聯中后,并不是他們病重,實則是讓她回來嫁人的。婆家是河南村老高家大院的。這老高家大院是家財主,老財主省吃儉用在老河道南的大泊子置辦了六十多畝地,這些地緊靠老河道溝,太澇,種別的什么也不收,只能種紅高粱,收了高粱冬天燒高梁燒,所以啊日子過得很富裕。老高家大院生了三閨女都沒養活,又生了一個兒子,金貴得起小名叫四嫚兒,這四嫚兒長到三歲后得了一場病,從此就傻了,用現在的話說可能是發高燒燒壞了腦子,以后村里人就叫他“彪子四嫚兒”。這彪子四嫚兒大名叫高品,但沒人叫他,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滿街地亂跑,說些別人根本聽不懂的話。他人長得倒是挺好的,大高個,渾圓結實,白白胖胖的。在家人指點下,他能干點簡單的活兒,比方挑水之類的。程家就把程珺許配給了老高家大院的彪子四嫚兒,說是從小說定的娃娃親啊,稆珺也反抗過,沒有用,她爹說不能壞了規矩讓人家指脊梁骨罵。
三月三趕廟會那天,程珺和她媽到廟會上去置辦出嫁的東西時,被河南村惡霸地痞流氓高樂纏住了。這高樂也學過螳螂拳,霸道得狠,看見長得漂亮女人就動手動腳的,據說他那一宗一族的本家,誰家娶媳婦他都要去睡頭一宿,否則就能讓你過不下去,這不聞聽范香香如何風騷都趕去嘗了個鮮兒。程珺是青山聯中的三枝校花之一,這么漂亮的人兒,碰上了大色狼高樂,是注定要有麻煩的。正當高樂要動粗時,高地出現了,他拍拍高樂的肩膀說:“兄弟,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想找事嗎?”高樂恨恨地問:“有你的事嗎?”高地把頭一揚說:“你說對了!難道你不知道這是俺未來的少東家?”高地這一出現可算是救了桯珺一駕,等哭悲悲的娘倆要向他道謝時,他滿臉無奈地搖搖手,看著梨花帶雨的程珺嘆了一口長氣轉身走了。
程珺從爹媽嘴里了解到了高地的情況。高地讀過兩年私塾,后又跟著宮保田的師兄弟孫延昌學了有十幾年的螳螂拳,父母雙亡后來到老高家大院當長工,專門種高粱、燒高粱燒兒。高地跟孫師傅學拳時,孫師傅就已經七十多歲了,人也發福了,胖得跟彌勒佛似地。一天,高地對同去學拳的高樂說:“師傅老了,我看他不是你的對手!你敢同師傅比比嗎?”好勝而又無知霸道的高樂還真的上當了。到了東西六間房的拳房,高樂對盤腿坐在西邊貼山炕上的孫師傅說:“師傅,俺想和你比試比試!”孫師傅說比啥算了吧,高樂高低不干,孫師傅無奈只能說點到為止,那想到高樂惡狠狠地朝師傅要害處痛下殺手,孫師傅只一招就將高樂踢到了六間拳房的東墻根下,師兄弟們用門板將他抬回了家,一躺就是三個月。后來孫師傅說那東西連高地一半的功夫都沒有,還敢向師傅痛下殺手,純是自找的!他老人家根本不知是高地背地搗的鬼啊,他這是借師傅之手懲罰這個沒有德性的家伙。高地來到老高家大院的笫一年,老高家大院的一頭豬仔跑出去,傍晚有人看見在村西頭被一只狼拖去,高地去看時果真被狼吃了一半,剩下一半掩埋在大樹底下的亂草中。第二天傍晚,高地早早來到大樹下,等那只狼來后,只三拳兩腳便將狼打死了,在高山鎮傳為佳話。這些事情以及三月三廟會上高地的英雄救美的壯舉,讓程珺對高地特別有好感,一直想去接近他,了解他。
程珺嫁到了河南老高家大院,彪子四嫚兒成了她合理合法的丈夫,那時沒有登記結婚這一說,有媒人之言、父母之命就夠了。當天,當程珺領著彪子四嫚兒敬酒時,高地就喝自家釀的高粱燒兒醉死了三天三宿啊,啥也不知,也不吃也不喝,像死豬似地睡了三天三宿。
程珺嫁過來后,就接掌了老高家大院的內當家的擔子和權力,因為彪子四嫚兒的媽在她過門后幾天就去世了,原來就因她病得撐不住了才要程珺急急火火地嫁過來的。家里除了高地這一個長工外,還顧著幾個短工,老財主帶著短工忙外邊的活計,彪子四嫚兒除了挑挑水外,就不知干什么去了。
開春播種后,高地就住在老河道南的大泊子,直到秋后收獲了高梁,才會回到村里來燒高梁燒兒,燒一冬一春的燒酒后,第二年播種后又回到大泊子。大泊子那六十多畝澇洼地的上坡兒處有老高家大院三畝多肥地,在地頭上蓋有二間草房,房內盤有一鋪土炕和一個土鍋灶,中午東家送來三頓飯,晚上和早上燒火熱飯熱炕。屋里放著一桿老是裝滿火藥的土槍,養著一只十分懂事的大黃狗,這是高地的兩件寶貝。那叫“大黃”的狗,真是比人都靈怪,不僅能來回送信兒,還可回家取飯,取飯時將盛飯的包裹系在它脖子上就能帶到大泊子。
河南村與河北村中間這條河叫富水了,它是五龍河的一條支流。五龍河是膠東一條有名的大河,由五條支流形成,在萊陽南部的羊郡流入大海。高山鎮這段河流是五龍河的一個源頭,它的上游由七八條從大山深處而來的溪流構成,夏季洪水到來之時,河水暴漲,橫沖直撞,洶涌而下。原來的河道就在河南村西小學堂西邊,某一年發大水改了河道。原來的河道就變成了河溝,河溝兩岸生長著一望無際的蘆葦,一直到大泊子,與老高家大院的高粱地連接起來,足足有幾百畝的樣子,這就是高山鎮有名的大葦塘。到了秋天,蘆花紫白,高梁飄紅,那景色真叫人看不夠忘不了啊!葦塘深處的老河溝,魚啊蝦啊多得隨便扒拉幾扒網就能裝一簍子。
去大泊子,必須要沿著老河溝走,穿過整個大葦塘。春天,蘆葦長高了,人在里面就像掉連了大海里。尤其夏秋里,人走在大葦塘里,各種鳥兒蟲兒鳴叫著,再加上風吹蘆葦的唰唰聲,直叫人頭皮一扎一扎的滿身起雞皮疙瘩。讓彪子四嫚兒去送飯,高家人不放心,害怕他掉進老河溝里或者出什么亊兒。所以,程珺就親自去送飯,反正一天只去送一次,一次送三頓的。她第一次送飯走進大泊子,高地驚呆了,他說:“怎么怎么是你……這這太危險了!”程珺綿錦甜甜地說:“怕啥呢?有你哩!”從這第一次起,高地就開始帶著大黃往后送程珺,一直送出大葦塘,再忙再累也是這樣。盡管他送她時跟在她后面隔老遠的距離,也不說啥,但程珺心里依然甜絲絲的,因為他這行動很在乎她的安危啊。這年秋天,也是蘆花怒放、高粱曬米的季節,那天快到大泊子時,程珺被蛇咬了腳脖子,是大黃去地里咬扯高地的褲褪把他引過來了。他跑到程珺跟前,問明情況一把扯下她的襪子,俯下身子咬住蛇咬處狠勁地吸起來,吸一口吐一口,之后,撕下小褂的布邊兒給程珺扎緊腳脖子,背起她便往四里之外的冷家莊子奔去,冷大先生說幸虧高地處理得得當及時,要不就會有生命之憂。一個有情有義的大男人這么對你,你就是個石頭人也該感動的,何況程珺這個每天面對一個傻子男人的漂亮女人啊!那天,在那兩間草屋里,程珺把自已小女最珍貴的給了高地!
那次以后,高地再也不讓程珺去送飯了,有時他回村來取,一取就是幾天的,有時他就讓大黃回來取。程珺想他的時候,就用毛筆寫個短信兒夾在飯包中讓大黃帶給他,吿訴他她要啥時候去送飯,他就會帶著大黃在村西大葦塘里等著她。大葦塘里,老河道溝岸上,彎曲的小道,前邊跳躍著大黃,程珺走在大黃和高地中間,眼前是綠的蘆葦,紫白的蘆花,耳邊是蟲子和青蛙的叫聲,嘖嘖嘖…
第二年麥收時節,程珺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這孩子就像從高地臉上摘下來的,取名叫高良紅,這名字的含義,只有程珺和高地心里明白啊!村里的人,還有老財主心里都跟明鏡似地,但是沒有一個人去捅破這層窗戶紙兒,也許是人們同情程珺的遭遇,也許是人們敬畏高地的威嚴。有了高良紅這年的冬天,老財主病逝了,他臨終前一手拉著高地的手,一手垃住程珺的手,眼睛直瞪著彪子四嫚兒閉不上眼,程珺說:“您放心走吧,俺不會虧待他的!”高地也使勁點點頭,老財主才閉上眼走了。高良紅四、五歲了,會叫人了,他就叫彪子四嫚兒爹,叫高地大爹,也只能這么叫著,又有啥法子呢?后來,程珺又添了個女兒,叫高蘆紫,那模樣子更像高地。
高地不僅是武術高手,身心靈敏,而且他還是一名地下黨員,就連程珺都一點不知,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啊!大泊子小草屋里挖有地窖,外接大葦塘,一有風吹草動,他便將程珺、彪子四嫚兒、高良紅兄妹接到這兒。人,一入大葦塘,吃的喝的都不缺,你小日本鬼兒人生地不熟的,能耐再大,也是沒有咒念的。
【5】
一天,范香香派她家的一名長工來到了程珺家里,長工交給了程珺一封范香香親筆寫的書信,并反復叮囑看完后燒掉。長工走后,程珺展開讀了起來:
程珺同學:
你好!多年不見,甚是想念。憶當年校園,風華正茂,尤其令兄堪稱人中俊杰,至今不能忘記,思念之情切切,一如既往。聞聽令兄今在八路隊伍,日軍不日將進攻青山偷襲兵工廠,告知其做好準備迎敵。另,你家高地也要注意,松尾想加害他,切記。
范香香親筆
這范香香別看走出了青山聯中來到高山鎮做了高家小奶奶后變得鳳騷淫蕩起來,她在青山聯中時也僅是招惹得男人們眼疼罷了,沒做過啥子出格之事,還是良家女兒哩。她曾經很是心儀程仲夏的,她不是迷戀程仲夏說話辦事得體大方,也不是留戀程仲夏朐懷大志、眼光長遠,她是癡迷程仲夏俊朗挺拔的偉岸身材以及那張端莊的國字臉,還有鑲嵌在濃眉下的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在青山聯中校園里,男人們遇上她,大都緊緊盯著她看,恨不得看到眼里拔不出來,有些男人色瞇瞇得眼睛都直了,甚至忘記了走路。而程仲夏,不管是單人,還是與程念祖、范文科一起走,從不去打量她,甚至目不斜視!還有那個程念祖也是這個樣子,連看都不看她這枝校花一眼。而當他們與凌云在一起時,有說有笑,個個臉上洋溢著興奮愉悅的光彩。這種情形下,范香香就只能用呼喊哥哥范文科的方式來引起他們的注意,尤其是程仲夏的注意,因而他們才會禮貌地朝她點點頭或笑笑。
范香香為此傷心透頂,難受得心里邊見死見活的,并暗自咒罵他們。但,她舍不得罵程仲夏,她只罵程念祖和凌云。哼,你程念祖有啥好啊?看看你長得五短三粗的,活像兩只羅疊起來的水木桶,哼,你跟仲夏比,就是轱轆木頭樁子,粗粗墩墩的,哪里有仲夏那挺拔偉岸的俊朗身材?哼,你那餅子臉,圓葫蘆腦袋,蒜頭鼻子,細瞇縫眼,有哪樣能比得上仲夏?還有凌云你,有啥好的?你哪兒比俺俊俏?呸呸……她始終認為程仲夏這樣俊朗挺拔的小伙子就應該配她這樣的美人兒,単相思越來越嚴重。
終于有一天,范香香沉不住氣了,親自去找程仲夏了。當她扭捏著表明了自己的心跡后,程仲夏大方地說:“香香同學,東三省被小日本占了,華北危在旦夕,國破家亡,假如你是七尺男兒,你還有心情去談情說愛嗎?謝謝你看得起仲夏,但仲夏在沒有驅逐日寇之前是永不會考慮個人之事的!”說罷,笑一笑,昻昻然走去。
然而,范香香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她心里還是舍不得把程仲夏從心里攆出去,這從她寫給程珺的信上能看出來。她不知道她自己與程仲夏已是水火不相容了,南轅北轍,永不可能走在同一條道路上了!這個女人有一點是真的,那就是她不想讓她愛的人以及她愛的人的親人受到任何傷害,否則,她就不會冒著很大的危險讓她的心腹來送這封信了!
【6】
高地一點也不敢拖沓地把這個重要情報報給了他單線聯系的人。
三十年代初期,海陽五區蜜蜂澗的地下共產黨員于連江同志帶領一批共產黨員和革命勞苦群眾組成的革命武裝,襲擊并奪取了高山鎮反動局子的武裝,之后又在高山鎮的三王家村鎮壓了一貫欺壓百姓、民憤極大的一個惡霸地主。起義隊伍拉到馬石山前的尚山村休整時,遭到海陽四、五區國民黨兩個反動武裝中隊的保圍,于連江和同志們全部犧牲,起義失敗了。于連江犧牲后,敵人將其頭割下來,掛在高山鎮旗桿上示眾有一個多月。
高山鎮暴動雖然失敗了,但她卻像是一把熊熊烈火,燒遍了高山鎮的山山水水,燒遍了海陽的山山水水!僅高山鎮就出現了許多起共產黨人領導農民爭取減租減息、抗爭地主老財壓迫剝削的事件。林寺山下,山角村大雙小雙兄弟領導的抗爭地主老財壓迫的斗爭,跑馬嶺下高洪昌等人領導的爭取減租減息斗爭……哪里有剝削、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和斗爭,革命的星星之火,已經燃起古老的高山人民的革命斗志。
中石現村傳來了革命的星火之種。余思堂、余奎漢、余奎家等人加入了***,而且成立了黨的地下小組,黨小組長由余奎漢擔任。這余奎漢是一條五大三粗的黑壯漢,說話震天地響,嗷嗷地像打山架,唾沫星子滿天地飛,最讓人發森的是,他天生是個獨眼龍,那只沒有眼珠的瞎眼,隨著他說話的動作也跟著一睜一閉的,黑洞洞的,大人孩子都有點怕他。他是赤貧,給人扛活,心直口快,善良助人,在他秘密領導下這些人背地里為老百姓做了不少善事兒。
高地單線聯系的人是個女的,叫桂貞,年紀不大,不到二十歲。桂貞是前寨山人,她的父親是個不愿在田地里流汗的主兒,一年到頭在外面漂著,有時做點小買賣賺個三瓜倆棗的還不夠自個吃喝的,再有時做點正人君子不齒的事兒來糊弄自己那張嘴,反正是說話做事都是怪怪的,跟一般人有點不一樣,牙根兒就不顧家里的老婆孩子,用現代人的說法叫沒有責任心、不管家,甚至有些時候連他自己都懶得顧。父親不管家,家庭的重擔就落在母親一個人身上。那時候,不興離婚,交通、通訊條件更不象現在這么發達,有啥事也找不著父親,等他回家也不知是猴年馬月了,幸虧母親娘家人旺,兄弟姊妹常來幫忙。這樣的境遇,人能不上火生氣?上火生氣就多得病,舊社會別說沒錢治即使有錢醫療條件也不行,因母親在三十左右就去世了,撇下了三個孩子。桂貞就出生并生活在這樣一個家庭中,這是她無法選擇與無力改變的。在家中,她是老大,二妹比她小四歲,三妹正在吃奶,母親去世后三妹無法養活送到了堂叔伯嬸母家里撫養。母親去世后,桂貞帶著二妹,在親戚、鄉親的幫助下,艱難地生活著。春天,往地里挑糞、刨地、播種;夏天,間苗、鋤草;秋天,往家收莊稼、脫粒、播種小麥;冬天,砍柴拾草,籌劃來年。這些生計落在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身上,是多么的艱辛啊!可是,桂貞硬是挺過來了!清苦艱辛的生活磨煉了桂貞的性格,她堅強,自信,有主見。
一九四0年,十六歲的桂貞出嫁了,嫁到中石現村。因為她性格爽朗率直,富有同情心和正義感,敢說敢做,能吃苦耐勞,肯幫助別人,地下黨組織考察了她一段時間后,于一九四一年初將她發展為***黨員。
那時的黨組織處于地下狀態,開會布置工作或是開展組織活動、過組織生活,都是在密秘情況下進行的。有時在白天,接到密秘通知的每個黨員拿上勞動工具,裝扮成上山勞動的樣子,集中在山里某一角落中開會傳達上面的指示精神、布置工作任務;有時在晚上,黨員們就會在村后野地里、小河邊等地方召開會議布置工作。這一些活動,不僅不能被別人發現,就是自己的爹媽、妻子、丈夫、兒女都不能透露一丁點的信息,這既是黨的紀律要求,也是當時殘酷斗爭的需要。做為男性地下黨員不論在白天還是晚上出去參加黨的活動,都不太困難,因為他們的性別性質和工作性質一般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和猜測。而女性則不然,白天還好說一點,特別晚上出去的次數多了,家里人又不知你去干什么去那里了,自然就會引起一些誤會的。桂貞就是這種情況。
桂貞的男人注意到她有幾次在晚上不聲不響地出去了又不顯山不露水地回到家,心里就起了疑問,就開始懷疑她行為不軌,就找茬子同她鬧矛盾。桂貞說:“姓余的,你聽好了,你可以到俺娘家村里去訪一訪,俺桂貞是個啥樣子的人!只要走的正,做的正,問心無愧,你愿怎么想就怎么想,那是你的事。但俺可對天發誓:俺桂貞不會做讓別人戳脊梁骨罵的事情,更不會做往自己和自己人臉上抹黑的事情!”這是個咬鋼嚼鐵的女人,她不會向任何困難或勢力低頭的,那怕是豁上自已的性命。
接到高地的情報,桂貞馬上向中石現黨小組做了匯報。這是驚天動地的大事兒,是關系到八路軍生死存亡的大事兒,他們決定把七八個黨員都召集起來,連夜趕往青山。于是,余奎漢、余思堂、余奎家、桂貞、高地等一行七八個人,翻過大山,夜走花園溝向青山進發。這花園溝溝深谷長,是中石現一帶到達青山的必經之地。他們到了青山首先聯系上了青山地下黨組織,才得知軍工廠已于昨天晚上被轉移到了安全地帶。青山地下黨組織要求他們把一名重傷員趁夜晚抬回高山鎮加強護理,以防小鬼子來襲時,出現危險。
正當余奎漢撓頭皮思考之時,高地說:“伙計們,抬上走,這事兒就交給俺了!”
于是,這七八個人輪著班兒抬著傷員連夜返回高山鎮,進入了大葦塘,來到高地的小芽屋。
傷員傷在頭部、腹部。往后的日子里,高地去大葦塘、去山上釆來草藥,給傷員內敷外貼;又到老河道里撈來魚蝦,捉來老鱉,做魚湯鱉湯為傷員補身子。因為,他是習武之人,懂得治傷和調理身子,在他的護理下,傷員一天天好起來了。一天,程珺提著茶壺來了,高地問她拿的啥好東西來的,兩片紅云飛上臉頰,她指指自己的胸脯,悄聲說:“這個養人啊,孩子吃了長得快,病人吃了肯定好得快啊!”高地聽后,高興得把程珺抱起來,轉了十多個圈兒才放下她,末了在她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大口。后來,這傷員不到兩個月就好得利利索索的了。這期間,桂貞代表那些黨員還送來了一些米面之類的東西,并多次來幫助護理傷員。
【7】
膠東軍區司令部教導大隊根據司令部機關首長的指示,在程仲夏、凌云的帶領下,與兵工廠的官兵一起把兵工廠大大小小、輕輕重重的東西一夜之間做了轉移,轉移到了林寺山東麓下一個更為隱蔽的小山村,與膠東軍區被服廠同在這里開展生產。程仲夏留下一排的戰士,加強警衛,反復交待排長要在小村四周幾里外層層設便衣崗,一有情況馬上讓兵工廠那臺老無線電臺跟司令部聯系,尤其要注意高山鎮松尾駐軍的動向,也要防備趙保元頑軍的偵探。
兵工廠轉移,是在晚上,再加上青山這里是八路軍的老根據地,青山聯中多年又沒有學生了,村里人心里都向著八路軍,因而造成的表面現象是兵工廠依舊是在這里,一點沒挪窩。同時,教導大隊又派出多名便衣在青山四周潛伏反偵察。幾天之內,教導大隊的戰士們捉到了四個敵偵探,全是趙保元頑軍的,繳了他們的短槍,進行教育后,放他們回去了,其中三人逃回老家去了,一人又返回趙保元在廢城的駐地。
趙保元從回來的人口中得知,青山有八路軍主力部隊,他判斷不僅八路軍的兵工廠肯定還在青山,而且司令部機關也極有可能在青山附近,否則不會有主力部隊出現,如果能把兵工廠毀了,或者端了八路的老窩,許世友的八路隔完蛋的日子就不遠了。實際上,八路軍的主力部隊在許司令指揮下,正在東線與日軍作戰,他所聽說的主力部隊僅是軍區教導大隊而已。趙保元深知八路的兵工廠雖然不能造機槍、大炮,甚至連枝步槍都造不出來,可是他們能修理槍枝,能造出大刀片子,更是能造出太多太多的手榴彈和地雷啊!即是許世友不在司令部,能成功襲擊他的司令部機關,也一定會給許世友致命的一擊的。他想想那一排排的手榴彈爆炸的威力,腦袋瓜子就覺得老大,想想那些八路將士們那種不要命的勁頭兒,他的脊梁溝里就往外冒虛汗!奶奶的,老子的兵如果個個都像八路一樣,老子何愁不穩坐山東第一把交椅?恐怕坐到老蔣那位子也不是辦不到的。想到八路軍,他又想到了他自已的這些兵,一個個就是對著老百姓有本事,罵爹娘操祖宗,搶雞趕豬,翻箱倒柜,尋花問柳找女人,個個在行,都是英雄好漢,看見日本人和八路,嚇得臉變了色兒不說,褲襠里早連屙帶尿滿滿的了,手抖得連槍栓都拉不開。所以,他不僅恨他的兵,更恨八路,總想著能怎么把八路滅了。那一次,在廢城,他們捉到了八路軍去西海軍區執行任務返回的一個班,他要一刀一刀地殺了這些人!當他要開殺時,程高參拉住他伏在他耳邊說:“趙兄,且慢,進屋聽俺幾句,再殺不遲!”于是,他跟程高參回到屋里,程高參說:“師座,你可曾想過,現在是國共共同抗日之時,你一旦殺了這十幾個八路,八路報復不說,一旦捅到上面,你能抗得住嗎?師座,不看自已,看看韓復渠將軍吧,他可比咱的背景、官位大得多了,他還沒殺八路,只是臨陣逃脫,都讓蔣委員長砍了頭啊!咱不如井水不犯河水,不找不自在,讓日本人與八路斗去,咱們坐收漁翁之利,何必去冒此大險呢?趙兄三思啊!”趙保元聽從了程念祖,把這十多個八路放了。趙保元與程念祖萊陽的外祖父是莫逆之交,老先生醫術高超,逢求必應,他為趙保元及家人、手下醫治過不少疾病與創傷。而程念祖自來到他的隊伍上,絕對在關鍵時刻會給他提出好的建議,再加上“黑鷹”小隊不時會給他提供一些真實情報,使得趙保元更對這位有學問的青年人另眼相看,也越來越相信并器重這位程高參,也把“黑鷹”看作自己軍中的精銳,輕易不用他們,除非特殊情況他才肯動用這只小部隊。
想到這些,趙保元也想到他讓手下派出的四個偵探被人家八路捉了兩對,被繳了槍不說,人還跑了三個,長此以往,自已就做了八路的運輸隊長了,真是丟了夫人又折兵啊,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臺嗎?看來,自已少動為佳,讓日本人去跟八路斗,咱坐收漁利就行了,還是程高參目光長遠、高瞻遠矚啊!
程仲夏這一計敲山震虎,看來還是震住了趙保元這只外強中干的紙老虎。
【8】
夏至第三天,范文科又被趙保元派去高山鎮范香香那里去了。
高山鎮這兒正是收割小麥的季節。
山東地處北緯三四十度,東臨渤海、黃海,是個四季分明的地方。這里的庒稼有它自己的生長規律,小麥、豌豆等秋冬季播種的作物,到了春夏季節,它是由西向東逐漸成熟,而春夏播種的玉米、花生等農作物,到了秋天,它又是由東至西逐漸成熟。因而,東西兩邊播種收獲能夠相差一個月的時間。高山鎮地處半島中南部,每到夏至前后正是開鎌收割小麥的時節,收割完畢,又緊接著進行夏玉米、大豆、花生、地瓜的栽種,年年如是,周而復始。
范文科這一次來高山鎮范香香這兒來,是按照趙保元的分咐來告訴松尾他的分析判斷——青山有八路軍的兵工廠、青山附近極有可能駐有八路軍的司令部機關!而且,趙保元要求范文科此次要向松尾亮明自已的身份——趙保元師部“黑鷹”小隊隊長,是奉他趙師長之命來向松尾送情報的。在這步明不與八路摩擦暗投日軍的棋上,程念祖也不好再說啥了,如果強行干涉,那么自已潛伏的身份就有可能暴露,完不成許司令和半島地委交給的光榮任務不說,在趙保元部隊發展起來的革命力量都有可能毀于一旦啊!因此,桯念祖告訴范文科,在去高山鎮之前,先趕到馬石店八路軍司令部機關,告訴程仲夏和凌云,一是要做好司令部的警衛和轉移的準備工作,二是司機揭露趙保元與日軍勾搭的叛國罪行,造成輿論聲勢,逼迫他夾起尾巴,不至于明目張膽地徹底當了二鬼子漢奸。
得到范文科送來情報,程仲夏、凌云向司令部機關首長匯報后,首長指示加強警衛防犯工作,至于轉移司令部機關要等請示許司令后再決定。
在高山鎮,范文科卻受到了松尾的熱情接待。松尾摸著小仁丹胡子,悠悠說道:“文科君,其實你的……那個上次的來,我的就知道你的是大大的有來路的,不是做買賣的干活!我的明白,你肯定還會來的干活,所以我的不問你的,也不問你妹妹香香的!”說到這里,松尾看著范香香露出狡猾的笑容。
松尾透露他也派出偵探去青山附近偵察過,他還要求范文科回去告訴趙保元師長兩軍聯手蕩平青山八路軍根據地,摧毀八路軍兵工廠,搗毀八路軍司令部機關。范文科說兩軍明著聯合行動可能會有困難,等回去向趙師長稟告,并說趙司令也不一定敢如此做。松尾哈哈大笑道:“幾年過去了,國軍中與大日本皇軍聯手的大大的有,又不只他一個人,怕什么的干活?!”
趙保元在做著漢奸的勾當,八路軍將士在防犯著小日本的進犯,而小日本鬼子松尾也一點沒閑著。松尾派出的偵探帶回來的情報,經他分析,與趙保元不謀而合。他為啥不急于行動呢?他有他的苦衷和計劃:兵力不足,不能立即調來人馬,而他又不想將創造戰爭神話、揚名立萬的絕好機會供手送給那些聯隊長、師團長們,他要調來兵力歸自已指揮,大寫意地進攻,一舉拿下八路軍膠東軍區的兵工廠和司令部機關,讓日軍總部那些將軍們看看他親手創造的戰爭奇跡,讓天皇看看他的卓越才能!
兵力未到前,松尾就同范香香閑聊,詢問的盡是她在青山聯中讀書的事兒,比方學校的位置、面積、建筑特點,同學,以致青山村的地形特點、周圍地理特征及村莊分布情況。
范香香這個風騷、漂亮的尤物,別看在風月場面,在男人身子下有的是能耐,簡直可以以一當十,而在軍事方面,在松尾面前,她就是弱智是腦殘,是個十足的傻瓜蛋。真的是有問必答,說到高興時,她告訴松尾她和程珺、凌云是青山聯中的三朵校花,甚至告訴松尾凌云、程仲夏都在八路軍,凌云還練過螳螂拳,程仲夏是他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等等,把個松尾聽得手舞足蹈,要西哈伊個不停,豈不知這風流寡婦差點為此丟了小命!
【9】
范文科回到廢城趙保元部隊的駐地的第三天傍晚,松尾調來的援兵開進了高山鎮。
援兵來了一小隊日軍、一個大隊的二鬼子偽軍,還有一些老百姓模樣的人,拉騾馬的、挑擔子的十幾個人,哭哭啼啼的。這幫子日偽軍據黑臉伙夫說是從萊陽羊群、海陽行村一帶調撥過來的,他們和松尾原有的人馬合在一起,足有五六百人。
范香香一瞧這陣勢,傻了,捂著嘴愣了有兩袋煙的功夫兒,才緩過神兒來,她立即意識到大事不好,她心中的白馬王子和他的那一些伙伴們可能要遭殃了!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趕快給程珺送信去!也不顧不上寫了,把她那個心腹長工找來,如此這般地交待了一番,要他立馬走人去送口信,而且叮囑長工夜晚就別回來了,隨便上哪兒去住一宿都行。長工剛走不一會兒,日軍就封鎖了鎮子,只讓進,不讓出,否則格殺勿論。
高地得到這個消息,也顧不上那名日漸好起來的傷員了,讓程珺帶著孩子,拉上彪子四嫚兒躲進大葦塘邊上那草屋地窖里,一來躲躲風聲,二來照顧一下傷員。他說將大黃放在屋外,如有啥子動靜兒,就讓彪子四嫚兒背上傷員鉆進大葦塘深處。說罷,背上土槍向中石現奔去。
做晚飯時分,高地直接去了桂貞家里找到桂貞,說明情況,桂貞把手從玉米面盆里拔出手,一甩達,在身上擦巴擦巴,說:“快走!咱倆一個一個地去叫奎漢他們,反正大家都早就認識了!”
不一會的功夫兒,幾個黨員都聚到了村后山上,經過簡單協商,他們決定集體連夜去青山送信,并看看能幫上啥子忙。于是,一行七八個人踏著星光再走花園溝,向青山奔去。
夏夜的花園溝,一彎鎌刀似的月牙兒掛在天空,滿天的星星使勁眨巴著眼睛,溝谷里黑黢黢的,鳥獸的叫聲不時傳來,令人忽然汗毛乍起,心里慌慌的;那滿山遍野的山花香味兒,也仿佛不似平日那般馨香。
十幾里山路,他們很快走完了,來到青山村找到了青山地下黨組織,他們一同來到馬石店八路軍司令部機關駐地。
程仲夏不在,去了林寺山東麓下的兵工廠了,凌云接待了他們,聽取了高地的仔細匯報。凌云將這重要情報報告給了司令部機關主持工作的首長,首長用電臺報告給許司令,許司令命令司令部視情況自行決定是否轉移,可組織一次相當規模的阻擊戰,給日偽以打擊。
高地、桂貞、奎漢等一干人請求分配任務時,凌云分發給他們毎人幾顆手榴彈,又給了十幾顆地雷,并交給他們使用方法和埋雷方法。最后告訴他們要做好三點,一是回去在敵人必經之路的花園溝埋上地雷,二是通知高山鎮至青山一線村莊的村民做好反掃蕩的準備,三是密切注意形勢,必要時參加戰斗。之后,這些人連夜返回了家里,分頭通知沿途的村民去了,并相約第二天早晨帶上家什去花園溝埋地雷去。
花開幾朵,各表一枝。
松尾的日偽軍吃完早飯后便開出了高山鎮,沿富水河南岸的河南村、中石規一帶向青山進發了。前邊是偽軍開路,中間是日軍,日軍后邊是那十幾個牽騾拉馬、挑擔的男人,最后邊又是偽軍殿后。松尾與另一個小隊長騎在高頭大馬上,指手劃腳地咋呼著,他身后另一匹戰馬上坐著范香香!看官,也許你要說,松尾比范香香還要騷嗎?帶兵打仗還要帶上美人,莫非打著仗的空間還要與美人來個龍戲鳳?錯矣,大錯特錯!這風流寡婦范香香口無遮攔,把青山有關的一切都告訴了松尾,松尾是帶她當向導來了。她本想撒個嬌不去,松尾把眼一瞪道:“巴格,死啦死啦的有!”早已不是爬在她身上那時的笑模樣了,整個一個兇神惡煞的殺人魔王,她哪里還敢不跟著走呢。
頭半晌午時,這隊鬼子來到了中石現村,把沒得到消息和沒來得及躲的一二十人,趕到河灘上,要這些人給他們當向導。
中石現人有個共性,粗野,不文明,但有血性,講議氣,最見不得欺人太甚的事兒!只要他們看著不順心不順眼的事兒,不僅堅決不干,而且拚了命也要與你血戰到底,他們自老輩子一直到現在,男女老幼都是如此。有人說是這里水土硬,就出這么些只認理不認時火頭兒的人兒,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想必是村風鄉俗使然吧。
這些男女老少在河灘上與鬼子們撕打起來,結果都被鬼子們用刺刀給挑了,嚇得范香香捂上雙眼哭都哭不岀聲兒了。
在這些死難的人里,就有余思躍的老母親。
余思躍,有兩個外號,一個叫“謊神”,一個叫“小和尚”,一人占有兩個外號,這在高山鎮恐怕是獨一無二的。別人愿怎么叫就怎么叫,你叫那個俺都答應著,大名小名外名都是些符號,叫啥都是叫,雖說馬無夜草不肥、人無外號不發,叫常了啥聽著都是順耳的,只要能少干點活、多吃點好的,身子舒服些就行啊!余思躍就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余思躍心高眼不低,可惜沒生在那有錢有權有勢的人家,不是送子娘娘送錯了人家,就是管出生的啥子閻王爺之類的當官的喝醉了酒稀里糊涂地把他打發到這陽間來了。他媽生下他第三年,他爹就在一場暴雨中被霹靂擊中一命嗚乎了,剩下孤兒寡母過日子,原本靠著三畝二畝山嶺薄地過活的人家,他爹這一走,日子的艱難就更可想而知了。可是,余思躍他媽信命,她常說人的命天注定,命里有不用求,命里沒有求也是白求。因而,在余思躍他爹走那年,她媽找瞎壽給他起了一卦,瞎壽告訴她說,你這閨女金貴著哩,只不過貴人不壓重發,你要給她剃成和尚頭,一直到她出嫁那年才可蓄發。余思躍他媽說,老神仙啊你弄錯了,俺這是個帶把兒的啊。瞎壽說,帶把兒的更得這么做了,不然你就等著后悔吧。瞎壽,在高山鎮人稱“老神仙”,占卜相面看門子樣樣能干,哪位看官說了瞎子咋相面看門子啊,這你就不懂了吧,有些東西是不用眼睛的,瞎子點燈白費蠟就這意思嘛,他舞弄的靈不靈誰也不知道,反正人都叫他“老神仙”。從此,余思躍就剃成了光頭,一直到他光榮了那天,“小和尚”的外號也就因這五冬六夏的光禿頭而來的。
“小和尚”余思躍這人,長得的確是有點意思,頭大,典型的瓜子臉,但這瓜子不太成比例,上半部太寬下半部又突然太窄,怎么也讓人有點難以接受;眼睛大大的挺有神氣的,有時直放光兒,只是眼睛下邊兩泡眼皮腫得也不是胖得有點出奇;尖尖的下巴到他光榮那陣兒也沒長出一顆毛兒來;大高個兒,但有高矮沒有粗細,人說刮二級風就夠嗆能站住了。可能是腦袋大的緣故,他從小道道兒就多,不管說啥話心不跳臉不紅,都跟真的是一樣的。有人將他說的話、辦的事一落實,嘿嘿,都是沒影的亊,而人家卻能讓你心服口服地相信,因而他又得一鄭重其亊的外號“謊神”,在高山鎮能稱上“神”級的人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
十歲那年,小伙伴們結伴到山里去拾草,他提議得有人在看著扁擔、網包、繩子之類的家什啥的,看家什的不用拾草,別的人一人多拾點給他就行了。別人一同意,他就趕快找來石片畫鬮兒,別人抓的鬮兒都是一道橫杠兒,只有他的是兩道橫杠兒,每次抓完鬮兒報完結果大家都是將石片扔出老遠,次次都是他坐享其成。直到有一天,在旁邊看光景的一個大人插足進來,將每個人抓到的石片都收起來,才戳穿了他的鬼把戲,原來他抓到的石片上也只畫了一道橫杠兒。
十五歲那年秋天,庒稼拾掇完了后,“小和尚”回到家里對老實巴交又想把兒子含在嘴里、托在手心的老母親說:“今兒,俺在大街上踫見一穿鄉走街的先生,他說俺病了。俺一看,可不是呢,您看看!”說著,“小和尚”把自己的褲褪子擼到膝蓋以上露出小腿,將小腿一放松,拍著軟囊囊的腿肚子,腿肚子肉兒自然軟里晃蕩的。他媽可急眼了,這還了的,兒子是金貴的,千萬不能有個閃失,否則對不住他那早走的爹,自己也沒了養老送終的了。“孩子,先生說咋治啊?”“先生說是缺啥玩意兒,讓每天炒兩個雞蛋,靠上去吃兩月就好了。”“小和尚”說這話時,連眼皮都沒眨巴一下子,那才叫臉不改色心不跳啊。每天兩個雞蛋吃了一個月后,“小和尚”又把腿肚子擼給母親看,稍稍用點力一蹬,再用手一拍說:“您看看,好多吧?”老母親看看的確如此,看來這先生的方子還就真有效啊,還得接著繼續吃下去。原來,“小和尚”知道他媽養的幾只母雞開張下蛋了。
這天早晨“小和尚”從下泊子回家去取豆種,走到村頭碰上了本村愛說笑話的四大爺余克志,四大爺道:“唉,小和尚忙啥哪?別走,撒個謊聽聽!”
“誰還顧得撒謊啊!”“小和尚”認真說。
“咋啦?”
“下河河床干了,那魚兒啊直蹦高呢,俺得趕快回家拿簍子去!”“小和尚”邊說邊跑。
媽媽的,俺先去也,等你拿回簍子,你四大爺早就抓一大堆魚了。四大爺余克志美美地想著,一顛一顛地向下河跑去。
這天幸虧四大爺被“小和尚”騙到了下河,一個時辰后,松尾的日偽軍掃蕩了村莊。
“小和尚”那個后悔啊,毎次都叫上媽一同上山下地,這次因天熱想孝敬一下媽,不想讓媽送了命。小日本兒,還有那二本鬼子,俺操你八輩子祖宗,俺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媽媽的……
“小和尚”恨得巴不得扒了小日本鬼子的皮、喝了那二本鬼子的血啊!
【10】
高地、桂貞、奎漢等七八人天麻麻亮就來到花園溝,在中石現村來路的南坡下的溝底處埋上了十幾顆凌云給他們的地雷,把往這兒跑的鄉親們都擋了回去,或是讓他們跑向棘子頂或是跑向老虎窩。之后,他們帶著手榴彈,抗著土槍返回南坡頂部,隱入松柞林里,監視著來路情況。
八路軍司令部首長早晨起來以后,便與凌云商議,要在花園溝打一場阻擊戰,消滅這股來犯之敵的有生力量,戰場就選在從中石現而來的南坡下的溝底向前不遠處,也就是高地等人埋地雷處的前邊。并通過電臺告知在林寺山東麓下的程仲夏帶上那-個排的兵力趕過來支援,這邊由凌云先帶著八十多人進入陣地,嚴陣以待,給予來犯之敵迎頭以去!
凌云帶領著教導大隊八十余官兵,帶上大餅子,從馬石店八路軍司令部出發,跑步前進,后半晌午就進入了陣地。他們的陣地就選在雷區前溝谷北坡的一處鞍部,可攻可守。而幾十里外的程仲夏卻正在途中跋涉,以最快的速度往這兒趕來。
傍晌時分,松尾的日偽軍進入了花園溝。
走在前邊的偽軍們進入了雷區,踩響了高地、桂貞、奎漢他們埋的地雷,一慌張,偽軍們四處逃跑,一跑又踩響更多的地雷,頃刻間,幾十具尸體躺在了溝底的路邊路上。跑向前邊的偽軍,又遭到北邊山坡上教導大隊官兵的一頓手榴彈,又死傷幾十人。
松尾不愧為是訓練有素的小鬼子頭目,他一看陣式,便讓兩小隊日軍占據了溝底南坡一個二道小山頭,進入陣地,架起了六七挺機關槍,一邊向北坡射擊,一邊將偽軍們收垅到陣地內,并把范香香等人一并押上了小山頭后面的南坡上,讓黑臉白牙的伙夫看押著他們。此時的范香香早已花容失色,就差背過氣去了。
這場戰斗,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11】
身在廢城、心在青山根據地的程念祖,自從范文科從高山鎮返回后,越想越覺得放心不下,越覺得松尾陰險狡猾,葫蘆里埋有不可告人的藥!于是,他向趙保元說他覺得老家的爹娘在這次日軍行動時可能會有危險,他必須帶人回老家一趟。別看趙保元是個十惡不赦的敵偽頑三料頭子,但他卻對孝敬父母之人很佩服,尤其程高參是其得力臂膀,再加上與老中醫的特別感情,所以二話沒說,就批準了程念祖的要求。
這只“黑鷹”小分隊,一色的共產黨員共青團員,都是窮苦人出身,個個三十歲不到,身強力壯,正是血氣方剛之時,又經過范文科的精心訓練,簡直就是一把最鋒利的匕首!他們偵察、沖鋒、格斗等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毎人配備德國二十響駁殼短槍一枝、沖鋒槍一枝、匕首一把、大刀一把,另外小分隊還配有兩挺輕型機關槍,就是跟小日本鬼子比,也要比他們強百倍!
程念祖太熟悉高山鎮去青山、馬石店一帶的山路了,就是閉著眼也不可能走錯的。他帶著他這二十幾名全身黑色便衣的祌鷹隊員從林寺山前直插花園溝,他要去攔截日軍的進犯,讓程仲夏、凌云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迎戰和轉移!
可惜晚了一步啊!
【12】
戰斗持續了約半個小時,雙方均有不同程度的傷亡。看到一直僵持不下,松尾觀察了一會兒,撫摸著他的仁丹胡子,忽然間冷笑了一聲,這個老狐貍腦海里瞬間誕生了一條毒計。
雙方交戰的區域系一段溝谷,谷底南北向,約六七十米的一片開闊地。貼近南坡一側有一條寬不足三米、深不足兩米的河溝,河溝北面是一條谷底小路,小路以北有上下兩塊約一二畝的耕地。河溝北岸生長著一排一抱粗的柳樹,參天挺拔,均在二三丈高,枝繁葉茂。
松尾命令一名小鬼子扛上一挺機關槍,又帶上一條手指粗的鐵鏈子,一把大銅鎖,又命令三名二鬼子各自攜槍又扛了三箱機關槍子彈,下到谷底小河底。這四個家伙把那挺機關槍用鐵鏈子鎖在一棵大柳樹上,槍口對準北坡八路軍陣地上,小日本鬼子把操著機槍,一個二鬼子給輸送著子彈,另外兩個操著三把大蓋,站在河溝岸下,只露出一個頭,起勁地向北坡八路軍陣地上射擊。而南坡二道小山頭上的日偽軍卻停止了射擊。
凌云在北面陣地上用望遠鏡中觀察了一會兒,從一名戰士手中奪過一只三八大蓋兒,又將一名狙擊手叫到自已面前,把望遠鏡遞給他讓他看過后說:“小張,你負責打掉那兩個二鬼子,俺消滅打機槍這倆!”于是,兩人端槍,瞄準,射擊,不到半袋煙的功夫,四個鬼子便上了西天。
凌云大喜過望,她把三八大蓋遞給那個戰士,說:“同志們,看見那挺機關槍了嗎?馬上就要屬于我們的了。”她立功心切,說罷一躍身就要沖出去,卻被一位大漢緊緊按住:“指導員,你是指揮員,不能上,有我們呢!”說完,一揮手十多個人跳出掩體向溝底沖去……
當時,八路軍膠東軍區戰士們裝備很差,主要武器就是手榴彈、大刀、土槍、單打一。從日軍中偶爾繳獲那么一支三八大蓋兒,簡直如獲至寶,但大都分給槍法極準的戰士或狙擊手,全軍區只有少數幾挺機關槍。如果能繳到一支三八大蓋兒,那實在不亞于過大年、娶媳婦;如果能繳獲一挺機關槍,那更是欣喜若狂,豁上性命都在所不惜的!如今,溝底下躺著一挺機關槍、三枝三八大蓋啊,這誘惑力……
北坡上,八路軍教導大隊里年輕的戰士們,看著這挺機槍都紅了眼睛,一拔一撥地跳出掩體……
【13】
八路軍戰士繼續向谷底沖擊。
南坡的松尾陰險地笑著,他的計謀成功了。
就在我們的戰士沖進谷底,靠近機槍的剎那,南坡上小鬼子的幾挺機槍,幾百枝步槍一齊向溝底開闊地瘋狂射去,噠噠噠……噠噠噠……呯呯叭叭……震蕩著整個花園溝谷。
隨著一聲聲慘叫,溝底開闊地上,八路軍戰士相繼倒在血泊里。而北坡的戰士們卻還在繼續跳出掩體向下沖來……
高地、桂貞、奎漢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們從南坡松柞林里跑出來,向坡下的二道小山頭接近。恰好遇上聞聲而來的“小和尚”余思躍,他們一起往下隱蔽著前進。當他們前進到黑臉白牙的伙夫看管的范香香那十多人不遠時,他們看見黑臉使夫端起手里的步槍朝著前面日軍的機槍手勾動了扳機,一名機槍手一頭栽下去。于是,高地,桂貞、奎漢這伙人將手中的手榴彈從黑臉白牙的伙夫那幫人頭頂上呼嘯著向坡下敵陣地投去。“小和尚”余思躍脖頸上青筋暴露,向桂貞要過一顆手榴彈,將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扔了出去,嘴里惡狠狠地罵道:“俺操你小日本八輩祖宗!”桂貞說:“你怎么沒拉線就發出去了?”小和尚傻乎乎地問:“拉啥線?”桂貞哭笑不得,白了余思躍一眼,頭一扭,嘆了一口粗氣。這顆沒拉線的手榴彈算白白浪費了。
一陣陣爆炸聲震耳欲聾,火光之中,日偽軍傷亡不少。
高地、桂貞、奎漢一伙人迂回到南坡頂部,繼續與敵軍周旋。
【14】
如果換成程仲夏或者程念祖這樣指揮有素的軍官,來指揮軍區教導大隊這八十多人打這場狙擊戰,戰斗或許不會這么慘烈,歷史有可能重寫。
可惜,沒有如果,只有后果。指揮戰斗的偏偏是缺少臨場指揮經驗的凌云。
此時的凌云熱血沸騰,頭腦發熱,早已將一切拋到九霄云外。她手持短槍,縱身一躍沖了下去,身后的戰士也如影隨形,緊隨其后……
看到凌云她們勢單力薄,松尾奸笑著一擺手:“停止射去,捉活的干活!”
敵人蜂擁而下,將凌云幾人包圍在那挺被用鐵鏈鎖住的機槍處,幾名戰士端著槍與敵人搏斗,凌云卻在拼命揮刀砍那條鐵鏈和那把大銅鎖,她的眼里只有這挺機槍了,她固執地把它作為殺敵的利器。
隨著幾聲慘叫,隨同凌云沖下谷底的幾名戰士寡不敵眾,慘遭殺害。
看到凌云還在拼命砍著鐵鏈,松尾嘴巴一撇,聳著肩膀,輕蔑地笑了。
揮刀猛砍著的凌云驀地感覺到肩膀被人抓住了,一回頭,發現松尾正兇巴巴地瞪著她。她一個激靈,然后揮刀砍向松尾。松尾身子一晃,輕松閃過,并急速地給了凌云一個響亮的耳光。
凌云頭向后一仰,帽子頓時掉落在地。凌云的尼姑頭顯露無余。
女人畢竟是女人,其柔弱而細嫩的皮膚完全暴露了自己。
松尾是誰?狡猾的老狐貍而已,他瞬間驚呆了,他沒想到與他作對的竟然是一名女子。
“哈哈哈哈!”松尾浪笑起來。他的部下也一齊哄笑起來。
“東洋狗子!”凌云大喊一聲,再次揮起了大刀。
松尾后退一步,躲過大刀。叢恿部下:“抓住她,花姑娘的干活!好好享受的干活!”
畜生永遠是畜生,即便是在戰爭的險境里,依然時時暴露出野獸的本性。日本兵褲襠里的尤物早已開始躍動,一個個摩拳擦掌,獰笑著,躍躍欲試。
其中一個淫笑著,挽起了衣袖,餓狼般撲向凌云。
說時遲,那時快,隨著一聲斷喝,凌云手起刀落,日本兵頓時殞命。
眾鬼子大驚失色,他們哪里曉得凌云也是習武之人,這快如閃電的一刀嚇得他們褲襠都快尿濕了。
看到屬下畏首畏尾,松尾暴怒。他右手食指向后一勾,意思是都給我閃開。
日本兵紛紛后退,為松尾閃開空檔。
凌云雙目噴火,揮刀向松尾猛砍過來。松尾彎腰閃過,并順勢一個“右手拿腕”鎖住了凌云的手腕。松尾狠狠一捏,凌云穴位陣痛,大刀隨即脫手。
松尾雙手一推,腳下一絆,凌云重心不穩,頓時跌倒在地,恰好跌在一個日本兵的腳下。這桃花運找上門來了,豈能錯過,這家伙順勢撲到了凌云身上,開始胡亂摸索起來。
其他日本兵見狀欲火中燒,蠢蠢欲動,卻見那日本兵突然間飛出老遠。原來凌云采用了兔踹鷹的技法,把身上的鬼子從頭頂那給踹出去了。
就在凌云想爬起的瞬間,一個日本兵從后面把她緊緊抱住,另一個日本兵則開始在前面撕扯她的衣服。軍服被扯破,紅色的兜兜兒露了出來。鬼子的眼珠子頓時瞪得溜圓,簡直快掉出來了。
凌云臉上滾燙,她又羞又怒,飛起一腳把前面的鬼子踹了出去。
無奈,寡不敵眾,成批的鬼子撲了上來。一時間,凌云難以招架,千鈞一發之際,她眼疾手快,拔出鬼子隨身所配的短劍,雙手扣住猛地刺向自己的腹部,并狠狠地向后插去。
“啊!”身后的敵人凄慘地叫著松開了手。
敵人目瞪口呆,他們何曾想到一個弱女子,在虎狼面前竟然爆發出如此驚人的能量。
鮮血從凌云的嘴角、腹部汩汩流出,她倔強地高昂起頭顱,輕蔑地掃視著敵人,然后,慢慢地倒了下去……
【15】
正在松尾瞠目結舌之時,突然,傳來一片喊殺聲。南坡上沖下了一排人,他們是程念祖的“黑鷹”分隊。松尾一陣心驚膽寒。
這時,北坡喊殺聲又起,程仲夏帶領的分隊拍馬趕到。
兩隊人馬南北夾擊,尤其南邊這支隊伍火力太猛,將松尾打了個措手不及,難以招架,只好節節敗退。北邊這支隊伍一排手榴殫扔進日偽軍群里,爆炸聲響,火光四濺。還沒等敵人反抗,局勢已定。二鬼子們全都把槍放在地上,雙手舉得高高的;幾個日軍想負隅抵抗,被戰士們一一擊斃,只剩下松尾和那名小隊長拿著指揮刀僵在那里做垂死掙扎。
高地、桂貞、奎漢等人也趕下來了,幾股人馬將松尾團團圍住。看到走投無路,大勢已去,那名小隊長將指揮刀插進了自己的肚子里,效忠他的天皇去了。松尾蛤蟆眼瞪得老大,像一只受傷的狗熊,在做最后的反抗。“小和尚”揀起一塊石頭狠勁地向松尾砸去,松尾機敏地躲過,叫一聲:“八格!”“小和尚”嘴里也沒閑著:“俺操你八輩祖宗!”
高地把手中的土槍往奎漢手里一塞,走上前去,一抱手,朗聲說:“松尾,你不是要找高地交手嗎?俺就是!今天,咱們較量一下,如果你勝了俺,俺就放你一條生路,你敢嗎?”
松尾困獸猶斗,并不甘心束手就擒。高地的話讓他看到了一線生機。他緩緩地將指揮刀插進刀鞘,摘下身來,插在地上,輕蔑地瞥了高地一眼,然后一抱拳,準備迎戰。
要知道,這松尾可不是等閑之輩,他出身于日本著名的松濤館。這松濤館是日本赫赫有名的空手道武館,館主系日本著名的拳師船越義珍和他的兒子船越義豪。他們父子結合多種武術流派創建了這樣一個武術派系。松濤館根據功夫的高低分為白帶、棕帶和黑帶。黑帶最高,而松尾已經達到了黑帶四段,其實力可想而知了。
而高地,乃螳螂拳師孫延昌的高足,曾有三拳兩腳打死野狼的傳奇經歷。
毫無疑問,眼前這場較量并不單單是兩個人的比賽。既是武林抗爭,更有民族大義,高地重任在肩。
松尾雙手握拳,在胸前交錯著猛地向兩邊甩下,做好了格斗的準備。
高地劍眉一揚,也緩緩舉起雙手胸前一展,形如螳螂。
松尾先發制人,一個虎爪向高地喉嚨鎖來,氣勢洶洶。
高地一個扭腰,雙肩一沉,靈巧躲過。
松尾手未全部收回,半途回旋,向高地面門砸來,高地右手一勾,一壓,左手一推,松尾被逼出了三四步遠。松尾站定,暗暗吃驚,這個狂妄的家伙這才知道,高地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高手過招,你來我往,一時間風起云涌,飛沙走石。看的人是眼花繚亂,心驚膽戰。
大戰十余分鐘,松尾漸漸力怯。在一個肘刀被高地破解之后,銳氣大傷。
“揍死這小日本!”
“高地好樣的!”
“殺了他,殺了他!”
戰士們群情激昂,揮舞著拳頭為高地吶喊助威。
松尾慌了,絕望了,他一個高腿朝高地腦袋踹去,高地雙臂就勢一抱,一絞,一摔,松尾立馬倒地,四腳朝天。高地一個騰空,雙手合十,做了一個拜佛的姿勢,重重地跌坐在松尾身上。這一跌坐蓮花,看似輕描淡寫,殺傷力卻不可小視。松尾一聲慘叫,頓時七竅流血,腦袋一歪,見閻王爺去了。
眾人齊聲喝彩,大家把高地抬起來,一次次拋向空中。高地儼然成為了大家心目中的民族英雄。
就在此時,大家隱隱聽到一陣啜泣。
回頭看時,發現程仲夏正把凌云摟在懷里,淚流滿面。
程念祖走過來,替下程仲夏抱住了凌云,他掏出一塊手絹小心地給凌云擦拭著流出來的鮮血,眼淚像黃河絕堤般噴涌而出。程念祖顫抖著從懷里掏出那封曾經的情書,扒開凌云的手,痛哭失聲:“凌云,俺給你保存著,你帶好了,咱來生再相認吧!”
范香香先前也夾雜在人群里,現在她小心翼翼地靠過來,凄楚地叫道:“仲夏,念祖……”
一片冷眼,沒有人理睬她,她慢慢坐下來,低下了頭。
此時,花園溝,鮮血染紅了溝底,充滿著刺鼻的血腥味兒。一縷縷的硝煙在上空彌漫,好像在祭奠屈死的亡靈……
【16】
八十多位八路軍戰士,被分別掩埋在溝底北面那塊較大的耕地里的兩個大坑里。凌云被單獨埋在北坡的八路軍陣地里。
這一切都是高地和中石現、青山地下黨員們發動群眾來做的。
黑臉白牙的伙夫,沒有跟程仲夏的隊伍走,而是留在了中石現村,一直活到八十多歲。
程仲夏一直革命到底,后來在x機部部長的位子上退下來。
一九四五年除夕夜,許將軍端了萊陽萬第趙保元的老窩,范文科帶領“黑鷹”里應外合,立了功勞,后都參加了人民解放軍。而程念祖卻與趙保元一起逃走,因為他還另有任。直到后來海峽兩岸可以互相探親了,老人家才從臺灣回來,依舊孤身一人。有關部門要接他去北京,他不去,上幾年還每年去花園溝去看凌云和她的戰友們。程念祖到底是啥級別,他從不說,沒人知道,只有有關部門知道。
范香香與那一干拉騾牽馬的人,都被帶回了中石現,除去范香香被高地證明她給八路軍送過兩次情報被救了下來,其余全被群情激昂的人活埋了。這就是戰爭啊,你能理解嗎?
高地后來很坎坷,但最與程珺最終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桂貞、奎漢、奎家等人解放后都一直在村里做領導,都活到八十多歲。
“小和尚”余思躍在這年年底“馬石山慘案”時,跟著桂貞、奎漢的游擊小組埋完地雷后,又把小日本鬼子帶進雷區,炸死了四五十個小鬼子,他也光榮犧牲了。
有看官說,這是真的嗎?
請你去讀一讀一位作家在兩年前寫的一篇散文吧!
巍巍青山掩忠魂
--追憶花園溝戰斗的英烈們
朋友,親愛的朋友們,您是否還記得現代著名作家峻青的《在馬石山上》?那是一篇反映抗日戰爭時期我膠東根據地軍民反掃蕩事跡的短篇小說。馬石山,聳立在膠東半島乳山市西北部,309國道從它腳下蜿蜒而去。1941年,曰寇侵華總司令崗村寧次糾集了大量日偽軍對我膠東根據地實行殘酷的掃蕩,12月制造了震驚中外的“馬石山慘案”。六十九年來,我八路軍戰士的英勇亊跡,激勵著一代又一代人為人民的解放和社會主義建設事業而努力奮斗。
然而,您卻不知道:在距離馬石山四、五里公里的花園溝,早在馬石山慘案發生前的1941年6月曾經發生過一次十分慘烈的戰斗!那是一次怎樣的戰斗啊,青山垂淚,松柞嗚咽,天地、鬼神都不忍目睹!
花園溝,位于馬石山西山腳下的青山村西南山谷中,由青山村西進入,溝谷約有六、七華里之長。四面青山環繞,蒼松翠柞,郁郁蔥蔥。毎到春天,各種山花次第開放,滿山遍野,萬紫千紅,芳香四溢,因而得名花園溝。
金秋十月。在這個瓜果飄香的季節,我們一行四人驅車來到乳山、海陽交界的青山村,因為來這個革命的老根據地看一看、聽一聽,緬懷那些長眠于地下達69年之久的先烈的事跡,祭奠他們的英靈,是我們幾個人多年的夙愿。
在村頭,我們遇到了一位在靜靜曬太陽的老大爺,看上去有八十多歲的光景。當我們說明來意后,老人家站了起來,自報奮勇地要給我們當向導,我笑著張了張嘴,剛想說你這么高的年齡怎么可以呢,老人家卻搶先說道:“你懷疑我不行?告訴你,別看我八十八歲了,身子骨硬著呢,就沖著你們沒有忘記烈士這份好心,這個向導我也當定了!”交談中,我們得知老人家曾是六十九年前親手含淚掩埋烈士的當事人之一。
老人家不僅把我們帶進了花園溝昔年的戰場,更將我們帶入了烽火連天、硝煙彌漫的1941年!
1941年的夏至剛過,海陽萊陽一帶正是播種夏玉米、大豆的時節。大約在陽歷六月下旬的一天,駐扎在海陽西部的日偽軍有一個營的兵力沿發城、郭城、高家一線東竄,尋找我八路軍膠東軍區司令部和兵工廠進行偷襲。當時,我膠東軍區司令部機關就住在青山村,許世友司令員也在其中,兵工廠三分所就設在青山附近的一個小山村里
午飯時間,司令部接到偵察報告:大約一個營的日偽軍已進入到距青山僅十里的中石現北山一帶。花園溝是中石現通往青山的必經之路,于是司令部決定在花園溝阻擊來犯之敵。八路軍主力部隊在東部作戰,因此由司令部教導大隊一百多名官兵執行阻擊的作戰任務,掩護司令部機關轉移。敵情就是命令,剛剛領到午飯的教導大隊的官兵們放下飯菜,抄近路全速向花園溝進發。
剛過正午時分,敵我雙方就在花園溝中段相遇了。敵人搶占了溝谷南坡的一個十分有利的小山頭,我教導大隊的官兵們便占領了北坡山嶺的一個鞍部,雙方展開了激烈的槍戰。敵我雙方開戰的地段,溝谷較窄,谷底的開闊地僅有七、八十米的樣子。戰斗初始階段,敵我各有傷亡。戰斗進行到一半時,敵人想出了一個十分陰毒的鬼著兒:他們派出幾人扛著一挺機槍摸到溝底,將機槍用鐵鏈子鎖在一棵一人粗的老柳樹上,向我陣地上射擊,引誘我指戰員進入他們的有效射程之內。
稍有歷史知識的人都知道,八路軍當時武器十分地匱乏,優良的長短武器少得幾乎沒有,主要武器就是手榴彈和土槍土炮之類,如能在戰斗中繳獲到敵人的三八大蓋比過年都高興,如能繳獲到機槍把生命搭上去都是值得的!
敵人的陰謀果真得逞了。當溝底那幾個誘我上當的敵人被我打掉之后,一場壯烈的、視死如歸的搶奪機槍的戰斗拉開慘烈的序幕!溝谷北坡上,軍區教導大隊青一色的血氣方剛的干部后備力量,有膽有勇卻缺乏實際的戰斗經驗;南坡上,是一群老謀深算的兇殘之徒在用兩挺機槍交叉射擊著。……啊啊,我不能再寫下去了!朋友,你閉上眼睛去想一想吧,那是一種何等壯烈、又是一種何等慘烈的場面啊!
向導老大爺講到這里時,早已老淚縱橫了。他指著溝底開闊地里并排著的兩座長滿荒草的墳墓,哽咽著說道:“這、這兩座墳里……埋了八十多口子啊!一個大個子,口袋里還揣著兩個玉米面餅子……還有一個女同志,二三十歲,據說是個什么長,就埋在那山坡上。”
我們懷著恭敬的虔誠的心情,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那兩座埋有八十多忠魂的孤獨的荒涼的墳塋,抬眼看去,墳頭長滿荒草,原來很大的墳塋早已被那些利欲熏心的家伙開墾成了土地,恍惚中仿佛聽到戰士們齊聲吶喊:六十九年了!,難道就讓我們永遠孤獨下去嗎?!
六十九年過去了,不管你是干什么工作的,也不管你的職務有多高,你都永遠沒有資格指責和批評搶奪機而獻出生命的那八十多位先烈的!
回去的路上,八十八歲的老人家如是說。
是啊,老人家說得多好啊!那些為民族觧放與振興而拋頭廬,灑熱血的人們,是他們的犧牲才換來了我們的今天,那些活著的抑或是茍且偷生的人又有何顏面去說三道四呢?
或許是我們的到來觸動了八十八歲老人家的心思,他自言自語地又像是質問我們一行四人:“六十九年了,乳山沒人管,海陽也沒人管?這八九十口子,就白白地犧牲了嗎?”我也陷入了深思之中,難道活著人真的是把這些先烈們忘記了嗎?
正在深思之時,一陣涼風從山谷口吹過來,兩邊山坡上的松濤聲低沉而嗚咽,仿佛在祈禱;遠處幾棵經霜的柿樹,紅色盡染,點綴在萬千黃綠之中,將大自然妝點得更加秀美;天空中,一隊南歸的大雁排成人字形,鳴叫著向遠方飛去。
這優美的自然風景,將人的情緒波濤撫平了,我們在心中默默地念道:
安息吧,永垂不朽的先烈,巍巍青山將永遠銘記您的忠魂!
朋友,讀完了這篇散文后,你又做何感想呢?
戰爭,自古至今都是殘酷的,慘烈的,一旦爆發,無論你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自覺或不自覺地卷入戰爭,流血,是戰爭的特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