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不應該忘記的!一個人,忘記了歷史,他會不知自己的祖輩們是如何一步步走來的;一個民族,忘記了歷史,她會沒有了根基的。
——作者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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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年,陽春三月,高山鎮上一夜之間就發生了兩件大事。
大清早兒,還不到二十歲的高卓臣就跑了兩家,去把這兩件大事兒稟報了兩位鎮上人人敬仰的人,這兩人就是“二先生”高鴻臣和“大醫生”高華亭。高卓臣這樣做的目的是啥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他覺得這兩件事必須得讓“二先生”和“大醫生”早早地知道,最好是兩位德高望重的人都能站出來說點啥。
“二先生”高鴻臣是高卓臣的老師,也是鎮上所有讀書人的老師,順理成章地也是鎮上所有人的老師。這“二先生”,個頭不高不矮,四十出頭兒,清清瘦瘦的,一說話兒就笑,文質彬彬的。“二先生”的家庭是個大家庭,有三十幾口人,種著四十多畝地,家里在鎮上開著“洪興客?!?,客棧里的摔面很是紅火,聞名高山鎮方圓幾十里,你吃了這碗還想吃下一碗,你吃了這次總想著下次還得來。在家里,老大管著做家里的買賣,老三管著帶家人種莊稼,老四還小,跟著二哥“二先生”念書哩,不過這老四后來很有些故事,高山鎮上人稱“四爺”的就是他?!岸壬毕仁墙趟桔?,后來孫逸仙帶伙人把皇上給拽下了龍椅之后,他就在新民國小學校里教國文?!岸壬辈粌H僅是學富五車,滿腹經綸,而且寫得一手兒好字,畫得一手兒好畫,更是拉得那胡琴如泣如訴,悠揚婉轉。高山鎮三五十村所有的題詞書刻,無論正楷隸書,還是行書草書,都出自他老人家之手。“二先生”逢求必應,從不看客下菜,富人窮人,男人女人,大人小人,一視同仁;他教學生從不打學生,都是循循善誘?!岸壬睒O豁達,把錢財看得很淡,他說錢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人生明理即可,平淡做人正直做事足矣。是故,一茬一茬的學生,無不尊敬“二先生”的。
這“大醫生”高華亭也是個像“二先生”這般讓人肅然起敬的人物。他與“二先生”年紀相仿,但身材絕然不同,人高馬大,虎背熊腰,走路虎虎生風,打眼兒一看便知是威風凜凜之人。他的醫術是祖傳的,專門從事接骨,而且接骨從不收錢?!按筢t生”醫術精到啥地步呢?這么跟你說吧,如果你的骨頭斷了,碎了,只要還能找著對付到一塊兒,經他一舞弄,敷上他親手配制的中草藥,你就能聽見你那骨頭咔嚓咔嚓地往一塊長哩,不出百天,好嘍,呵呵,牙根兒就不用等那一百五十天,“傷筋動骨一百五”在“大醫生”這兒一點也不靈了?!按筢t生”的拳術更是不含糊的,到底是長拳還是螳螂拳,由于年代久遠無法考證了,但有兩件事兒卻至今流傳于高山鎮鄉間:一是“大醫生”年青時有一年走親戚晚上回家,半道上遇見狼群,他勇猛奮戰,不僅擊退狼群,還擊斃兩狼,一手拖一只返回家里,食其肉寢其皮;二是“大醫生”把武術的精髓融入了舞獅和秧歌之中了,舞獅中有一招“天女散花”就是“大醫生”自創的,至今蜚聲國內外的“海陽大秧歌”都嚴重地受到過“大醫生”的影響。
高卓臣一大清早跑去告訴“二先生”和“大醫生”的兩件事,在高山鎮上的確是大事兒,是關乎人命狗命的大事兒。
關乎人命的事兒,發生在“南油坊”。夜里,“南油坊”的當家的被人七擁八護地從大上海送回家來了,不是坐轎,也不是騎馬,是被放到大紅木的棺材里用車子載來的,據說是爭啥子地盤被人打死了,身上還有好幾個窟窿眼兒。
通紅的大棺材,就停在“龍頭槐”下,讓人一下子就想起男人留辮子的早年間里那對因相好而父母不準雙雙吊死在“龍頭槐”上的伸著長長舌頭的青年男女,怪嚇人的。
關乎狗命的事兒,發生在“北油坊”。夜里,窮苦人高富的一副豬皮繩子被“北油坊”的一只大黑狗給嚼爛了吃了幾段兒,高富一怒之下將大黑狗用鐵锨給鏟死了。“北油坊”的老當家的不干了,逼著高富給出狗殯。
(二)
高山鎮上的“南油坊”、“北油坊”是咋的一回事呢?
高山鎮上座落在高山鎮的著名大山跑馬嶺的北面,村子建在西山腳下。這西山是很有些說道的。西山南起吳家溝之南,北至二王家以北的溝楊家,形似一條蜿蜒的巨龍橫臥在跑馬嶺的腳下。為啥說這西山是橫臥在跑馬嶺的腳下呢?跑馬嶺,與他東邊的垛魚頂、北邊的林寺山、東北的馬石山構成了高山鎮天然屏障,這四座大山都是巍然挺拔,單看哪一座山也是雄渾蒼然,威武險峻!而西山與跑馬嶺相比,顯然就是小巫見大巫了,所以說它是橫臥在跑馬嶺的腳下的。西山這條巨龍,龍頭在南、龍尾在北,龍腰被稱之為“蚧蚆石”,它的前懷里又抱有一個圓形的餑餑似的小山,這小山氣勢不凡,稱之為“石柱頂”。明末清初,有一大官兒從東而來,走到村東山上,向西放眼一望,慌忙下得轎子來,肅然起敬,連聲大呼:西邊之山寶地也,山下之村必出貴人也!
“石柱頂”前懷便是一條從西山各山澗里流來的泉水匯成的小溪兒,溪水蜿蜒向東,從村子中間穿過,匯入南來的高山河,向北流入富水。鎮上人家分居小溪兩岸,不知從哪朝哪代開始,人們便把居小溪之南的人家叫著“溝南的”,把住在小溪之北的人家叫著“溝北的”,溝南的人家是一大家子,溝北的人家是一宗一族,雖是同一個老祖宗在元末明初從山西大槐樹下遷來落戶生根兒,但溝南溝北卻也各有自己的祖宗爺祖宗奶。
鎮上老高家的祠堂,蓋在小溪之北那條繁華的大街北邊的街面上,這雖是鎮上高姓人氏的共有財產,但卻更是溝北人家的榮耀,似乎只是他們溝北人才有權來管理這高家的祠堂,遇到大事兒,溝北人便在這兒議事。高家祠堂,很是氣派,占地有近兩畝,祠堂的屋頂是寶嶺的小瓦,屋脊的兩端是琉璃的鳥獸之類的工藝設計,活艷艷的,讓人贊嘆不已。祠堂的院墻很高,清一色的大灰磚壘成,大門樓子更是氣派,舉目望去,令人頓生崇敬、威嚴之感。祠堂重建于清朝中期,西院墻上有石刻鑲嵌在墻中,記載了明末清初村人反“徐州賊”的大事,以緬懷因公而犧牲的高啟厚老先人。高啟厚會武功,尤其拔照厲害。何為拔照呢?拔照就是輕功,能從地上突然拔起躍向空中來打擊敵人。當年,高啟厚與村人一起追殺一伙四處搶掠殺戮的“徐州賊”來到花園溝時,高啟厚因讓遍地手指粗的葛子藤條拌住了腳,沒能及時拔起,被一“徐州賊”用刀抹去了頭。
“大醫生”高華亭住在小溪之北,當然是溝北人家那一宗一族的了。
溝北人家擁有高家祠堂,溝南人家有啥呢?溝南有“龍頭槐”!
“龍頭槐”生在小溪入村一段的溪南岸一大石碰蓋上,渾然天成。這“龍頭槐”狀如龍頭,有四五人合抱之粗,樹干中間從下到上是中空的,可以同時鉆進兩三人向上攀去,老枝蒼遒,青枝挺拔,千古不敗。“龍頭槐”到底生于何年,已無法考證了,少說也在千年之上的。
溝南人家把這棵象征高山鎮滄桑歷史的“龍頭槐”看成是神物,就像溝北人把祠堂當成自己的財產一樣,溝南人以此為自己的尊嚴和榮耀,遇有大事情便會聚到“龍頭槐”下議事。眼下,這不裝有“南油房”當家的尸首的大紅棺材就停放在“龍頭槐”下,等待溝南人家前來吊孝并商議為其辦理后事。
“二先生”高鴻臣居小溪之南,自然是溝南這一大家之人了。
“南油坊”是溝南的首富人家,是以開油坊發家的,故被稱為“南油坊”。“南油坊”后來在鎮上又開有粉坊,藥鋪、獸醫鋪子。資本積累起來之后,正直壯年的當家人聽說大上海是個流金鋪銀的地方,錢十分地易掙,于是便獨自闖進了上海灘。幾年下來,掙了多少錢,鎮上的人不得而知,眼見著的是據說渾身被打了幾個窟窿眼兒裝在大紅棺材里被送回來放在了“龍頭槐”下了。
“北油坊”是溝北的首富,也是以開油坊發家的,所以也順理成章地被叫著“北油坊”?!氨庇头弧焙髞碓阪偵祥_有商鋪、客棧、飯館兒,家財萬貫,富甲一方。
死人的事兒,是件最大的事情,別的可以先放一放緩一緩,唯獨這事兒緩不得,要及時料理,讓死者早日入土為安,這是高山鎮、富水河兩岸自古以來傳下的規矩,沒人敢破的。
“二先生”和“大醫生”都來了,先來到“龍頭槐”下吊了個孝,爾后被人請到了“南油坊”大院里來了。這兩位先生是不請自來的,當然“二先生”的學生高卓臣也跟著來了。在鎮上,如果誰家有紅白事兒,能請到“二先生”和“大醫生”其中一個人,那是事主臉面上有光的事兒,而不請自來,更是事主家的榮耀;如果能將兩人一起請來,事主家里人會受寵若驚的!“二先生”和“大醫生”同時不請自來,還是沒有這個先例的。如今“二先生”和“大醫生”不約而同地來了,即是溝南首富的“南油坊”也被感動得不知說啥才好啊,十六七歲的“南油坊”大少爺高成章、二少爺高顯一邊流淚,一邊反復給兩位先生作揖磕頭。
“二先生”和“大醫生”聽了“南油坊”兩位少爺關于其父親在上海如何被害的敘述之后,便問他們有啥打算。“二先生”的這兩位學生說,大上海如此之大,無法去找人討說法,更無法報仇去,只有在高山鎮上好好做自家的買賣,好好種自家的地,把爹創下的家業繼承下來發揚光大,才能慰告爹的在天之靈,也才能對得起“南油坊”的列宗列祖。
“二先生”和“大醫生”聞聽高成章、高顯的話,一塊石頭落了地,緊繃的心弦總算松了下來,兩位先生知道“南油坊”這兩位年輕的新的當家人長大了,也逐漸成熟起來了。
(三)
“北油坊”老當家的非逼著高富出狗殯不可,否則就要把高富送大蒿衛的官府治罪。高山鎮上的人大都知道,大蒿衛城里那警察局長“歪嘴子”是“北油坊”家的一房遠親,就連四區郭城的區長于國英也是“北油坊”的一個地瓜蔓兒親戚,這不是鬧著玩的,送高富去官府治罪,是一句話的事兒,就跟吃塊地瓜那般容易。
“二先生”和“大醫生”從“南油坊”大院出來,就直奔“北油坊”大院而來。兩位先生身后,當然跟著“二先生”的學生高卓臣,他認為自己的老師和“大醫生”是自己去報的信兒,他就應該有責任陪伴著兩位先生。三人來到“北油坊”被告知老當家的不在家里,在高家祠堂里議事哩。
“二先生”和“大醫生”以及身后的高卓臣三人邁進祠堂時,祠堂里面傳出“北油坊”老當家的義憤填膺的慷慨陳詞。祠堂里那些溝北的年長者發現“二先生”和“大醫生”踱進來了,都慌忙站起來給兩位先生讓座,“北油坊”老當家的也站起來謙讓著,但卻能看出他臉上還蓋著層霜。
落座后,“大醫生”呵呵一笑說:“俺跟鴻臣兄剛從‘南油坊’過來。”
“大醫生”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說“南油坊”的事兒擺平了,擺平了才過來的,因為死人的事兒是天大的事兒,天大的事兒就得先處理,不是天大的事兒就該后處理。
“是的,兩位先生辛苦了!”“二先生”的學生高卓臣趕緊說。
“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兒嗎?”“北油坊”老當家的把臉一沉對著高卓臣說,“咱們溝北啥時立了新規矩讓嘴上沒毛的人來說話議事的???”
高卓臣不再說啥,立在“二先生”身后,但他卻一臉的不屑。
“呵呵,俺倆不請自來,”“二先生”笑著說,“想必老當家的早已明白俺跟華亭弟的來意了?”
“明白,”“北油坊”老當家的說,“明白歸明白,但您說這事咋辦吧?”
“一疃本村、一宗一族的,低頭不見抬頭見,還是算了吧?”“大醫生”笑著說。
“是啊,得饒人處且饒啊。”“二先生”也笑著說。
“兩位老兄弟說得是這么個理兒,”“北油坊”老當家的依舊寒著臉兒說,“古語說得好,打狗看主面!俺的狗嚼了他高富的豬皮繩子,他盡可來找俺索賠啊,可他高富牙根兒就沒把俺放在眼里,俺又咋能算了呢?兩位兄弟,您也別說啥了,按理說該給您臉面,可是如果這事就這么拉倒了,以后啥人都能騎到俺‘北油坊’頭上拉屎了!”
“二先生”和“大醫生”在高山鎮第一次有人沒給他倆面子。
高卓臣心道,這是啥世道???
出狗殯那天,鎮上溝北那條大街上站滿了看光景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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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移斗轉,時光荏苒。
十三年之后的一個夏天,外出求學的高卓臣又回到了高山鎮上。
高卓臣在溝北高富為“北油坊”家的大黑狗出狗殯之后的一天,去告別自己的老師“二先生”,他說他要走出高山鎮,去外面的世界闖蕩闖蕩,見識見識,看看能不能學點啥回來,改變改變這個不平等的社會,不再讓人為狗出殯的事情發生。
“二先生”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的這個學生,雖然他不到二十歲,但他為人處事卻早已成熟起來?!岸壬边€清楚地記得,高卓臣在讀民國小學時就比一般孩子愛思考問題,凡事兒都要問個為啥,有股子打破砂鍋紋(問)到底的勁頭兒,看見不平之事就會站出來跟人家理論一翻,在孩子們中間他是很有威信的,無論男女學生都喜歡把遇到的鬧心事兒告訴他,以求得他的幫助。“二先生”更知道高卓臣家里的情況,他家里幾畝山嶺薄地胡弄著幾張嘴,日常生活的開銷全憑他那勤勞的父親走街穿巷地做點小買賣來維持,但為了能讓兒子讀書有出息,他老父親把褲腰帶勒得肚皮貼到后脊梁上都不會眨巴一下眼睛的。如今,高卓臣要走出高山鎮去見識一下外面的大世界,必須去求學,他的老父親才會心甘情愿地同意,否則那是竹籃子打水的事情。想到這些,“二先生”提筆為高卓臣寫了一封求學推薦信,讓他去大蒿衛城里的初等中學去找在那當校長的一位姓曹的先生。“二先生”告訴自己的學生說,這位曹校長見多識廣知識淵博,曾經兩次來高山鎮拜訪過自己,此人思想十分地開明,看事情很不一般,跟著他求學,應該是能學會好多好多東西的。
高卓臣按照自己的老師“二先生”的指引與舉薦來到了大蒿衛城里的初等中學求學,幾年后他被曹校長派遣到了文登昆崳山區,一去就待了八九年,如今又回到高山鎮來了!如今的高卓臣已過了而立之年,雖然瘦了點兒,滿臉的絡腮胡子,但眼晴炯炯有神,更精神了,透著干練,透著機警。
回到高山鎮,沒有進自家的門兒,高卓臣首先來看望拜訪自己的老師“二先生”,然后再去看望拜訪“大醫生”,他把自己這十多年在外求學、做事的情況亦真亦假地向兩位鎮上徳高望重的先生做了匯報,并說自己這次回來不再打算外出了,想要在鎮上做點事兒,想成立一家新文藝社,宣傳新思想,宣傳保家衛國。
“二先生”聽了高卓臣話,笑而不語。
“大醫生”聽了高卓臣的話,大加贊賞,說年輕人就該干點事兒。
得到了“二先生”和“大醫生”的默許與贊賞后,高卓臣立即行動起來,選擇一處空宅租下來,成立了一家新文藝社,取名“黎明文藝社”,對外宣稱宣傳新文藝,宣傳新思想,宣傳保家衛囯,并打算組建一支莊戶人劇社,排演新戲劇。
高卓臣這一系列的舉措吸引著高山鎮上年輕人的心,也牽動著鎮上毎個人的神經。年輕人,都想來這文藝社學點東西,更想借文藝社和劇社來展現自己的才華,來圓自己的夢想;鎮上的人,不知道新文藝社與新劇社是個啥新鮮玩藝兒,都想一飽眼福來過過癮。
文藝社聚集了一幫年輕人,包括“北油坊”的大少爺高昆、二少爺高富俊。這幫年輕人,夏天夜里,他們就在“龍頭槐”下,談論著新文藝,探討著新編的劇本;冬天夜里,就在文藝社里排練著新編的戲劇,暢想著今后的人生。文藝社與新劇社紅紅火火,風生水起,一次上演新劇《松花江畔》,高山鎮上萬人空巷,觀眾無不被劇情感染了,都痛罵侵占我東三省的小日本鬼子。
但是,也有對文藝社和劇社不感興趣的人,這人是誰呢?
(五)
這人,就是“南油坊”的大少爺高成章、二少爺高顯!
高成章、高顯兄弟為啥對文藝社和劇社不感興趣呢?
這話還得從十幾年前說起呢。
十幾年前,獨闖大上海的“南油坊”當家人被人渾身打成蜂窩樣兒裝在大紅棺材送回高山鎮停放在“龍頭槐”下那一刻起,高成章、高顯兄弟便痛下決心:父仇此生難報了,只有好好把自己家的家業發揚光大,才能對得住九泉之下的先父亡靈了!從此,“南油坊”這兄弟兩人便一心撲在了家業的發展上了。
高成章、高顯兄弟一邊繼承祖業繼續開好自家的油坊、粉坊、藥鋪子、獸醫鋪,一邊又干了兩件大事情,這兩件大事兒在當時是讓太多太多人不能理解的,整個鎮上恐怕也就“二先生”、“大醫生”能理得了,心中佩服這兄弟倆的眼光與心機,用現代人的話說這兄弟倆的確太有經濟頭腦了。
第一件大事兒,是沿河堤栽了十里長柳。上游從吳家溝東村頭起,下游至溝楊家村,整整十里之長。
吳家溝,位居巨龍西山之首處的山腳下,全村都姓程,沒一家姓吳的,為啥村名叫吳家溝,至今也不太明白,只能留給后世研究高山鎮歷史的史學家了。西山龍頭從各條山澗而來的泉水在吳家溝村前匯集成小河,淌淌而下,流至高山鎮上東面與南來的高山河水相融合向北流去,直至西山龍尾下的溝楊家村北,與富水交匯。這十里河水清澈見底,終年流淌,潺潺不絕;毎年夏秋時節,暴雨來襲,山洪滾滾而來,猶如脫韁之野馬,氣勢磅礡!經年累月,十里長河的兩岸河堤淤積了肥沃的泥土,很是利于樹木生長。
柳樹,非春楊柳也,它是一種生長在山間或河邊的一種樹木,抗旱又抗澇,啥子環境都能茁壯成長,而且生長速度快,成材早;其木質細膩,是起屋蓋房做梁、椽子或者打制家俱的優質木材。柳樹尤其喜歡生長在溝旁河邊,發達的根系汲吮著水分,生長極快。
“南油坊”兩兄弟于是把吳家溝至溝楊家十里長河的兩岸河堤栽上了柳樹,后來就有了“十里長柳”的景觀,這是后話,只是不提罷了。
第二件大事兒,是栽種百畝梨樹,形成了“百畝梨園”。
梨,是一種水果,也是一種中醫常用的藥材,有止咳化痰之功效,常食用這種水果對人體極是有益。梨的品種很多,但在膠東一帶最為有名的是“萊陽梨”,有古諺“煙臺蘋果,萊陽梨”之說,都是貢品。單說這“萊陽梨”,是一種把兒梨,渾身長有黑點兒,活像人臉上的蒼蠅屎,但吃起來不僅汁兒多,脆,而且特甜,個頭兒也不少,毎個足有半斤四兩的。正宗的貢品“萊陽梨”誕生在五龍河畔中下游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這里的土壤是千百年來五龍河水沖積而成的,泥沙混合,油砂質地,因而種植的梨樹結出的梨子是梨中的精佳之品,每每都是送往了京城,貢給皇家和官達貴人。據說,出貢品的梨園僅有三四畝地之大。
“南油坊”兩兄弟親自去過五龍河畔中下游那個產“萊陽梨”貢品的地方,去干啥?去看人家的地質唄!回到高山鎮上后,高成章、高顯兄弟便在鎮上高山河之東自家百畝油砂質地的土地上栽種“萊陽梨”樹,建起了“百畝梨園”。
如今,“十里長柳”已成林,都已丈余高了;“百畝梨園”已結出果實了,讓人吃出了滋味兒,享受到了皇親國戚的待遇了。
“南油坊”兩兄弟眼下正在籌劃更大的事業——開機房纊絲,織綢緞,牙根兒就沒閑空兒去對高卓臣的文藝社與劇社感興趣!開機房纊絲,就是置辦機械設備,選地方蓋廠房,把蠶繭拉成絲線,然后制出綢緞來,賣到青島、上海一些大城市里去,這在當時這是民族工業的支柱產業?!澳嫌头弧毙值軅z的這個大舉措,在高山鎮是個盤古開天劈地的事兒,“二先生”和“大醫生”是很欽佩這兄弟兩人的,高卓臣也不得不暗暗佩服的。
一天,“二先生”的四弟對高成章、高顯說,高卓臣的文藝社和劇社弄得不錯,你兄弟倆不去參合參合?
高成章說:“去參合啥?文藝社和劇社能產出糧食,還是能造出銀元?更不能織出布縫成衣服吧?”
“是啊,俺哥說得在理兒!”高顯也說道,“虛頭巴腦的玩藝兒俺不干,俺們干的凈是碾砣子打碾底的營生,發家立業的就干,否則不干!”
“二先生”的四弟聞聽這兄弟倆的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他記得二哥說高卓臣能成大事兒,咋得到了“南油坊”兄弟倆這兒就成了“虛頭巴腦的玩藝兒”了呢?
“二先生”這四弟摸摸腦袋瓜子,嘿嘿一笑,說道:“是這么個理兒哈,這么說啊,俺還得跟你兄弟倆學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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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溝橋事變后,高山鎮上也發生了幾樁大事兒。
趙保元在膠東拉起了一支隊伍,號稱抗日救國軍,總部設在萊陽的萬第,他是當時膠東二十四個土匪司令中的一個,勢力最大,后來被蔣委員長委任為中將師長。趙保元派了一名副官帶了一隊人馬住到高山鎮上。這名副官帶著手下人整天兒催糧催款,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然后再送回萬第去,由此,這名崔姓副官得一外號叫“死催”。
第二年春天,鎮上來一伙人在光天花日下把“北油坊”給搶了個精光,而且還打出了“殺富濟貧”的旗號!
“二先生”和“大醫生”很是有些不解,鎮上有兩家富裕人家,溝南的“南油坊”比溝北的“北油坊”富得多啊,為啥“南油坊”沒有被搶呢?難道“北油坊”是因為十幾年前出狗殯一事兒才慘遭毒手?事情過去多少年了,不應該再揭老傷疤吧?再說“北油坊”也就這點有點不近人情的事情,再沒有其他欺男霸女的劣跡,如同“南油坊”一樣,也是本分人家?。?nbsp;
“大醫生”在“二先生”的書齋里,一邊喝著茶,一邊與“二先生”探討著這事兒,兩人終是不得要令,只能搖頭嘆息幾句:啊,西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最吃驚的人,還是高卓臣?。?nbsp;
高卓臣為啥吃驚?這還得從頭說來。
高卓臣在大蒿衛城里的初等中學求學時,與曹校長走得很近,一是因為有自己的老師“二先生”的鼎力推薦,曹校長又敬慕“二先生”的博學與為人;二是曹校長確是開明而又不擺架子,善于引導學生去思考社會上發生的種種事件,尤其是“九•一八”以來的一些有關國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兒,在這方面上高卓臣的思想與老師曹校長如出一轍啊,因而他對曹校長更是敬仰,曹校長說啥高卓臣都擁護,達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時間一長,曹校長把高卓臣考察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認為他是一名不僅靠得住而且是非常堅強的棟梁之材,于是曹校長將畢業后的高卓臣派遣到昆崳山區。原來這曹校長不僅是中共地下黨員,而且身兼海萊兩縣的縣委書,教書當校長是他的光明正大的職業,是用來掩護身份、開展工作的。
昆崳山山區有一支紅軍游擊隊,主要領導人叫于得水,他的老婆身材高大,常為地下黨和游擊隊送情報,外號叫“高腿基”。這支部隊是長江以北除去陜北劉志丹、謝子長領導的陜北紅軍外的唯一一支紅軍部隊,堪稱***長江以北的革命火種,后來這支部隊發展成為膠東軍區八路軍主力部隊,再后來發展成為三野和四野的兩個軍,自是后話不提。高卓臣來到昆崳山區于得水的紅軍游擊隊,跟著于得水出生入死,受到了鍛煉,加入了***,成為一名忠誠的共產主義戰士。幾年后,高卓臣遵照于得水和膠東特委的指示回到了高山鎮來開辟革命工作?;貋砗螅咦砍际紫扰c老師曹校長取得聯系,傾聽了老師的建議:回到高山鎮后,以成立新文藝社與新劇社為掩護,積極發展黨員,積蓄力量,宣傳抗日,必要時策劃武裝斗爭,奪取武器來成立自己的革命武裝隊伍!
高卓臣從曹校長那兒出來后,沒有直接回到高山鎮上,而是去了高山鎮西邊一個隱蔽的小山村——蜜蜂澗。這里是高卓臣親戚的一個小村子,幾十戶人家,掩映在群山之中,貧瘠而秀美,村人大都租種北洛村大財主大鎖子后人的土地。高卓臣小時候就常來走親戚,在這兒結識了好多窮朋友,他們秉性品質相似,說話辦事兒都能湊在一起,其中于連江就是高卓臣最要好的窮朋友之一。高卓臣在蜜蜂澗住了一些時日,發展了幾名黨員后,把這里的工作交由于連江負責開展,他便回到了高山鎮上。
回到了高山鎮后,高卓臣便成立了新文藝社和新劇社,以此為掩護聚集革命力量,發展新同志。在這一階段里,高卓臣發展了高春照、高春池等人入黨,并且將“北油坊”的兩位少爺高昆、高富俊都發展到組織里來了。這一切,都是在暗中進行的,別說鎮上一般人不知道,就連“二先生”、“大醫生”這樣德高望重的高卓臣最信賴的人,都是不能透露的,這是革命的紀律啊,否則就要掉腦袋的!可以說,高山鎮里里外外都在高卓臣的掌控之中,他不發布命令,是絕不會有人貿然行動的!可是,如今高山鎮上竟來了一伙自稱是“殺富濟貧”的人把“北油坊”明晃晃地搶了個精光,高卓臣能不吃驚?不吃驚就怪了?。?nbsp;
這絕不是黨組織的一次行動,如是黨組織的行動,自己是斷然不會不知道的,況且高山鎮及其附近都是自己負責開展工作的啊,這里面肯定是另有蹊蹺的!高卓臣心里如是想,他覺得十分有必要弄清這個事件的來龍去脈,一是對“北油坊”的高昆、高富俊兩位同志有個交待,二是看看這事兒背后藏著啥子陰謀。
高卓臣從不同渠道入手去打探這件事情,最終查出這是一起有預謀地搶劫。原來,“北油坊”在早年間與鎮上一個外號叫“紅胡子”的人有點過節,此人勾結趙保元萬第的人,化裝成為“殺富濟貧”的好漢們,對“北油坊”實施了搶劫,搶劫得手之后“紅胡子”也隨這伙人去了。高卓臣把這鮮活活的事實告訴了同志們,讓同志們看清了這混濁不堪的社會,更激發了同志們推翻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社會的革命斗志,尤其高昆、高富俊兄弟通過這次事件更加認清了這個社會的本來面目,認識到只想發家致富是不行的,必須推翻這個不平等的社會,建立一種沒有壓迫與剝削的社會,人們的生存生活才會得到保障。于是,高卓臣決定把這件事情公諸于眾,讓人們看清趙保元及其部下的真正嘴臉——打著抗日的旗號,干著禍國殃民的勾當!
“北油坊”老當家的去過大蒿衛城里找過“歪嘴子”警察局長,也去郭城四區求過區長于國英,得到的答復是一個樣的,那就是現在國難當頭,不能隨意誣陷一支抗日武裝,沒有證據的事兒,是不能去查辦的!這話把“北油坊”老當家的當場氣得吐血,回家后大病一場,差點要了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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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卓臣將“紅胡子”勾結趙保元手下搶劫“北油坊”的真相一公諸于眾,就像捅了馬蜂窩似的,各方人馬立即在高山鎮的里里外外忙活起來。
駐扎在高山鎮上的“死催”首先坐不住了!高卓臣與同志們寫出了《告父老鄉親書》,分幾處貼在高山鎮上的大街上,其中高家祠堂的大院墻上,“龍頭槐”樹身上,都貼了?!陡娓咐相l親書》將趙保元與部下揭露出來,怒斥他們假“殺富濟貧”真土匪強盜的嘴臉,還原了事情的真相?!八来摺笨吹竭@《告父老鄉親書》指名道姓地將趙保元揭露無遺,慌忙親自去萬第向主子報告去了。
趙保元得知“死催”的報告后,便公開地耍起流氓無賴的技倆。趙保元親自率衛隊騎著高頭大馬到了郭城四區區公所,來找于國英區長興師問罪來了。任憑區長于國英如何地招待與安慰,這個膠東二十四個土匪司令中的老大就是油鹽不進,非逼著于國英給個交待不可,否則他將發兵踏平高山鎮。他把馬鞭子握在手里,指著于國英的腦門子罵道:“娘希匹,老子拉起隊伍是來抗日的,老子是蔣委員長親封的中將師長,老子是堂堂的國軍,老子能去干打家劫舍的事兒?純粹是栽贓,是誣陷!娘希匹的,你們地方政府如果不把造謠分子查找出來正法,老子就踏平高山鎮!”這趙師長是很有威風的,據說處處以蔣委員長為楷模,就連說話的腔調兒、走路的姿勢都極力模仿蔣委員長。
于國英頂不住了,決定查辦張帖《告父老鄉親書》的人,以平息這場突出其來的風波。
副區長于樂斌勸于國英說:“區長,謹慎為妙啊,是不是拖一拖呢?或許趙師長火氣過去了,事態也就平息了,呵呵,請您三思!”
“拖個屌!”四區中隊長于善坤接上話說,“這類造謠生事者,就得捉,捉了,就地正法!”
于樂斌搖謠頭,默默地走開了。
于國英是郭城村人,于樂斌與于善坤是高山鎮西石現村人。郭城村子很大,有千把戶人家,沒雜姓,都姓于。高山鎮的西石現、中石現、東石現,峨山后也是于姓人建的村。元末明初,朱元璋的大將常遇春“洗山東”后,開始人口大遷移,從山西大槐樹下來到文登大水泊的于姓人家,在此落腳后,分幾支被派往各地。一支姓于的人家被分來郭城處定居,幾百年來人支發達,繁衍成了一個大村落。于洪、于海、于濱三兄弟被分往古老的高山鎮,老大于洪在峨山之后建村曰峨山后村;老二于海在垛山之北建村叫石現村,后人分家單過又繁衍成一個村稱東石現,原村就叫中石現;老三于濱在中石現西三里處建村,后稱西石現。三個石現與峨山后的人能找著輩份兒,而與郭城的輩兒就差得大得多了,有可能是郭城人口繁衍得速度快的原因吧,一般同年齡的人郭城的要小好幾輩呢。每年正月初一,郭城都派有臉面的人來三個石現拜年哩,可見他們都是同宗同族的。于樂斌與于善坤同是西石現人,兩人還是一宗一族的這房兄弟,前者眼光深遠,有見地,為人和善而留有余地,后者武斷,做事不用腦子,不計后果。于國英如果論于家的輩份,應該稱他的這兩位下屬與同僚叫老爺爺,同在四區做父母官,這輩份之事也就免了,否則不成體統的。平時,于國英還能聽于樂斌的,如今趙保元興師問罪問到他腦袋瓜上來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別惹得那兵匪于一身的趙大師長真得犯了驢脾氣,那可是吃不了得兜著走了,恐怕兜都兜不住了,靠他姥娘的,于國英區長這么心思著。
于是,于國英命令高山鎮的局子來查辦此案。
高山鎮局子,實際上是個大雜燴,啥也管,有七八人,還有七八條槍,受郭城四區管轄。里邊這七八個人,都不是些啥子正經人,盡***是歪瓜裂棗兒,那個頭兒更不是人揍的玩藝兒,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樣樣兒占齊了。于國英一下令,這伙子狗東西就忙活開了,他們巴不得下去威風威風,順便拿點吃的用的,見了大姑娘小媳婦的,還能摸兩下子奶子掏兩把褲襠過過那色癮,靠他姥娘的,一群豬狗不如的玩藝兒,高山鎮的老百姓都這么說。
高山鎮局子里有一個高山鎮上的人,這人欺兄霸弟,踹寡婦門,扒絕戶墳,就差欺母奸妹了,啥子壞事差不多都能做出來的。他說他在那天晚上從局子里回家碰見了那個貼《告父老鄉親書》的人,這人就是高春照!高春照是高卓臣本家的一個兄弟,也是他發展的第一批黨員之一,的確是在晚上去貼過《告父老鄉親書》的。
高春照被高山鎮局子拘起來了,任何人不讓見!
高卓臣來找他的老師“二先生”了!
“二先生”笑了,他笑得好暖昧,笑得讓高卓臣身上都冒虛汗了。
笑罷,“二先生”平靜地說道:“卓臣啊,你是俺的愛生?。“硰牟粏柲阍诟缮?,但俺相信你干的都是大事兒,只要不是傷天害理,老師都會支持你的!”停了一會兒,“二先生”繼續說,“那天,俺也去看了《告父老鄉親書》了,俺一眼就能看出那文采與字筆是你高卓臣的,呵呵,化成灰,俺都認得,信嗎?這件事兒,老師支持你!因為你做對了,還原了事實的真相,維護了人間的正義??!”
“二先生”去請“大醫生”一起去高山鎮局子,想保高春照,局子那頭兒說他說了不算,要找去早于國英區長;兩位先生又去找“死催”,“死催”說得去求趙保元師長,又說造謠誣陷趙師長的人就該死!
高卓臣找到了“北油坊”老當家的,陳敘了厲害與得失,央求老當家的去大蒿衛警察局找一找“歪嘴子”局長,再去郭城四區求求于國英區長,高顯、高富俊也在旁邊幫著高卓臣敲邊鼓幫忙兒說合著,老當家的答應著明天立即動身。
“北油坊”老當家的無功而返,碰了兩鼻子灰!
在大蒿衛城里,“歪嘴子”局長說,這是地方糾紛,不該他管,他想管也管不著,有四區區長管著哩。
在郭城四區區公所里,于國英區長說,這人惑眾造謠,就該懲處,能不能放人,得去問問趙保元師長。
正當“二先生”和“大醫生”要聯袂去萬第見趙保元那天早晨,高春照被全副武裝地押解到朱吳砍殺了!
臨刑前,二十九歲的高春照,輕蔑地看看劊子手中的鬼頭砍刀,長聲笑道:“這是啥子屌世道啊?搶了人家,還不讓說,這不是官匪勾結又是啥呢?殺吧,奶奶個逼的,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俺們的人會一茬接上一茬,非造倒你們這些烏龜王八蛋們不可,去建立一個平等的社會,勝利永遠屬于俺們!”
事后,“南油坊”的高成章、高顯說,何必呢?老老實實過自己的日子多好??!
高春照的兄弟高春池煞一煞腰帶說:“哼哼,等著瞧吧,俺們將來一定比你們強!”
這高春池那時早已是一名地下黨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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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階級兄弟犧牲了,更激起高卓臣的無限斗志!
高卓臣請示了曹校長之后,決定發動一次武裝斗爭,來打擊敵人的反動氣焰,他決定先拿高山鎮局子來開刀!他首先想到了蜜蜂澗的那些同志們,高山鎮上的人不認識他們,他們可以出其不意地打個措手不及,奪取武裝后向東進發,奔向牟平、文登一帶的八路軍,待發展擴大后再返回高山鎮開辟革命的根據地。
蜜蜂澗是個群山環繞的小山村,大概因為春暖以后,遍地盛開山野之花,引來無數嗡嗡嚶嚶的蜜蜂而得名吧。這里的幾十戶人家大都是赤貧,租種別人的土地為生,遇到災荒之年,便背井離鄉地去討飯。于連江就是這兒一個赤貧的農民,他與高卓臣從小相識相知,是十分要好的朋友。高卓臣從昆崳山區回到高山鎮后第一批發展的共產黨員便是于連江等幾個窮苦出身的農民兄弟,第一個黨小組便在這里誕生的。高卓臣回高山鎮開辟工作后,于連江就承擔起這里的工作,他們白天為人家打短工或者扛活,晚上去開展工作,有時白天幾個共產黨人聚集在于連江的家里棚子上密秘開會研究工作,于連江的老婆便鎖上門外出要飯給他們吃。
于連江六七個人得到高卓臣的命令后,迅速行動,于一天上午突襲了高山鎮局子,俘虜了局子所有的人,繳獲了所有的武器,但是卻忘記掐去電話線。
給這些俘虜們訓完話后,于連江帶領同去們開到三王家村鎮壓了一個欺壓百姓的惡霸財主,之后向東進發開到馬石山前的尚山村,準備休整后,向東尋找八路軍主力部隊。
第二天,被趕來的帶著四、五區兩個區中隊的于國英、于善坤給包圍起來,于連江等人因寡不敵眾,最終全部壯烈犧牲。犧牲后的于連江被割下頭顱,依次懸掛于高山鎮各大村子示眾,僅掛在西石現村就長達月余。
原來,由于沒有及時掐斷并切除高山鎮局子的電話線,于連江帶領同志們走后,局子里的家伙們打電話告訴了郭城四區的于國英區長。于國英立即調集五區區中隊,帶著四五兩個區中隊的兵力去追殲于連江他們。當時,于樂斌悄悄把于善坤拉到一邊,告誡他說:“兄弟,眼下雖是國共仍有不合,但應以抗日為重啊,不殺人家的人,人家會去高山鎮砸局子嗎?再說,今后究竟是誰得天下,還真是不好說的,不要把事情做絕了,要給自己留條后路啊!”于善坤橫橫地說:“這些共黨刁民造**,就該殺,管***后路不后路呢!”
這一次共產黨人在高山鎮砸局子奪槍桿子搞武裝,一下子把大蒿衛國民黨縣黨部給震醒了,他們下令各區嚴加剿滅共黨分子。
高卓臣的新文藝社和新劇社被查封,他本人遭到通緝。
高卓臣藏到了高山鎮大葦塘里去了。
高山鎮垛魚頂以南以北南北走向的綿綿群山里總共有八條溪流從山谷中淌淌而出,匯成石現河。從南部跑馬嶺深山流淌而來的高山河水,在溝楊家村北與石現河水交匯之后向下游歡快地奔去。這,就是膠東半島最大的河流五龍河的源頭之一——富水。
溝楊家向東溯流而上三五里之處河之南便是高山鎮有名的西石現,有三四百多戶人家。下游的溝楊家,有二百多戶,一色的楊姓人家,據說他們的先人是和于姓先人一同從大槐樹遷來的。石現河很早年間是在西石現村前流過的,村南的山嶺極像一把放在村前的巨大的太師椅子,這太師椅子的右前扶手伸在河邊,年年歲歲泛濫的洪水闖到這里被伸在河邊的山頭一擋,洶涌的河水打著漩渦又向北一頭撞去,然后向下游澎湃而去。因而在村前形成了一個面積很大很大的綠瑩瑩藍汪汪的大河灣。河水沖撞到下游溝楊家村北處又與南來高山河洪流交相匯融,兩股巨大的洪水沖撞的力量在此又撞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河灣。
不知何年何月古老的石現河洪水成災,突然改變了河道,在西石村后沖刷出一條嶄新的河道。西石現至下游溝楊家那段舊河道就自然變成了南北寬約百米東西長約三五里的大河塘了。日久年深,河塘兩岸就生出了一片一片的蘆葦,河塘兩岸潮濕的土壤,再加上蘆葦天生的超強的繁殖能力,高山鎮大葦塘不知不覺地誕生了。大葦塘北到石現河南至太師椅山嶺腳下,上連西石現下接溝楊家,放眼望去,綠波蕩漾,一望無垠。
春天,蘆葦長高了,人在里面就像掉進了綠色的大海里。河塘兩岸、蘆葦深處生長著一叢叢紅柳兒,人頭高矮,有小手指粗細,極柔軟,夏秋時節人們砍回家扒掉紅的皮兒來編簸箕、笸籮、柳斗兒??骋豢眉t柳條兒,截下一截兒,用手在石面上一揉搓,抽出里面潔白的木條兒,那筒狀的紅皮兒就是一只柳哨兒,含在嘴里吹出的聲音嗚嗚嘟嘟,技藝高的人能吹奏出歌曲兒,悠悠揚揚,余音裊裊。夏秋里,大葦塘里熱鬧極了,布谷鳥、水咕咕、翠鳥兒、山紅雀、山黃雀、水鴨子、草雞、野山雞,還有那專門鉆進綠汪汪的河塘里抓魚的水撈撈鳥兒,都來到這大葦塘里安家落戶、生兒育女;野兔、黃鼠狼、狐貍時而在塘邊喝水,時而在蘆葦深處奔跑跳躍,追逐嬉戲;河塘里的青蛙、蛤蟆,此起彼伏地叫著,河塘兩岸朦矇朧朧的小徑上稍稍有點動靜兒,青蛙們便會撲撲地躍進綠汪汪藍瑩瑩的河塘里,水面上就漾出一圈一圈兒的漣渏。河塘里的魚啊蝦啊的肥極了,你拿上扒網、簍子這些家什,不出小半天就能扒滿一魚簍子,回家把魚兒洗凈了用面兒混和上鍋用油一炸就是一盤天生的酒咬兒,至于那寸長的蝦兒蒸熟了紅艷艷的,味兒甚是鮮美。但不是人人都能扒上魚蝦的,要有膽兒和技術的,河塘水很深很深的,一不小心掉下去是很難上來的,因為水里長滿了密密匝匝的鯽魚草,有一人多高。
大葦塘自春天蘆葦拔節長起來以后,一直到秋末冬初割倒蘆葦,很少有人來到里邊,偶有割紅柳的、扒魚蝦的駐足這里。秋末冬初割蘆葦的季節,西石現的人從上往下割,溝楊家從下往上割,人挑驢馱,馬拉車載,熙熙攘攘,好不熱鬧,一直割到兩家見面了,這大葦塘的熱鬧景兒也就算是過去了。
高卓臣藏在大葦塘里,餓不著,渴不著。餓了,就摸魚蝦,捉青蛙吃;渴了,就喝大河塘里的水。一有風吹草動,他便嘴里叼根打通的蘆葦桿兒,潛在大河塘里,半天不出水面,即使再心細的人也不會發現,更何況是在這渺無人煙的大葦塘呢。
風頭一過,高卓臣便重離高山鎮去往蓬、黃、掖一帶了。
(九)
高卓臣被通緝,“大醫生”高華亭才猛然驚醒:原來這個年輕人是個共產黨??!
“大醫生”去找“二先生”高鴻臣閑聊,聊到此事,“二先生”笑而不語。
“大醫生”問:“莫非鴻臣兄早就知曉?”
“二先生”說:“非也非也,愚兄也是卓臣被通緝后才知曉的。”
“大醫生”說:“呵呵,小弟原想學生是共產黨人,老師也是吧?”
“二先生”說:“這可不是亂說之事兒,是要掉腦袋的啊!”
“大醫生”說:“呵呵,小弟是看卓臣與您走得近,才有此猜想的?!?nbsp;
“二先生”說:“卓臣與你走得也很近啊,華亭弟莫非也是共產黨人?”
“大醫生”說:“呵呵,非也非也?!?nbsp;
“對頭嘍,”“二先生”說道,“今后,咱們莫談國事啊!共產黨也好,國民黨也罷,誰好誰孬,不是看他們自己的表白,而是老百姓心中有桿稱稱出來的!咱們自己心里有數就行了,千萬莫說??!”
高卓臣這一走,高山鎮黨的活動在白色恐怖中處于低潮之中。
高卓臣發展的黨員高春池、高昆、高富俊、高洪昌等人都遵照他的指示,不再活動,隱蔽起來,保存革命力量,以迎接大革命的到來。
高卓臣的“黎明文藝社”和新劇社被查封后,高山鎮上追求進步的年輕人們仿佛一下子失去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更像大海里航行的海船找不燈塔,大都顯得垂頭喪氣的,像是被霜打厭了的茄子。
“二先生”的大兒子高海亭就是這些年輕人的典型代表。他在高卓臣的新文藝社里,接受了許多新思想、新觀念、新知識,雖然高卓臣還沒來得及將他發展進黨組織,但對他的影響是深遠的,讓他在接受封建教育的基礎上接受到了新的思想,仿佛一個長年累月被囚禁在悶熱的屋子里的人突然被解禁來到野外呼吸到大自然的新鮮空氣!新文藝社的查封,高卓臣的離開,讓高海亭又好像從野外大自然的懷抱又被關進悶熱的囚室,他有點感到窒息了。
“二先生”高鴻臣膝下有三子,長子高海亭、次子高新亭、三子高全亭,次子、三次尚小,都在“二先生”教國文的小學校讀書,只有這高海亭有十七八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歲?!岸壬蹦慷昧舜髢鹤痈吆Mさ臓顩r,決定送他到“青山聯中”去求學。
青山聯中,全稱是半島地區青山聯合中學,素被半島地區各縣稱為“膠東的黃埔”。這所學校是國共第一次合作時期,開明士紳與海陽縣國民政府共同出資興辦的一所新式中學,它就座落在巍巍馬石山下的青山村。
青山村,是個幾百戶人家的大村。村子四周群山逶迤,山上多松柏,一年四季郁郁青青;一條條小溪從山澗里躥出來,在村子前匯集成一條清澈流淌的小河向東北蜿蜒而去。青山綠水,村落掩映在連綿的山巒之中。村東面,馬石山巍然屹立,高聳入云,它與南面的跺魚頂、西南的跑馬嶺、西北的林寺山遙遙相對,構成了古老的高山鎮的天然屏障;村西南有一條溝谷,溝谷約有六、七華里之長,四面青山環繞,蒼松翠柞,郁郁蔥蔥,毎到春天,各種山花次第開放,滿山遍野,萬紫千紅,芳香四溢,因而得名“花園溝”;走出山嘴兒,村東北面便是山間平原,密集地排列著十幾個村落,其中一個叫著馬石店的村子最大,它距離青山村最近,大概六七里路,是附近的繁華之地。
青山人,勤勞質樸,剛毅彪悍,民風淳厚,人們十分地講究義氣。村里的男人,閑時大都習武,跟著螳螂拳的傳人宮保田及其徒弟們學習拳術,忙時耕田種地養家糊口;女人們,則養蠶織布,相夫教子。村里有幾家大戶,十分地開明,辦義學,讓農家子弟入學識字認數,有口皆碑。半島地區青山聯合中學選此建校是不無道理的。
這青山聯中被稱為“膠東的黃埔”也同樣是有道理的。這里的教師們,都是半島地區的名流大家,或文或政或武,自是赫赫有名,有孫文先生的忠實信徒,也有李大釗的追隨者;這里的學生們,男女混學,大都是追隨革命的熱血青年,他們與自己的老師走得近,自然也就有了不同的追求,或進了三青團,或進了共青團,或入了國民黨,或入了共產黨,然而卻都是處于秘密狀態。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大屠殺后,青山聯中校園里國民黨派系從秘密走到公開,而幾個共產黨的主要人物被半島地委撤走了,校內的黨團組織更處于全地下狀態了。
青山聯中的校長是半島極其有名的張敏芝先生,治學嚴謹有方,為時人所稱道。
“二先生”把大兒子高海亭送到青山聯中求學,就是為了讓兒子將來有點出息,給國家做點事兒?!岸壬彼蛢鹤由下窌r,拍拍兒子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海亭啊,記住爹的話:不論走到哪里,也不論啥時候,都要多學知識,不做對不起民族的事情,不做對不起老百姓的事情,做人一定要正直??!”
高海亭進入青山聯中求學后的第二年回家娶了妻子于氏,是西石現一家本分人家的姑娘,從此十年間,高海亭再沒回過高山鎮,而且杳無音信。
高卓臣離開高山鎮后,黨的活動暫時停下來了,這一停,趙保元的隊伍卻活躍起來了。趙保元又派遣一隊人馬來到高山鎮駐扎,與原來那一隊會合起來,統歸“死催”指揮,他們經常到高山鎮各個村子里去捜刮糧錢,搞得老百姓雞犬不寧。
高卓臣回到高山鎮成立新文藝社與新劇社后吸引了不少青年男女,大都是讀過新國民小學的人,肚子里有點墨水,思想觀念新,向往新世界。這些青年中,有兩位姑娘很是引人注目,一個叫高蘭,一個叫高妮。這兩人之所以引人注目,不僅是因為她們在文藝社和劇社里很活躍,戲演得惟妙惟肖,更因為她們長得十分漂亮。一個女人,長得太漂亮了,往往不是個太好的事情,很可能會招風惹草的,這不“死催”就盯上了這兩個姑娘了。
“死催”托人去高蘭家里去提親,高蘭家里人堅決不同意,這是因為高蘭有個哥哥是個地下黨員,他認為道不同不相為謀,不是一路人不坐一路車,因而堅決拒絕了,事后家里人又把高蘭送到大蒿衛城里的親戚家里去了。
“死催”在高蘭這兒碰了一鼻子灰后,便對高妮展開強勢攻擊,軟硬兼使,死打亂纏,高妮家里人被“死催”拿下了,終于抱得美人歸。在許世友的八路軍開進高山鎮前,高妮跟著“死催”隨著趙保元這幫土匪隊伍撤到了萬弟老巢去了。
(十)
一九四0年秋末冬初,許世友的膠東軍區八路軍主力部隊從半島東部開進了高山鎮。八路軍在西石現村的東泊子召開了高山鎮萬人大會,宣傳抗日,宣布在高山鎮各個村子建立人民政府,實行土地改革,之后八路軍司令部安在了高山鎮上,派各支分隊去各個村子開展工作。
八路軍來了,高卓臣又回到了高山鎮!
高卓臣一回到高山鎮便忙活起來,“黎明文藝社”和新劇社恢復起來,他把幾個黨員分頭召集起來,布置工作,分派任務。高卓臣告訴黨員們,咱們老百姓自己的隊伍開進了高山鎮,要抓住這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開展工作,要秘密地多發展黨的力量,為建立抗日政府奠定基礎。高卓臣要求地下黨員們一定要堅持秘密開展工作的原則,發展黨員必須考察好人選,并且將工作中心放到中、西、東三個石現周圍,因為那里離馬石山區近,一旦建起抗日政府,革命的根據地將連成一片了。在高卓臣的領導下,地下黨員們秘密地開展起工作來,他們在中石現村發展了于奎漢、于奎家、于思堂、劉桂珍等多名地下黨員。
八路軍的各支工作分隊深入高山鎮的各個村子開展工作,建立老百姓自己的抗日政府,同時各村都相繼成立了青年抗日先鋒隊(青抗先)、青年婦女救國會(青婦會)、兒童團等抗日組織,并在各村成立各種識字班、掃盲班,提倡學文化,最大限度地調動起老百姓抗日的各種積極性。
八路軍在高山鎮成立了高山區人民政府,指導著各個村的工作開展與建設。
“二先生”被請去為識字班、掃盲班做先生了,他的臉上見天洋溢著笑容。
“大先生”被請去部隊為戰士們診治、療傷,他的臉上見天洋溢著笑容。
高蘭也從大蒿衛城里回到高山鎮上,活躍在“黎明文藝社”和新劇社里。
高山鎮,天,是藍藍的;山,是青青的;水,是碧碧的。老百姓揚眉吐氣,群情激昂,抗日的歌聲震蕩著高山鎮的山山水水。
高卓臣深知抓好革命宣傳工作的重要性,因此他盯上了鎮上高連發的流浪劇團!高連發是高山鎮上人,自幼喜好京劇,年輕時創立了草臺班子,農閑時排演傳統的京劇節目,走村串鄉地演出,以賺取仨瓜倆棗地來養家糊口。高卓臣取得高連發的同意,把自己的新劇社與高連發的流浪劇團合并起來,改編為“黎明劇團”。“黎明劇團”一時人才濟濟,斐聲膠東半島各個抗日根據地。
“黎明劇團”主要成員有地下黨員高富俊、高蘭、傅宗星、老倪等人。傅宗星、老倪是北伐時期的留守人員,他們都是南方人,從此再沒離開過高山鎮,十幾年來的生活讓他們經歷了人生的磨練,如今八路軍建立起抗日根據地,老百姓興高彩烈,他們也自然精神煥發起來。
高富俊是“黎明劇團”的臺柱子。他是“北油坊”的二少爺,雖然“北油坊”被搶了個精光,但是他們幾十畝土地,幾十間房屋與店鋪是搶不掉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北油坊”幾年間又是溝北的首富了;高富俊是地下黨員,這是別人不知道的,就連同是地下黨員的親哥哥高昆都半點不知,只有高卓臣一人清楚,這是黨組織規定的紀律,叫著單線聯系。但是,高富俊在“黎明劇團”的貢獻卻是有目共睹的。
高富俊根據發生在自己家里的真實事件,寫成了新劇《出狗殯》,在“黎明劇團”里,他當導演,當演員,將此劇搬上了舞臺,控訴舊社會的不平等,揭示出一個真理:只有推翻舊社會,建立起一個沒有剝削與壓迫的新社會,老百姓才能過上幸福生活!
《出狗殯》一劇一公演,引起很大反響,并受邀去半島各個根據地巡演,受到各地人民的歡迎,并被膠東軍區通令嘉獎。
高富俊在家里被老父親痛罵為不孝之子,“北油坊”老當家的認為家丑不能外揚,更何況弄得天下人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這年,高富俊參加了許世友的八路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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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一年早春時節,高山鎮上開始了第一次土地改革。
這一次土改,主要是把土地大戶的地收繳上來,分給沒地或地少的貧困農民。
“二先生”高鴻臣家里的四十多畝地被收繳了一大半兒,只留下十多畝地,維持著三十幾口人的生活。
“大醫生”高華亭家里本來土地就不多,他家里維持現狀。
“南油坊”大部分土地被沒收,分給了缺土的農民,高成章、高顯兄弟很是不理解,他們認為這樣做是不公平的。
“北油坊”大部分土地被沒收,分給了缺土的農民,老當家的也不理解,也認為這么做不對頭,而兩個兒子卻很高興。
這次土改完成后,八路軍主力部隊開到半島東部與威海衛來的日軍作戰去了,司令部機關及兵工廠遷到了馬石山下的馬石店、青山一帶。
共產黨員高春池、高昆以及“二先生”的四弟一同參加了八路軍,隨主力部隊東進作戰去了。
麥收過后,正是夏種時節,一隊約摸五六百日偽軍組成的隊伍從大蒿衛城里開進了高山鎮,駐扎下來,四處打探八路軍的消息。
這天日偽軍吃完早飯后便開出了高山鎮,沿富水河南岸的西石現、中石規一帶向青山進發了。前邊是偽軍開路,后邊是日軍,鬼子官兒騎在高頭大馬上指手劃腳地咋呼著。
頭半晌午時,這隊鬼子來到了中石現村,把沒得到消息和沒來得及躲的一二十人,趕到河灘上,要這些人給他們當向導。
中石現人有個共性,粗野,不文明,但有血性,講議氣,最見不得欺人太甚的事兒!只要他們看著不順心不順眼的事兒,不僅堅決不干,而且拚了命也要與你血戰到底,他們自老輩子一直到現在,男女老幼都是如此。有人說是這里水土硬,就出這么些只認理不認時火頭兒的人兒,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想必是村風鄉俗使然吧。
這些男女老少在河灘上與鬼子們撕打起來,結果都被鬼子們用刺刀給挑了。在這些死難的人里,就有余思躍的老母親。
余思躍,有兩個外號,一個叫“謊神”,一個叫“小和尚”,一人占有兩個外號,這在高山鎮恐怕是獨一無二的。別人愿怎么叫就怎么叫,你叫那個俺都答應著,大名小名外名都是些符號,叫啥都是叫,雖說馬無夜草不肥、人無外號不發,叫常了啥聽著都是順耳的,只要能少干點活、多吃點好的,身子舒服些就行啊!余思躍就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余思躍心高眼不低,可惜沒生在那有錢有權有勢的人家,不是送子娘娘送錯了人家,就是管出生的啥子閻王爺之類的當官的喝醉了酒稀里糊涂地把他打發到這陽間來了。他媽生下他第三年,他爹就在一場暴雨中被霹靂擊中一命嗚乎了,剩下孤兒寡母過日子,原本靠著三畝二畝山嶺薄地過活的人家,他爹這一走,日子的艱難就更可想而知了。可是,余思躍他媽信命,她常說人的命天注定,命里有不用求,命里沒有求也是白求。因而,在余思躍他爹走那年,她媽找瞎壽給他起了一卦,瞎壽告訴她說,你這閨女金貴著哩,只不過貴人不壓重發,你要給她剃成和尚頭,一直到她出嫁那年才可蓄發。余思躍他媽說,老神仙啊你弄錯了,俺這是個帶把兒的啊。瞎壽說,帶把兒的更得這么做了,不然你就等著后悔吧。瞎壽,在高山鎮人稱“老神仙”,占卜相面看門子樣樣能干,哪位看官說了瞎子咋相面看門子啊,這你就不懂了吧,有些東西是不用眼睛的,瞎子點燈白費蠟就這意思嘛,他舞弄的靈不靈誰也不知道,反正人都叫他“老神仙”。從此,余思躍就剃成了光頭,一直到他光榮了那天,“小和尚”的外號也就因這五冬六夏的光禿頭而來的。
“小和尚”余思躍這人,長得的確是有點意思,頭大,典型的瓜子臉,但這瓜子不太成比例,上半部太寬下半部又突然太窄,怎么也讓人有點難以接受;眼睛大大的挺有神氣的,有時直放光兒,只是眼睛下邊兩泡眼皮腫得也不是胖得有點出奇;尖尖的下巴到他光榮那陣兒也沒長出一顆毛兒來;大高個兒,但有高矮沒有粗細,人說刮二級風就夠嗆能站住了??赡苁悄X袋大的緣故,他從小道道兒就多,不管說啥話心不跳臉不紅,都跟真的是一樣的。有人將他說的話、辦的事一落實,嘿嘿,都是沒影的亊,而人家卻能讓你心服口服地相信,因而他又得一鄭重其亊的外號“謊神”,在高山鎮能稱上“神”級的人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
十歲那年,小伙伴們結伴到山里去拾草,他提議得有人在看著扁擔、網包、繩子之類的家什啥的,看家什的不用拾草,別的人一人多拾點給他就行了。別人一同意,他就趕快找來石片畫鬮兒,別人抓的鬮兒都是一道橫杠兒,只有他的是兩道橫杠兒,每次抓完鬮兒報完結果大家都是將石片扔出老遠,次次都是他坐享其成。直到有一天,在旁邊看光景的一個大人插足進來,將每個人抓到的石片都收起來,才戳穿了他的鬼把戲,原來他抓到的石片上也只畫了一道橫杠兒。
十五歲那年秋天,庒稼拾掇完了后,“小和尚”回到家里對老實巴交又想把兒子含在嘴里、托在手心的老母親說:“今兒,俺在大街上踫見一穿鄉走街的先生,他說俺病了。俺一看,可不是呢,您看看!”說著,“小和尚”把自己的褲褪子擼到膝蓋以上露出小腿,將小腿一放松,拍著軟囊囊的腿肚子,腿肚子肉兒自然軟里晃蕩的。他媽可急眼了,這還了的,兒子是金貴的,千萬不能有個閃失,否則對不住他那早走的爹,自己也沒了養老送終的了。“孩子,先生說咋治?。俊薄跋壬f是缺啥玩意兒,讓每天炒兩個雞蛋,靠上去吃兩月就好了?!薄靶『蜕小闭f這話時,連眼皮都沒眨巴一下子,那才叫臉不改色心不跳啊。每天兩個雞蛋吃了一個月后,“小和尚”又把腿肚子擼給母親看,稍稍用點力一蹬,再用手一拍說:“您看看,好多吧?”老母親看看的確如此,看來這先生的方子還就真有效啊,還得接著繼續吃下去。原來,“小和尚”知道他媽養的幾只母雞開張下蛋了。
這天早晨“小和尚”從下泊子回家去取豆種,走到村頭碰上了本村愛說笑話的四大爺余克志,四大爺道:“唉,小和尚忙啥哪?別走,撒個謊聽聽!”
“誰還顧得撒謊啊!”“小和尚”認真說。
“咋啦?”
“下河河床干了,那魚兒啊直蹦高呢,俺得趕快回家拿簍子去!”“小和尚”邊說邊跑。
媽媽的,俺先去也,等你拿回簍子,你四大爺早就抓一大堆魚了。四大爺余克志美美地想著,一顛一顛地向下河跑去。
這天幸虧四大爺被“小和尚”騙到了下河,一個時辰后,從高山鎮上開出的這隊日偽軍掃蕩了村莊。
“小和尚”那個后悔啊,毎次都叫上媽一同上山下地,這次因天熱想孝敬一下媽,不想讓媽送了命。小日本兒,還有那二本鬼子,俺操你八輩子祖宗,俺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媽媽的……
“小和尚”恨得巴不得扒了小日本鬼子的皮、喝了那二本鬼子的血啊!
午飯時,駐在馬石店的八路軍司令部機關得到情報后,派出了軍區教導大隊一百左右人前來青山村西南的花園溝阻擊來犯的日偽軍。敵我雙方在花園溝中段遭遇了,八路軍戰土占據溝北坡,日偽軍占據溝南一座小山頭,慘烈的戰斗開始了!
戰斗持續了約半個小時,雙方均有不同程度的傷亡??吹揭恢苯┏植幌拢碜庸賰河^察了一會兒,撫摸著他的仁丹胡子,忽然間冷笑了一聲,這個老狐貍腦海里瞬間誕生了一條毒計。
雙方交戰的區域系一段溝谷,谷底南北向,約六七十米的一片開闊地。貼近南坡一側有一條寬不足三米、深不足兩米的河溝,河溝北面是一條谷底小路,小路以北有上下兩塊約一二畝的耕地。河溝北岸生長著一排一抱粗的柳樹,參天挺拔,均在二三丈高,枝繁葉茂。
鬼子官兒命令一名小鬼子扛上一挺機關槍,又帶上一條手指粗的鐵鏈子,一把大銅鎖,又命令三名二鬼子各自攜槍又扛了三箱機關槍子彈,下到谷底小河底。這四個家伙把那挺機關槍用鐵鏈子鎖在一棵大柳樹上,槍口對準北坡八路軍陣地上,小日本鬼子把操著機槍,一個二鬼子給輸送著子彈,另外兩個操著三把大蓋,站在河溝岸下,只露出一個頭,起勁地向北坡八路軍陣地上射擊。而南坡小山頭上的日偽軍卻停止了射擊。
北面陣地上八路軍指揮員用望遠鏡觀察了一會兒,從一名戰士手中奪過一只三八大蓋兒,又將一名狙擊手叫到自已面前,把望遠鏡遞給他讓他看過后說:“你負責打掉那兩個二鬼子,俺消滅打機槍這倆!”于是,兩人端槍,瞄準,射擊,不到半袋煙的功夫,四個鬼子便上了西天。
指揮員大喜過望,他把三八大蓋遞給那個戰士,說:“同志們,看見那挺機關槍了嗎?馬上就要屬于我們的了?!彼⒐π那?,說罷一躍身就要沖出去,卻被一位大漢緊緊按住:“指導員,你是指揮員,不能上,有我們呢!”說完,一揮手十多個人跳出掩體向溝底沖去……
當時,八路軍膠東軍區戰士們裝備很差,主要武器就是手榴彈、大刀、土槍、單打一。從日軍中偶爾繳獲那么一支三八大蓋兒,簡直如獲至寶,但大都分給槍法極準的戰士或狙擊手,全軍區只有少數幾挺機關槍。如果能繳到一支三八大蓋兒,那實在不亞于過大年、娶媳婦;如果能繳獲一挺機關槍,那更是欣喜若狂,豁上性命都在所不惜的!如今,溝底下躺著一挺機關槍、三枝三八大蓋啊,這誘惑力……
北坡上,八路軍教導大隊里年輕的戰士們,看著這挺機槍都紅了眼睛,一拔一撥地跳出掩體……
南坡小山頭的日偽軍瘋狂地向沖下來搶奪機槍的八路軍戰士們掃射著……
……
這次戰斗,史稱“花園溝慘案”或是“花園溝戰斗”,八路軍膠東軍區教導大隊有八十多人犧牲,長眠于花園溝。
(十二)
一九四一年底,震驚中外的“馬石山慘案”發生了!這是侵華日軍總司令岡村寧茨糾集日偽軍在華北、華東地區實行慘絕人寰的“三光”政策的一個鐵證。
“馬石山慘案”發生前,青山聯中被迫停辦南遷到安徽阜陽被劃歸國立第22中學。
“馬石山慘案”發生這一天,“小和尚”余思躍將一隊日偽軍帶進了八路軍游擊隊埋設的雷區,炸死了幾十個敵人,“小和尚”也光榮犧牲了,時年二十一歲。
經過艱苦地反掃蕩之后,八路軍保住了各個抗日根據地,部隊主力回到根據地休整。
一九四二年,高山鎮又回到人民的手中,人民群眾又過上了太平的生活。
“二先生”還在教小學的國文,還在當識字班、掃盲班的先生。
“大醫生”還在為人治病、接骨,并受“黎明劇團”邀請,為其秧歌隊重新設計秧歌表演形式。這期間“大醫生”自創了舞獅中的“天女散花”,堪稱一絕。“大醫生”設計的秧歌表演形式融入了武術的精髓,剛柔相濟,藝術性很強,在多次根據地大匯演比賽中獲頭獎,讓“黎明劇團”名聲大震,紅遍半島各個根據地。
高卓臣病倒了。
高卓臣患得是麻風病。
麻風病是由麻風桿菌引起的一種慢性接觸性傳染病。主要侵犯人體皮膚和神經,如果不治療可引起皮膚、神經、四肢和眼的進行性和永久性損害。麻風病是一種毀容的疾病,在世界范圍內曾是一種常見的病,甚至《圣經》里也曾提到過麻風病?;颊叨嗵幇l生潰瘍,并可導致殘疾。兒童最容易患這種病,感染這種病后要過2---7年才會發病。(此段文字引自搜狗)
高山鎮的人們直到高卓臣發病時才知道他的公開身份是兼任蓬、黃、掖三縣的縣委書記,還是高山鎮革命火種的播灑者,他經常地回到高山鎮來指導革命工作。在高山鎮,在篷黃掖一帶,只要你想參加革命工作,只需高卓臣寫一張條子,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的。長年的奔波與不計環境的惡劣,讓他染上了麻風病這種病,而且開始發病了?!按筢t生”見多識廣,知道這種病的的危害,更知道這種病是傳染性疾病,所以建議高卓臣休養并隔離治療。小日本不時地掃蕩,蔣匪偽頑不斷制造摩擦,根據地的政治、軍事、經濟建設如火如荼,使得高卓臣無暇停下來休養治病,他只能一邊治療,一邊單獨吃住,避免與同志們接觸,曹校長得知高卓臣的情狀連連表示心疼與欽佩。
一九四三年,第二次土地改革開始了。
這一次土改,在一九四一年土改的基礎上,又把土地多的人家的土地進行沒收分給貧苦的農民,而且將富裕人家的店鋪等財產沒收了。
“北油坊”的店鋪被沒收,成為人民政府的公共財產?!氨庇头弧崩袭敿业男挠胁环?,說自己兩個兒子都在許世友的八路軍上干,這樣做是不是對不住他的兩個兒子。政府工作隊的人告訴老當家的說,你的兩個兒子參加八路軍就是為了推翻不平等的舊社會建立一個沒有壓迫和剝削的新社會,這是他們參加八路軍的最終理想,如果不信,可以把兒子叫回來問一下。老當家的就生悶氣,躺在炕上裝病,在家里偷著罵兩個兒子。
“南油坊”的店鋪也被沒收充公了。“南油坊”的纊絲廠與織布廠剛剛籌建了一半兒,就遭遇到戰亂,只得停下來,這一次土改,也一并被人民政府沒收成為公共財產,高成章、高顯想著辦工業發家擴大家業的美夢徹底破滅了。
“大醫生”的藥鋪子沒被沒收,因為他治病接骨從沒收過人家的錢。
“二先生”家的店鋪也被沒收了,摔面館只得停業了。“二先生”能看得開,想得開,他說人要順著社會走,要適應社會的發展,不可以與社會發展的步伐背道而馳的。
“二先生”還在教孩子們讀書,是在人民政府成立的小學校教書,他依舊受到師生們和鎮上的人們的愛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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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四年,“二先生”家里發生了兩件大事兒。
春天里,在許世友八路軍隊伍上當司務長的“二先生”的四弟被押解送回了高山鎮上,這讓“二先生”大吃一驚,是斷然沒有想到的事兒。
“二先生”的四弟,人長得墩墩實實,黑不溜秋,腦袋瓜子靈活,識字斷文,見著啥看個三次兩次的就能搗古個差不離兒,人又善良豪爽,就是脾氣有點暴,一點火就著,為著個事兒較真兒,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因為部隊在高山鎮上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大家都知道他是“二先生”的四弟,再加上他在鎮上輩份兒高,隊伍上不少鎮上參軍的人都叫他四爺,天長日久,“四爺”就成了他的名號了。
“四爺”在部隊上干得很出色,人緣也不錯,有打算有料理的,因此上級任命他為司務長,分管部隊的后勤工作,糧啊草啊鹽油醬醋啥的都歸他管?!八臓敗比四X瓜子活,做事兒不光干脆利索,而且很有計劃,他說部隊跟住家過日子一個樣,要勤儉持家,精打細算,這才能把家當好,才能過上好日子,這得跟“南油坊”兄弟倆學習哩。
正當“四爺”在八路軍隊伍上如魚得水般干得風生水起時,被人誣陷為貪污軍晌,因而被押回高山鎮上。任憑“四爺”如何解釋與澄清,鎮上當時的負責人照樣兒組織人整“四爺”,嚴刑逼供,“四爺”不愧為一條硬漢,錚錚發誓:“誰他媽的拿了八路軍一分一厘錢,天打霹靂轟,讓他死絕八代!”
后來八路軍部隊上查清了清況,原來是高山鎮上一個同在隊伍上的人泄私憤故意誣陷“四爺”的,欲報當年的兩巴掌之仇。原來,在早年間,那個誣陷“四爺”的人,因為街面上的事兒與“四爺”爭吵起來,被年少不懂事兒的“四爺”乎過兩耳撇子,此人就懷恨在心,一直司機報復。
事情的來弄去脈都調查清楚了,八路軍部隊上要調“四爺”回去,鎮上那負責的人就是王八吃稱砣鐵了心,不光把這事兒捂下來了,而且往死里整“四爺”!一天夜里,“四爺”自己給自己挖好了墳墓,留下一封遺書,自殺了。
第二件事兒,是“二先生”的二兒子參加了八路軍。
大年除夕夜,許世友將軍的八路軍向趙保元的老巢萬第發起總攻擊,決心消滅這支披著國軍外衣實是賣國求榮的漢奸隊伍,二先生”的二兒子高新亭參加了擔架隊。戰斗期間,擔架隊的人員在外圍等候任務,高新亭一個人殺進了戰場,不但繳獲了槍支武器,還捉回了幾個俘虜,受到部隊首長的表彰,當時便把他留到隊伍上。
一夜之間,萬第這個趙保元的老巢被攻破,趙保元的隊伍大部分被殲或俘虜,趙保元率一部分親信倉皇向半島西部逃去,戰利品堆滿了高山鎮上和西石現的大街上,從此趙保元退出了歷史的舞臺。
“死催”不知死活,高妮帶著兩個孩子又回到高山鎮上。
一九四五年三月,“二先生”的二兒子高新亭隨著許世友的八路軍主力部隊離開了高山鎮,離開了“二先生”,從此再未回來過,當時他還不到二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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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勝利后,沒過上幾天舒心日子,老蔣又挑起了內戰。
高山鎮的老百姓們在高山區人民政府的組織下,參軍、支前達到前所未有的高潮,小車隊、擔架隊跟隨著大軍西下萊陽、濰坊、濟南,不僅粉碎了蔣介石重點進攻膠東的美夢,而且一直跟著大軍打過了長江,打進了南京總統府。
在消滅了來犯的蔣介石軍隊之后,解放區根據地在一九四七年又開始了第三次土地改革,這一次土改被高山鎮老百姓稱為“復茬”,分得財主人家的家產與錢財叫著分“富財”。
溝北“北油坊”被劃定為地主,房子及家財被分了大部分,留得幾間房子給老當家的住下了,或許因為高昆、高富俊都在八路軍的隊伍上吧?鎮上的老百姓如是想。
溝南“南油坊”也被劃定為地主,他們最慘,高成章、高顯兄弟一無所有,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一個赤貧的人分到了“南油坊”老當家的一件虎皮大衣,竟在下雨天也穿著顯擺,幾個月就將這件珍貴的虎皮大衣徹底地造作完了。
“大醫生”沒受到啥子沖擊,只是定了下中農而已。
“二先生”家里被劃定為富農,因為他們家里以前有四十多畝地,有客棧,有摔面館?!岸壬笨吹礁叱烧?、高顯兄弟的處境很是不忍心,他想這兄弟倆從沒干過傷天害理、欺壓百姓的事兒,他們又是自己的學生,就動了惻隱之心,把高成章、高顯兄弟接到自己家里住了。然后,“二先生”就聯合“大醫生”出面為高成章、高顯兄弟去找高山鎮政府,央求給他兄弟兩人一所住處,最終為他們爭得了兩間閑屋,使得“南油坊”兄弟倆及其后人永遠感謝兩位先生的大恩大德。
“二先生”的大兒子高海亭七八年來音信全無,不知是在國軍,還是在八路軍,也不知是死是活。在“二先生”家里被劃定富農后,鎮上有些人想把高海亭的媳婦兒于氏姑嫂強嫁給鎮上一光棍漢子,“二先生”憤而疾呼道:“不可不可啊,一是吾兒死活尚不知,二是人民政府不提倡強行包辦婚姻的!”于氏姑娘也大怒道:“俺娘家也是貧農,看誰敢強逼俺!”說罷,收拾東西毅然回到娘家西石現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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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卓臣,這位蓬、黃、掖三縣的縣委書記以及高山鎮革命火種的播灑者,最后的時光里,他把自己關閉在一處房間里,下達命令與簽署文件,只讓人看,不讓人動,堅持工作,在建國前病死于麻風病。
曹校長,高卓臣的初等中學的老師,建國后任青島市第一任市長與書記。
“北油坊”的大少爺高昆建國前犧牲在東北,他是膠東軍區編為四野的一部中的一員;二少爺高富俊在解放戰爭中萊陽鮮子灣戰斗中光榮犧牲?!氨庇头弧笔切轮袊锩窢幹械囊婚T兩烈士家庭之一!
“南油坊”兩位少爺及其后人老實地接受改造,但暗中苦學醫學,既救人又求牲畜,其后人在高山鎮口碑不錯,直至今日誠實地為父老鄉親及其牲畜治病。
高春池建國后,仍在軍隊上工作,在總參任職,官銜很高,其三弟在抗美援朝中犯有錯誤,被他救下轉業回家務農,他們兄弟的子孫都很發達。
高蘭,這個俊俏的“黎明劇團”主要成員,后來也參加八路軍,建國后仍在部隊上工作。
高妮,在一九四四年的萬第戰役后,不知“死催”死活,帶著兩個孩子回到高山鎮之后另嫁一赤貧,孩子也隨姓高姓,她與孩子們一生相安無事。
“四爺”建國后被平反,其后代生活得不錯,經商者居多。
“二先生”的大兒子高海亭在青山聯中加入了三青團,學校南遷安徽阜陽時,他隨校長張敏芝先生去了安徽。在安徽待不下去后,又隨張校長去了西安,后來投筆從戎參加了國軍抗日。解放戰爭時期,隨部隊起義加入中國人民斛放軍,一九五0年轉業回家。整整十年沒回家的高海亭,回到高山鎮后與妻子于氏姑娘重逢,后任教于高山鎮各小學,反右斗爭中又遭牢獄之災。其校長張敏芝先生在四九年被國軍挾持到臺灣,客死他鄉。
“二先生”的二兒子高新亭在解放戰爭東北剿匪中光榮犧牲,時年二十一歲,任排長。高新亭隨八路軍離開高山鎮后,就改名叫高波,他是著名作家曲波長篇小說的《林海雪原》中的真實英雄——高波!
“二先生”的小兒子高全亭學的是泥瓦匠,為人樸實善良。其后人于改革開放后在外做買賣,生意興隆,善舉頗多,每年都會去憑吊自己的伯父高波烈士,為人所稱道。
“二先生”建國后仍然教學,是烈屬,沒受過啥大的挫折,終老矣。
“大醫生”建國后仍然行醫,依舊不收錢;他的子孫們跟著他習醫,醫術雖不如他,但仍然不收錢的,他也終老矣。
于國英、于善坤在建國后的“三反五反”中被槍斃,而于樂斌雖然受過管制,但卻一生無事兒,終老矣。
“花園溝戰斗”中八路軍膠東軍區教導大隊犧牲的那八九十名官兵,后被中石現村、青山村地下黨組織群眾掩埋,第二天尸體被野狗扒出,兩村地下黨再次組織人將烈士們掩埋,兩處墓穴里各掩埋了四十多具尸體。今日被利欲熏心的農民將墳墓開墾得只剩下兩個不大的土丘,這八九十名烈士至今無人為其樹碑或建紀念館,海陽、乳山均無人問津。
高山鎮上的“十里長柳”,建國后的幾十年間被說了算的人一年一年地砍伐著,賣給了南部海邊上的造船廠了。
“百畝梨園”建國后充公了,改革開放后被毀建了工廠與醫院。
高家祠堂,在文革中被紅衛兵們毀掉了,只剩下遺址,聽說高山鎮上村委準備重建,不知真假。
“龍頭槐”,這棵被溝南人家以及高山鎮上人家都視為神物的象征高山鎮滄桑歷史的千年老槐樹,被鎮上一任負責人在“文革”晚期強行鋸倒了,后人只能從老輩人的描繪中去領略她的雄姿與故事了。
呵呵,這就是歷史!
誰能去改變歷史嗎?
夠嗆,因為改變歷史,只能是一時;還因為改變歷史,將會被歷史永遠咒罵的!
高山鎮的老百姓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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