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人生是一個圓,無論你把它涂抹成什么樣?終究你還是會回到來時的那個點。以前看到這句話,我會感覺很可笑,可現在我卻守著這句話無語淚先流,因為我在這圓里涂抹的故事已回不到原點。有時我會想,假如同樣一個人的生命可以輪回,而且可以不同的改寫你的人生,那么你會不會把自己詮釋的很完美?今夜,我于夜半驚醒的夢中念你,駐足于冬日凜冽的風中想你,可所有的想與念在夢醒的瞬間都化作了一縷青煙,你終究還是在我的視線里一點一點的遠去了……
通過媒人張阿姨的介紹,我認識了斌,他給我第一眼的感覺就是長得濃眉大眼,高大帥氣,笑起來的樣子憨憨的。如果說上帝把他造的跟別人不同之處,就是他眼睛上面的兩道眉毛,濃的簡直連到了一起。曾聽上了年紀的老人說過,無論男女,如果有著一雙過濃的眉毛,那么在他(她)的一生中肯定會遭遇一次桃花運。盡管我早聽說過,可我還是被斌俊朗的外表征服了。況且聽張阿姨說斌很有本事,他可以把簡單的面食做成各種美味,還說無論哪家姑娘嫁給他,就是這姑娘前世修來的福分。因為單憑斌做面食的絕技手藝,就能把一家子的生活挑起來,當時聽著張阿姨唾液四濺的,說的天花亂墜,把我說的云里霧里的,不知身在何處。后來父親對我說:“丫頭,古人說得好,荒年餓不死有手藝的人,這門親事能做,況且這小子他爸我認識,一輩子老實巴交,沒做過什么壞事,估計這小子也壞不到哪里去。”聽著父親的話,我心里暗暗高興,其實就是父親不說什么?我芳心也早已默許了斌的到來。
通過一年多的交往,我發現斌無論在哪個方面,都能做到拿得起放得下,特別面對新生事物,他的接受能力遠超乎了我想象,這讓我感覺此生我選對了人。第二年冬天,我記得那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大,漫天飛舞的雪花幾乎彌漫了整個冬季。而我們就在雪花飛舞的臘月初三走進了婚姻的殿堂,盡管那年的冬天很冷,可至今我卻感覺唯有那個冬天最溫暖。
婚后,我們猶如走進童話世界般,感覺是那么的幸福,盡管守著一貧如洗的家,但彼此間的恩愛早就沖淡了歲月中的各種無奈,斌對我的體貼和對我的呵護,使我感覺很愜意。因為他讓我感覺到原來除了父母之外,人世間居然還存在著另外一種愛,這種愛有時甚至超越了父母之愛帶給我的感官感受。特別是一雙兒女的到來,使我們這個家更加完整,面對整天充實的忙碌,讓我感覺生活永遠是林徽因筆下的人間四月天。
女兒五歲,兒子三歲的時候,斌看著周圍鄰居高高聳立起來的樓房,對我說:“茹兒,我想出去掙錢,我不能讓你們娘兒幾個守著窮家過一輩子,昨天我聽說村里的池子在北京開了個面店,掙了不少錢,才幾年光景就把樓房蓋起來了,就池子那手藝,我眼睛閉起來都做得比他好,他都能靠著面食這門手藝發財了,所以我也想出去闖闖,試試,你看行嗎?”其實當初嫁給斌,我根本就沒在乎他家是否窮和富,我在乎的只是他有著男人的那種擔當和責任。聽著斌的一番話,我知道,男人不僅僅是拴在女人腰上的一根繩,等待他的還有屬于他的一番事業。盡管他以給我們娘兒幾個帶來好的生活作為借口,我還是默許了斌的決定。
斌拿著結婚時我積攢下來的彩禮錢和這幾年省吃儉用的零花錢決定去北京,臨上車的時候,斌摟著兩個孩子久久舍不得撒手,不時的親吻著女兒和兒子的小臉,而我在一旁早就淚流滿面。當時我只想說一句話,我多么希望斌選擇留在我身邊不要出去。看到我流淚的臉,斌轉而站起來,用手輕輕的拭去了我臉上的淚痕,緊緊的擁著我,“茹兒,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在家帶好兩個孩子,新年回來的時候,我一定讓你們過上好日子。”“嗯……”我控制著自己對斌的依戀,像個上了歲數的老太婆一樣,叮囑斌出門在外的各種注意事項,沒人知道當時我語言的蒼白。因為和我同年出生的斌,根本不需要我像婆婆似的叨叨。但盡管如此,斌還是像個孩子似的點著頭,不讓我難過。
斌在我的視線里一點一點的遠去了,我久久的站在原地淚雨滂沱,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終使用任何東西填都填不滿。斌走了,那時我還知道,他有著諸多對我的不舍,對這個家的眷念。我還知道,那是我們第一次面臨的分別。
年底斌真的帶著花花綠綠的,厚厚的一沓一沓鈔票回來了,臉上滿滿的興奮,訴說著對我的想念。那一年的那一晚,我極盡溫柔的回應著斌對我的瘋狂。斌對未來充滿了希望,說再拼幾年回來把樓房蓋起來,然后帶著我和孩子每年出去游玩。我躺在斌的懷里,無限向往的聽著斌描繪的美好前景,陶醉的飄飄然,不知所以然。
以后的幾年里,斌每次回來都帶著厚厚的鈔票交到我手里,讓我保管,我則小心翼翼的守著這些錢,如同守候斌的心一樣,不敢有絲毫的閃失。因為這些都是斌的血汗錢,錢上凝聚著斌熬過多少個不眠之夜,陪著多少笑臉,守著多少寂寞。最重要我守著的是斌對未來的種種希望,為了斌,為了我們能早日團聚,我舍不得動用斌帶回來的一分錢。
時光真的如流水,一晃,兒子十歲了,錯過了女兒的十歲,所以,我不想再錯過兒子的十歲生日,于是我托離斌不遠的池子,讓斌回來給兒子過生日,也因我實在想念斌,所以我想借兒子十歲生日,掩蓋我對斌的思念。原以為,接到口信,斌會提前幾天回來,可我沒想到的是,直到兒子生日當天,斌始終沒有出現。我在這等待的日子里,開始有著隱隱的不安,因為這要是在過去,斌永遠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只要我一聲呼喊,他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我的視野,斌這次是怎么了呢?在惴惴不安中我為兒子過完了生日,決定去北京看一下斌到底是怎么了?
從老家坐車到北京需要一天一夜的車程,當我從老家抵達北京的時候,正值深夜。由于是夏天,盡管是晚上,北京的天氣依然很熱,我憑著以前來過一次的記憶,磕磕絆絆的來到了斌的住處。看到門居然是虛掩著的,我一邊責怪斌的大意,一邊喊著斌的名字,伸手便推開了門。里面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奇怪,難道我的到來,驚醒了屋內的老鼠嗎?正在我獨自納悶的時候,屋里的燈“啪”的亮了。可屋里的場景也使我驚呆了,斌和一個陌生的女人幾乎全身赤裸的躺在一起。我只覺得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來,看到躺在斌的懷里,那個女人坐在床上漠然不動。我使勁掙脫斌的懷抱,只覺得胃里陣陣泛起莫名的酸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我一頭扎進北京的夜色中,不想再看一眼這個我陌生的城市。為什么?我苦苦守候會是這種結果?十幾年了,我一直以為我是斌的唯一,斌是我的所有。我一直以為,就算全世界什么都沒有了,只要有斌,我就是擁有了全世界最好的。可所有的一切,瞬間變得一片模糊,我不知道沒有了斌,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是我想要的?走在北京無人的,午夜的街頭,我淚水雨似的流。我多么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我多希望當時是在做夢,可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真切切。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只知道回來時才發現斌跟我一起回來了,而我卻沒有了眼淚。那天晚上,兒子和女兒熟睡后,斌直愣愣的跪在我面前,左右開弓的打著自己的嘴巴,罵自己不是人。而我只像第一次認識斌似的,覺得眼前這個人是那么的陌生。在斌斷斷續續的訴說中,我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原來由于店里生意忙,這個女人是和她的老公一起被斌僱過來做小工的,這個一直生長在窮鄉僻壤的小女人,初來時就被斌的能干和帥氣的外表吸引住了,每每和他老公吵架都拿她老公和斌作比較,她老公一氣,另找了一家,不再和她在一起做了。這個女人離開了她男人的視線,就開始對斌不安分起來。起初,斌對這個沒有我長得好看,甚至各方面都不如我的女人根本就不屑一顧。沒想到這個女人有次乘著斌喝醉酒,冒充我投懷送了抱。待到斌后悔的時候,發現一切都遲了。后來這個女人說懷了斌的孩子,我托池子帶話的時候,這個女人說如果斌這次回來,他就會和斌一起回來,逼著他跟我離婚。斌絕沒想到我一個人會去北京,因為在這之前我很少單獨外出過。
聽了斌的一番話,我的心一點一點的往下沉。斌啊,你可知道我為什么一個人單闖北京城啊?這么多年,你可知道,在你外出的每一天,我的心其實都是提在嗓子眼在生活啊?我多么不希望你在外出的日子里有絲毫的閃失啊。你可知道我是鼓了多大的勇氣,一個人去的北京城?我只想你好好的,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的跟我過一輩子。我從沒想到會出現這么戲劇化的一幕,你叫我怎么辦啊?你該叫我怎么辦?
我主動跟斌提出離婚,因為我不愿意跟一個身子臟了的男人再在一起,也想給自己留有最后一絲的尊嚴。斌在我提出離婚的剎那,淚瞬間流落眼底,這個平時在外面那么硬朗的一個人,在我面前顯得是那么的無助。看到斌流淚,我的心就像刀割一樣難受,可除了離婚,我們還能怎么樣呢?
“茹兒,我不喜歡她,我不想跟你離婚,我們去辦個假離婚證,等我騙這個女人去把肚子里的孩子拿掉后,我就甩掉她,回來,我就不出去了,行嗎?”聽著斌如夢一樣的話,我使勁的搖頭,正在氣頭上的我,一句也聽不進斌在說什么?什么都可以當做兒戲,難道我們彼此的生活,我們的一輩子都可以拿來當做兒戲嗎?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辦完離婚手續后,斌默默的收拾好行李,準備要走了。家里的一切,包括兩個孩子,以及房子,斌都留給了我,說是不讓孩子知道我們離婚了,不想給孩子幼小的心靈留下陰影。說到底,除了一張紙,其余的都不變。可真的都不變嗎?我怎么感覺什么都變了呢?
斌在我的眼里一點一點的離去了,我躲在遠處的人群里,淚不知不覺的流淌著,我多么希望斌像第一次離開我一樣,緊緊的擁著我,再次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痕,訴說著對我的不舍,對我的依戀。我多想伸出手再次觸摸一下斌的容顏,卻發現掌心里除了空氣,別的什么也沒有了。我在心里暗暗發誓,只要斌能夠在三年內回到我身邊,我會原諒他所有的過錯,畢竟他是我孩子的父親。我就這樣在我的意念里突然堅強起來,因為我在等待著一種奇跡。
我在等待的煎熬中,翻出了斌這幾年賺的錢,我想到了斌攢這些錢是蓋房子用的,而自從斌走后,住在和斌一起住過的房子,我會想起許多我們在一起的甜蜜,在一起的回憶,以致每每夢醒,我都會被思念這張網折磨的徹夜難眠。于是我決定,用重新蓋房忘記過去,我想用新房子暫且抹去我們倆難忘的過去,至少可以證明沒有斌的日子,我對自己的認可。
我開始忙碌起來,可真正忙碌起來,一切遠沒有我想象中那么簡單,蓋房子一般男人都麻頭皮的事情,我一個女人更是想都不敢想。可既然決定了,我還是硬著頭皮開始了。我從沒想到,蓋房期間,村里的一個男人,何五會悄悄的幫助我,而且從未向我要過任何報酬,甚至連多余的話都沒有跟我說過多少。通過接觸才知道,他是村里的一個光棍,比我大五歲,長得倒是一表人才,只是兄弟五個,加上姐妹,一共十個兄妹,由于姐妹眾多,所以家里很窮,導致他一直沒有討到老婆。起初,知道何五是光棍的時候,我心里很排斥,再加上我跟斌的離婚,所以我對何五一直敬而遠之,很怕別人說三道四。可接觸下來我發現,何五除了義務給我干活以外,從未對我有任何不良舉動。再加上蓋房子的確需要人手,所以其他的我也就沒往心里去。
忙碌中,總感覺時間過得很快,這期間,斌依然像過去一樣,會陸續的寄點錢給我,只是農忙的時候,不再看到他的身影,這多少又會帶給我許多失落,感嘆有些東西,失去了,他畢竟不再完整的屬于我了。斌不在的日子里,何五總會默默的幫我干活,依然不計報酬,我在心里暗暗感激這個忠厚的老實人,感嘆老天的不公平,不該讓他單身一個人,孤獨的來和去。人,畢竟是個有感情的高級動物,時間久了,有時會有個念頭從我心里一閃而過,假如有一天斌真的不再回到我身邊,何五或許會是個不錯的選擇。可往往我會在這個念頭里,徘徊,迷惘,然后嘆息。
三年,就好像三天,在日歷翻過去的時候就過去了。而我的等待,也在一天天的渺無蒼茫。過年的時候,斌說,過年時生意太忙不回來了。我知道斌大概是不想回來了,因為回來也只會面對彼此的尷尬,一雙兒女對他的陌生,回來還干什么呢?
我病了,在沒有斌的日子里,我從未想到過一貫身體如鋼的我,有一天會生病。急性闌尾炎,需要手術開刀。在手術臺上,我多么希望斌會出現在我眼前,就像生孩子那會一刻不離我的左右。可我望眼欲穿只等來了我眼底的淚痕,我從沒想到在手術前,為我簽字的竟會是和我毫不相干的何五。難道上天就會和我開玩笑嗎?
病好后,我跟何五悄悄的去領了證,走進了沒有一個人祝福的圍城。是啊,一個光棍,一個是離了婚的女人,都是不怎么光彩的兩個人,別人躲還來不及呢,誰還會給我們帶來祝福呢?唯一支持我的,只有兩個日漸長大的兒女,這也很大程度上給我帶來些許安慰。
或許老天爺就愛捉弄人,在我感覺生活朝我微笑的時候,斌卻帶著疲憊的身軀回來了,而且此事就發生在我和何五結婚剛剛五個多月。我無法形容當時我的心情,因為對于他的歸來與否,或許已經跟我沒有多大的關系了。斌回來那天,我跟何五住進了他那只有十幾平米的小房子,把本來就屬于斌的大房子讓給了他。當我第一次帶著何五一點一點在斌眼前離去的時候,我分明看到了,我多年以前對斌離開時的那種依戀,可我卻在這種依戀里幡然離去。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心底的那種快感,這種莫名的快感使我想流淚,使我感到窒息。我知道,在我心里,其實斌一直沒有遠離,可我卻沒有理由再選擇留在他的身邊,因為我已做了他人婦。
從已上高中的女兒嘴里得知,斌得了肝癌,而且是晚期。和他在一起廝混的那個女人,得知斌得了癌癥后,帶著斌幾年積攢下來的錢回去找他老公去了,原來說懷的孩子是斌的,卻原來是她老公的,和斌在一起,純粹是為了斌手里有幾個錢。聽了女兒的訴說,我忽然對斌沒有了怨恨,或許過去的那一頁早就翻過去了。有人說,有愛便有恨,愛沒了,恨也就不存在了。我不知道對斌還有沒有愛?只知道所有的愛和恨在我眼前都化成了云和煙。
我以收拾房子為理由,走進了斌的住處,當我一眼觸及到斌被病痛折磨的只剩瘦骨嶙峋身軀的時候,就突然那么一下子,觸動了我心底那根最柔軟的神經,原本那么高大帥氣的人,此刻顯得那么的無助與可憐。看到我的到來,斌臉上想要裝著無所謂,眼里卻溢滿了淚水。這淚水,或許是悔恨,或許是對我充滿了愧疚,而這一切對我已毫無意義。
我常常找各種理由,去看望這個曾經我愛過,恨過的男人,甚至我會做各種可口的飯菜,讓何五給他送過去。只是苦了何五這個忠厚老實的人,無論我做什么,這個善良的男人總是默默的站在我身后。有時我做了這些事情過后,心里也會感到糾結,可往往面對斌期待的眼神,我又會接著去做。我知道沒有人會逼著我去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但我還是在我的潛意識里去做了,或許這就是女人天性使然。
斌去了……看著殯儀館的車子緩緩的,載著斌的軀體一點一點在我眼前消失,想著斌臨終前對我說的話,“茹兒,你知道嗎?我今生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如果有來世,我一定哪都不去,守著你不撒手……”我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紛紛落下……我多想斌還會像過去一樣,雖然我們在人生的十字路口總是交叉錯過,但終究知道彼此還能夠重逢,相遇。而從此后,這條通往天國的一道門,把我們徹底的隔在了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