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落西山,西天上鋪滿了彩霞。夏至前后的風,煦暖而溫馨,陣陣和風里夾雜著小麥成熟的芬芳,不斷地涌進村里最西邊這家莊戶小院內,令人倍感清新與舒服。
這是彪子、德子兄弟的家。
今天是德子大喜的日子,這農家小院里洋溢著濃濃的喜慶。
親戚與本家們都告辭回家去了。彪子興高彩烈地收拾著西間炕上餐桌上的殘萊剩湯。德子從東間洞房里一掀大紅的門簾兒走出來,說道:“哥,都忙了一天了,你歇著吧,讓冬香來收拾吧。”
“啐,你高興昏頭了吧?”彪子停下來,很認真地說,“讓冬香坐炕坐到月亮出來,再下炕也不遲!下得越晚越對俺好,沒聽東屋大媽說嘛,冬香下炕早了,管著俺短壽哩。”
“嘿嘿……”德子摸著打了發油的頭,笑著說,“那都是些老皇歷了,好使嗎?再說娶個老婆干啥?不就是來料理家的嗎?”
“好使好使的,”彪子邊拾掇著筷子碗兒啥的,邊說,“這是咱這兒的老規矩了,大媽說村東老王家二小子結婚那天他媳婦兒坐炕沒到天黑就下來了,結果老王家大兒子沒到四十就走了,兄弟媳婦坐炕時間的長短,可是管著當哥的壽數啊!再說了,哪有結婚當天就讓新娘子做家務的呢?”
“哼,新娘子?她新在……那就讓俺來幫你拾掇吧?”德子鼻子吭吭著小聲嘀咕著。
“胡說啥呢”彪子用手推著德子說,“今兒是你和冬香的大喜之日,你去陪著冬香就行了,啊,去吧去吧!”
坐在東間洞房炕上的冬香,把彪子德子兄弟倆的對話聽了個八九不離十兒,唯獨沒聽見德子那句小聲嘀咕的話兒。她知道這兄弟兩人的生活也太不容易了,哥哥處處要照料著弟弟,村里人都跟明鏡兒似的清楚著哩。她想自己從此也應該好好地敬著彪子哥,早早融入這個新的家庭,靜下心來過日子,至于感情慢慢建立吧,不是有句話叫著先結婚后戀愛嗎?想到這里,冬香長長地喘了一口粗氣,把臉轉向窗外,陷入了深思之中。
(二)
彪子比德子大四歲,今年剛好三十歲。彪子打小兒就生就了一只腿兒長一只腿兒短,走起路來一拽一瘸的。十六歲那年秋天爹媽開著手扶拖拉機去北山上拉玉米棒子翻了車,連人帶車從山坡上翻滾到山腳下的河溝里,車被磕得七零八落的,爹媽也被閻王爺面前的勾魂鬼牛頭馬面帶進了陰曹地府去了。十六歲的彪子輟學回到家,瘸著一長一短的腿兒挑起了家庭生活的擔子。
那時,彪子在學校里畢業班里,轉過年來就該參加中考了。彪子的腦袋瓜子特聰明,在班級里是絕對的前三名,老師說讓他去考個重點高中將來考清華北大啥的。彪子的爹媽出事后,彪子拾掇拾掇書包兒回到了家。老師來做彪子的思想工作,讓他回校去,并說來年考個師范中專啥的那是十拿十穩的,早早畢業參加工作掙錢養家糊口。彪子說,老師啊,俺謝謝您了,俺爹媽不在了,俺兄弟才十二歲,正念小學四年級,俺就得擔起爹媽的責任啊,俺得來撐起這個家,好好地供著俺兄弟念書啊!再說,俺回學校就是能考上個中專高中的,誰又能來供著俺念書呢?誰又能給俺照料著德子兄弟呢?老師聽了這番話覺得彪子說得也在理兒,只能搖搖頭惋惜地走了。
德子從小就長得虎頭虎腦的,十二三歲的個頭就快與彪子一般高了。許是從小長得喜人又是家里老小的緣故吧,爹媽特別地疼愛徳子,只要德子想要的東西,除非天上的星兒月兒摘不下來,其他的都是想方設法地滿足他的。要不是彪子一只腿兒長一只腿兒短,彪子爹媽還撈不著生養二胎哩,這一生又生了個虎頭虎腦的家伙,人見人愛,老兩口兒能不慣著寵著?這一慣一寵,把個徳子養成了咋咋呼呼、任性又懶惰的臭毛病。他爹媽出事后,徳子哭天嚎地叫喊了一陣子,他爹媽的墳頭還沒長出草來,他早把這天大的不幸扔到脖子后面去了,該干啥干啥,該咋樣咋樣。
德子的書念得是稀里糊涂,連彪子的千分之一也不如。彪子給他補課也無濟于事,說得輕了,德子沒理睬,說得重了,德子就哭就鬧,一鬧,德子哭,彪子也哭。德子哭,是撒嬌耍賴;彪子哭,是哭兄弟倆沒好命。無奈之下,彪子只好讓著德子,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都先給德子。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德子讀了個職專學習了電氣焊,在半島都市一家建筑公司鋼筋班干電焊工。
這十多年里,彪子又當爹又當媽拉扯著德子過日子極不容易。他不僅要拉著瘸腿種著山里的責任田,還得想法子掙兩個錢,預備著給德子娶房媳婦兒,他知道自已這模樣這輩子是猴兒吃芥麥干瞪眼了,只能在做夢里娶媳婦了。于是,彪子就去學習了修理電器、手表、配鑰匙的技術,買了輛破舊的紅色嘉陵摩托車在農閑時騎著走街穿巷、趕集。彪子掙來的錢,能不花的堅決不花,能攢夠百的就去村里信貸員那兒存起來。信貸員大叔說,彪子你是光桿司令一根兒,無牽無掛的,攢錢干啥呢?彪子笑一笑,喘口粗氣,說:“大叔啊,俺能不攢個仨大倆小的嗎?俺這輩子是廢了,可還有俺兄弟德子啊,他是一表人材啊,俺咋得也得為他娶房媳婦兒,才能對得起俺爹媽啊!”
彪子和德子兄弟倆這種兩根光棍兒的家庭在古老的高山鎮、富水河兩岸是很難說上個媳婦的,因為沒有爹媽兩個老扛活的為他們遮風擋雨,再加上哥是瘸腿兒,將來是個家庭里的累贅。彪子不必提了,德子二十多歲了,也沒個媒人上門來提親啊,偏偏德子的建筑工地上,除了云貴一帶跟丈夫一起來的女人外,再找個女的看一眼都是難事,他跟誰談戀愛去?工休時,德子就在工棚里與一幫子工友吆三喝四地吃喝,吃喝完了,不是麻將就是撲克,一開始是三塊五塊地賭,后來是幾十幾百地賭,有時甚至輸上了當月的工錢還得借錢拉饑荒。后來,彪子知道了,就勸德子放手不賭,攢下錢成個家,好好地過日子。能行?俗話說賭錢的爪子養漢的胯子,難改啊!沒法子,彪子就給德子硬性規定每月交足一定數目的錢由自己為他存著,這也沒用的,毎個月德子交錢時不是缺斤短兩而是能交上一半也已是燒高香的事兒了,你能把他咋的,這是自己的親兄弟啊!
彪子知道,給德子娶上房媳婦,有個人管著他,他就該能收收心過日子的。于是,彪子四處托人為德子說媳婦……
于是,冬香就成為了德子的媳婦兒。
(三)
冬香比德子小一歲,是高山鎮東邊馬石山下一個村子的一位姑娘,她娘家村子離婆家這村里三五十里地。
冬香姓楊,這人長得啥樣呢?這么說吧,七八歲的小童男,你問他將來娶個啥樣的媳婦兒,他就會把頭一揚說:“俺就娶個楊冬香那樣的媳婦兒!”女人們十個九個看見楊冬香,自慚形穢,心里在罵:騷樣兒,勾人心魂兒的狐貍精!男人們看見她,六七十歲的老人也會站下來注目半天,嘴里嘖嘖稱贊;那些二十浪蕩歲三四十歲虎狼年紀的男人,楞是別看見她,一看見了,腿兒也酥了,眼兒也直了,有個別悶騷男人哈拉子流出來掉到胸前竟不知道,十個得十個晚上睡覺八成要做粉紅色的夢,夢中弄濕哪兒還真不一定哩。
楊冬香就這么一個美人兒,卻嫁紿了德子,凡是知道這事兒的人都會在心里說:一朵鮮花兒插到牛糞上去了!有個別嘴上沒把門的楞頭青就會在人前大放厥詞說:操,徳子這狗X小子,是他媽哪輩子修來的福啊,交了八輩兒的桃花運啦!
楊冬香從小學讀書時就長得比班里的孩子要大,讀初中時發育得跟十八九歲的大姑娘似的,那模樣俊俏甜美不說,那胸兒使勁往前挺著,腰兒細細的,屁股蛋子往上翹翹著,就跟那飽滿的蒜瓣兒似的,長長的豐滿的腿兒引起人豐富的想象。說也怪了,這么俊美的一個姑娘,數理化差不多門門得零分兒,一天到晚打扮著俊去了。她那教數學的老學究先生搖腚晃腦地說:“自古美人幾人是才女?”老白毛的語文老師趕緊附和道:“極是極是,才華橫溢的蘇小妺就是個大瓦門樓子的丑女啊!”在初二時,就有男孩給她遞紙條兒,畢業班那年春天,兩個男生為她決斗起來,繼而分成兩派兒在學校廁所外面大打出手。她聞聽后,走到兩伙人中間說:“哈,這都是為了啥啊?都是燒火棍一頭熱,誰稀罕呢?”說罷,扭著屁股,邁著貓步,姍姍而去。打架的兩伙子人,一個個伸長脖子,瞪起鈴鐺似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著小美人離去,也訕訕離開了。
初中畢業后的楊冬香,爹媽哪兒也不讓去,在家里編編毛衣鉤鉤花邊啥的,掙個仨瓜倆棗兒的錢兒,爹媽知道樹大招風、女兒太漂亮了要招惹是非的道理啊!可是,人生一世,你總不能弄個繩兒把她永遠拴在家里吧?那樣,說不定把人也拴成了神經病了。于是,在楊冬香二十一歲那年,爹媽放她下山奔大海去了。呵呵,這一放手,還就真的放出了故事了。
楊冬香跟村里的一伙小姐妹兒來到半島都市的一家服裝廠里打工,活兒不算太累,有雙休日與節假日,不休息可以加班,能拿到雙份工資。楊冬香一般不休雙休日,只在節假日里或回家或出去逛逛大街購購物。她不休雙休日,車間里幾個小伙子也不休,個個獻殷勤,給她打飯的有,買零食兒的有,邀請她看電影兒的有,冬香全都拒絕了。遭到拒絕,那些人還會不厭其煩地干這些在冬香看來是無聊的事兒。冬香一個也沒把他們看在眼里,一天天也不給這伙家伙們個好臉色兒,弄得車間這些小伙子們背地里都叫她“冰美人”。同宿舍同車間同村里來的姐妹都說,冬香你就是眼毛高啊,到底想說個啥樣兒的,冬香說愛情可遇不可求啊,俺的白馬王子還在家里睡大覺哩,等他睡醒了,從家里出來,一到大街上,我們就相遇了。姐妹們就嘻嘻哈哈地笑,她也跟著笑。廠子的男宿舍在北三樓上,女宿舍在南三樓上,中間是廠房的綠化帶。小伙子們有幾個買了望遠鏡的,有時冬香她們在宿舍拎包啊打扮啥的,小伙子們一看就知道“冰美人”與小姐妹兒們要逛街了,他們就趕快下樓,在人家樓下等著,既像警衛班,又仿佛是狗仔隊,死皮賴臉地跟著姑娘們,嘻嘻哈哈地與姑娘們搭訕,為人家拿東西。到了中午,還有不少楞充大款的,在中低檔的飯店宴請姑娘們。楊冬香沒法子,只好單身行動了,要下街購物啥的,悄悄地,打槍的不要,免得又被這伙狗仔隊纏上來。可別說,這些家伙們中有兩三個人雖沒追著冬香,卻各自都找到了意中人,這叫歪打正著,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五月的一天,是個星期天。冬香在外面胡亂地吃了點午飯,就提著買來的大包小包往回趕,下了公交車到服裝廠,還要穿過一片樹林,約摸有二里來地的距離。樹林里的小路上濃蔭如蓋,涼森森的,靜悄悄的,偶爾傳來一陣鳥鳴聲,更使得午間的林區寧靜得讓人身上起雞皮疙瘩。楊冬香走到林子中間地帶,迎面走來了三個小青年,這三人面目兇很,瞪著色眼全盯冬香那些讓人想入非非的部位。冬香心里跟敲鼓似地咚咚地響,冷汗唰地一下子遍布全身。想神就有神在,這話真是有點道理啊。這不,三個家伙不約而同地靠近了楊冬香,其中一個一把扯下冬香手里的大包小包的,另一個從后面抱住了冬香,使勁往路邊林子里拖拉冬香。冬香從未經歷過這陣勢,只在電視劇里見過,她清楚他們要干啥,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點反抗的勁兒也沒有了,兩行淚水不由地淌下那白皙俊美的臉龐,心里叫道:完了!
正當這三個家伙正在起勁兒拖拉冬香時,一聲大喊“住手”傳進了楊冬香的耳朵里,她睜開本已絕望的雙眼,看見一個男人從對面飛奔而來,霎時,楊冬香昏死過去,再發生了啥事兒,她是啥也不知道了。
等楊冬香悠悠醒過來時,她已躺在一個男人的懷里,男人坐在地上,一只手托著她的頭,正著急地用另一只手在掐著她的人中。楊冬香掙扎著站起來,那個男人也從地上站起攙扶著她,男人告訴她那三個流氓被他打跑了之后,他才來照料她的。男人掏出手機來,問冬香要不要打120送她去醫院看一下。冬香說自己只是受了驚嚇,現在蘇醒過來就沒有事兒了,并連聲表示感謝。男人說,只要是個有正義感的人誰遇見這事也要出手相救的,不必言謝。當他得知楊冬香是服裝廠的女工時,男人告訴她說自己是服裝廠對面木器廠的工人,來木器廠也只有兩個多月的時間。
楊冬香理了理被弄亂了的頭發,這才打量起眼前這個男人。他,高高的個兒,膀大腰圓的,白晳的國字臉上一雙細瞇的眼睛,閃爍著光芒,看上去在三十歲左右。這人把楊冬香散落在地上的大包小包的一一拾掇起來,與冬香一起緩緩地向廠區走去。
從此,楊冬香知道了這個男人是山東西南部J市人,叫梁達,今年三十歲,還沒有對像。就像眾多的邂逅相遇、英雄救美的男女一樣,楊冬香與梁達相愛了,在小姐妹們眼里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男的帥氣,女的靚麗。一個月后,楊冬香和梁達到市里租房同居了,梁達給冬香買了金項鏈、金戒指。半年后,楊冬香和梁達在半島都市里銷聲匿跡了,這年楊冬香二十二歲。冬香的爹媽找遍了半島地區的城里城外,仍然是杳無音信,打手機始終處于停機狀態,冬香和梁達仿佛從這個星球上消失了一般。
今年春上,二十五歲的楊冬香回到了爹媽的身邊。
好事不出名,壞事傳千里啊,世上沒有不透風兒的墻,你只要是做了的事兒保準有人知道,那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兒。原來,楊冬香與梁達同居半年后懷孕了。在高山鎮方圓幾十里地里,未婚先孕或生下孩子是丟盡八輩祖宗的臉面的,家人在大街上走著也要被戳脊梁骨的,過去有多少姑娘偷吃禁果懷孕了,沒法子只能上吊碰井跳灣,一下子就結束了幾條生命啊。冬香堅持去做人流,梁達老婆長老婆短地痛哭流涕地央求冬香生下孩子,而且說這是兩人愛的結晶萬萬不能做掉的,天老爺地老奶也不會答應的。冬香提議去梁達老家,梁達說他老家更忌諱這樣的事兒,最后兩人一商量,換掉手機卡,從半島都市去了半島最東端的天盡頭。在這兒他們租下房子,梁達外出打工,冬香在家持家,來年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娶名叫梁楊。梁達說等孩子大點了,再抱回家給爺爺奶奶、姥爺姥姥看,生米做成熟飯了,孩子也大了,誰也沒咒兒念了。
楊冬香做夢也沒想到,今年春上近兩歲的兒子梁楊與他爸梁達一起失蹤了。冬香找到J市梁達的老家,差點讓她沒喘上氣兒來。原來,梁達家里不僅有個小企業,挺紅火的,而且有老婆,還有三個女兒,跟超生游去隊似的,正是他老婆——一個精干女人在家料理著企業。梁達的老婆對冬香說,這一切她都知道,是她同意的,目的就是為了有個帶把兒末來繼承梁家的香火。她還說,孩子不讓見,這兒上上下下的衙門里都有她們家的人,白道黑道都沒用,說罷扔給冬香兩萬元錢,讓冬香自己掂量著辦。冬香說,想問梁達一事兒,梁達老婆說問啥只管問她就行了,因為她啥也知道,梁達也不讓見。冬香問樹林里救自己那事兒,梁達老婆說,梁達考察你考察了幾個月,才選中你這個有姿色的,你說那事是咋的,想不通,回老家想吧。
楊冬香欲哭無淚,只好自飲自個釀的苦酒,這才想起家里還有爹媽,回到了爹媽的身邊兒。
一個月前,彪子騎著破嘉陵去冬香村里拉鄉修電器,聞聽這事兒,便托朋友來楊冬香家里來給兄弟徳子提親。楊冬香心道,自己是殘花敗柳了不說,他們家就兄弟兩人,無牽無掛的,人家不嫌咱,咱又嫌人家啥呢,更何況嫁到幾十里外,耳根子清靜啊。
于是乎,見面相人、定親,結婚,一系列的事情都是老頭兒娶媳婦——緊辦,一個半月搞定了,這不今天冬香就坐在洞房的炕上了。
(四)
這門親事兒,是彪子與楊冬香的爹媽以及媒人一起操辦的,辦得果斷迅速,真是個立桿見影兒。
彪子聽說冬香的事兒之后,馬上托朋友去楊家求親,并說如果親事成了,德子與冬香結婚后,家里家外都是冬香說了算,她一定是真正的當家人,他兄弟倆只管干活兒,往家掙錢!并且又說,如果嫌棄自己是個瘸子,累贅,就分家過日子,他決不拖累他們小兩口兒過日子。人家冬香這邊兒,倒是沒啥挑刺的,讓媒人回話說只要相中人了就中。可是偏偏德子這兒出杈兒了。
彪子一個電話把德子從半島都市里喊回了家,德子聽說有人給自己說媳婦,高興得走路兒都唱著曲兒蹦高兒,這可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啊,他能不高興?當彪子一五一十把情況向他敘說完時,這個從小耍懶的家伙高低不干,彪子問他原因,他一個勁兒地抽那“哈德門”,把個房間搗古得烏煙瘴氣的。彪子問他原因,他不出聲,只管抽煙,問急了,德子蹦出一句:“你喜歡,你留著吧!”彪子說,徳子啊,你這是說的人話嗎?哥哥也不是一只腿兒長一只腿短的,用得著打光棍兒到如今嗎?你別不識好歹了,人家能看上你都是咱老輩爺爺們積的德啊!
“二手貨!”德子把煙屁股往地上一摔,用腳踏上去使勁一碾踏說,“不是原裝的!”
“啥?”彪子驚詫得瞪直了眼兒,說道,“要原裝的?唉唉唉,這年頭要原裝的姑娘,你去幼兒園找吧!”
“俺……就是別扭!”
“別扭啥?人,誰沒個錯兒?何況人家姑娘又特俊俏,家里家外的營生又拿得起放得下!”
……
在彪子的勸說下,德子去相人了。姑娘是萬里挑一的美人兒,小伙子是一表人材,于是喜結連理。
德子與冬香婚事辦完了,麥收也開始了。
半島地區有農諺說:“小麥兒,三月青,四月黃,五月里就上了場。連整兒(柞樹條子用皮條連在一起的輪打工具)打,盾兒(碌碡)壓,整出麥粒兒上磨坊,磨出白面做貢養(祭祀的貢品)”又說:“冬小麥冬小麥,從西向東熟,熟到咱這兒正好是夏至。”夏至前后正是高山鎮大人孩子忙活得提不上褲子剎不腰的時節,既要開鎌收割小麥,又要夏種玉米、大豆等秋作物。天氣不好,下起連綿的雨,小麥會在地里棵桿上生芽發霉,地里一腳踩下去半天拔不出來,無法播種;天氣干旱,小麥收回了家,可地里干得裂開縫兒,一镢頭刨下去,火星子四周兒迸濺,也無法播種。因而,麥收季節,要拾收搶種,一個人要當十個八個地用,披星戴月,家家戶戶是常事兒,有時飯都顧不上吃,路上塞巴點東西嘴里墊巴墊巴而已。
德子與冬香第二天回娘家站久(婚后夫妻回娘家看望父母兄弟姐妹)回來,彪子已割回了半畝小麥,也將秋玉米種上去了。彪子說,你們明兒出去旅旅游,到處轉轉,度度蜜月,也不枉人生一世啊。德子連連稱贊,說哥說得是百分之十萬地有道理,彪子就笑了,因為他最清楚自己的兄弟是最打怵下地干農活兒的,巴不得找個理由溜之大吉也。然而,冬香卻不同意。
“大忙時節,度啥蜜月?”冬香笑吟吟地說,“到嘴里的糧食,得搶下來;秋莊稼,得播上種子。以后,有條件了再補上唄!”
“補上,哪還能叫蜜月?”德子把眼一瞪說。
“哥,腿腳不方便,”冬香看一眼低著頭兒笑的彪子說,“咱全家齊上陣,地里的活兒很快就干完了!”
“啍,你是度過一次蜜月了……”德子嘟囔道。
“你說啥?”冬香揚起眉毛問。
“俺說啥咋了?”徳子聲音高了八度,“想叫人不說,除非己莫為啊!”
“你……還是人嗎?”冬香眼里亮光光的,淚珠兒在打轉轉兒,“也不是俺走錯了一步,有你做這新郎倌的份兒嗎?”
“小娘們,欠揍!”德子一副大丈夫模樣。
“今天,你揍一下俺看看!”冬香梨花帶雨地說。
德子舉起了巴掌。
“徳子!”彪子站起來,大喊一聲,“你敢!你你你……”彪子似乎被氣瘋了,“你敢動冬香一指頭,哥就豁上這百十斤了!你個二百五,憑著個好人兒,你不會哄……”
“你會哄,你哄!”德子開始不說人話了。
冬香一轉身,三步兩步地奔進了東間洞房里,里面傳出嚶嚶的哭泣聲兒。
彪子氣得渾身亂顫顫,一拽一瘸地在地上轉著圈兒。
德子點上一枝煙,橫橫地走出家門。
彪子貼在東間門旁,安慰著,替德子說著好話。冬香也不說啥,只是嚶嚶地哭。
夜里,彪子支楞著耳朵聽,正房東間里一夜無動靜兒。
第二天,冬香早早起來做飯了,吃完飯,冬香叫道:“哥,走吧,今日割哪兒的麥子?”
彪子一塊石頭落了地,啊啊,小兩口兒打架不記仇的……
(五)
農歷六月十九日,是楊冬香的生日。
前一天,彪子把手機打給了徳子:“德子,明天,你不回來嗎?”
“不回!干啥?”聽著像是沒睡醒似地。
“你忘了?明天是冬香的生日啊!”
“生日咋了?沒時間回!”說罷將電話掛機了。
彪子又把電話打過去,這回兒干脆不接了。彪子知道自己這個兄弟的德性,他準是又犯那個擰性子的窮毛病了,又使性子又耍賴。你這個二百五啊,媳婦是你的,你不好好地哄她愛她,這不是大腦進水了嗎?嘖嘖,你知道哥為你能成個家娶上房媳婦兒遭了多少罪嗎?攢著錢舍不得花,一身衣服穿幾年,三月兩月的聞不到肉味啊!還得見著熟人就求,求爹爹拜娘娘的,好煙好酒不知給人家送了多少,好話不知說了幾火車啊!如今,給你辦成了大事兒,你卻不識好歹,憑著個漂亮賢慧的人兒不去哄不去愛,真個是壞了神經漏了電的敗家子兒。彪子在心里把德子罵了個狗血噴頭,就差操他十八輩祖宗了。罵也罵了,他就不回來,你能將他咋了?于是彪子,只得替德子去做德子應該做的事情了。
六月十九日這天,彪子從縣城買回來魚啊肉啊的,并且買回了生日蛋糕,還有一束紅艷艷的玫瑰花兒。進了家門,彪子就說:“冬香,德子工地上忙,回不來,托俺幫他給你買生日蛋糕和鮮花了,祝你生日快樂!”冬香接過鮮花,聞一聞,香香地,笑笑說:“謝謝哥!”
晚上,吃飯時,彪子給冬香倒上一杯紅酒,又給自己倒上,端起來說:“冬香妹子,你能嫁到俺家里,這是俺兄弟們的福份,也是一種緣份,這杯酒當哥哥的我祝你生日快樂、永遠幸福!”說罷,一飲而盡,冬香也高興地干了杯中紅酒。
彪子又給冬香倒上一杯,然后又給自已倒滿一杯,說道:“冬香,今天是你的生日,徳子工作太忙回不來,特讓俺替他給你敬酒,祝你生日快樂、永遠開心、幸福!”說罷,又一飲而盡,而且將杯子給冬香瞧一瞧,說:“呵呵,先干為敬啊!”
冬香并未端起這杯酒來,也未拿起筷子夾菜,只是默默地看著面前那杯紅酒,霎時,一雙俊美的眸子閃爍著盈盈的淚光。她說:“哥,冬香不癡不傻,知道今天這一切都是你操辦的,俺感謝哥!”說著,抹去淌到臉上的淚水,越抹,淚水越是像兩汪奔流不息的泉水,冬香競抽泣起來,“哥,你也別替徳子打圓場了,他如果真的還惦記著俺,能一天不給俺打個電話問候一下子嗎?!俺知道,他是從心里瞧不起俺,因為俺走過一段錯路,因為俺不是個處女啊!可,哪全是俺的錯嗎?梁達,你個該遭天打霹靂轟的啊,你毀了俺一輩子啊!”說罷,聲淚俱下的楊冬香,一頭扎到東間炕上,嚎啕大哭起來……
彪子急得雙手搓著,一只腿兒長一只腿兒短地在正間地上轉著圈兒,嘴里不間斷地說著:“冬香,妹子,妺子,冬香,你別哭了……”彪子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是無能為力的,因為他是大伯哥啊,不能拉不能抱不能動的,幸虧自家在村西頭,鄰居較遠一些,否則人家還不知家里發生了什么事兒,使得冬香這個弟媳嚎啕大哭啊!啊啊,德子你這個該遭天殺的家伙,你是個混蛋,是個二百五,是個王八蛋,是個不喘人氣兒的畜生啊!哥哥,省吃儉用,為你娶上這么個漂亮又能干的好媳婦,你卻這么樣對待人家,你還是人嗎?奶奶個奶的,你再忙,就是忙斷腚干梁,也要來趟家啊,王八操的徳子,早知現在,當初是決不應該給這個王八蛋去……
冬香,哭了半宿,不知啥時候哭累了,睡著了;彪子,在心里罵了半宿,不知啥時候罵累了,也迷糊過去了……
(六)
半島的麥收過后,就整個兒進入了夏天了。
早晨,太陽五點多鐘就興奮地從東山巔后邊迫不及待地躥出來,不到九點鐘,大地便被炙烤得像個大蒸籠似地,萬物都耷拉下腦袋瓜子,無精打采的。樹上的各種蟬兒比賽般地叫著,大馬猴兒蟬拚命地喊“熱啊——熱啊——”,哇幼娃蟬狠勁兒喊“哇幼娃——哇幼娃——哦熱啊哇幼娃——”,伏到嘍蟬則一個勁兒地扯著嗓子告訴人們:“伏到嘍——伏到嘍——”。牛兒羊兒早在日出前,就啃飽了鮮嫩的青草兒,此時臥在樹蔭下,一邊聽著蟬們的聒噪,一邊津津有味地咀嚼著;騾馬們被拴在樹下,它們也臥下來,閉了眼睛,鼻孔里不時噴出熱氣兒;狗兒也在樹蔭下趴著,讓肚皮貼了地兒,伸直了后腿兒,耷拉著長長的舌頭,哈噠哈噠地喘息著。人們這時早就從地里回來了,講究干凈的,用涼水沖洗過身子了,邋遢的,便脫了上衣光著汗津津的脊梁,人們坐到樹蔭下,閑扯著,扯天扯地扯生活,南朝北國的。
彪子這時也從地里回來了,三下兩下地洗冼臉和身子,吃過飯,穿戴整齊了,騎上破嘉陵串鄉修理電器、配鑰匙啥的去了。
地里的農活兒就是鋤地、拔草了,雖說不像割麥種豆那般忙活了,但若不能堅持天天去,那草是瘋長的,一旦地荒了,再去拾掇,那可是正月十五貼門神——晚了半月了。地荒了,草難鋤難拔,而且拾掇不凈,留下來的一到處暑便結成熟草籽,落到地里,來年更是一片荒草不見莊稼的。因而,天再熱,勤勞的莊稼人都要起早、拉黑地躲著烈日的暴曬去地里的,只有二流子樣的渾漢才不下地的。
彪子天天如此,早晨起早地上山下地,回來后吃完飯便去串鄉走街地修理電器。冬香看在眼里很是過意不去,哥,一個殘疾人,拖著條殘腿,起早貪黑地下地拉鄉,不就是為了這個家嗎?他沒家沒口的,一天到黑地忙著,還不是為了俺跟德子?所以,冬香決定要天天跟彪子一起上山拔草、鋤地。
冬香把自己這個想法在吃晚飯時告訴了彪子。彪子驚得連連擺手兒,等他吞下一口飯后才抬起頭來說:“不行不行的!”
冬香說:“哥,咋就不行呢?俺又不是從沒上過山下過地,地里的活兒,俺都會干的。”
彪子說罷,趕緊低下頭去,聽冬香這么一說,低著頭說:“會干,也別去,地里活兒太臟了,再說,俺也能干下來。”
冬香說:“哥,俺知道,可是你太累了,徳子也不回家幫你,俺去,兩個人的力量總是大的啊。”
彪子低著頭,邊嚼著飯菜邊不停地搖著手兒表示拒絕。
冬香說:“就這么說定啊!”
彪子不讓冬香跟自己一塊上山下地,自有他自己的道理啊。冬香從嫁給徳子走進這個家門兒,就接近夏天了。確切地說,冬香已是一個兩三歲孩子的媽了,是個標致動人的少婦了。女人真奇怪,少婦階段要比姑娘時更俊美,更讓人心動。冬香那身段兒,凹凸有致,渾身充滿著成熟女人那種韻味兒:臉兒白白的,一雙大眼睛一說話兒就忽閃忽閃的,恰似兩湖盈盈的秋水;穿著開領很低的衣裙,脖子跟蔥脖兒似地雪白,一低頭兒兩個飽滿堅挺的乳房露出一半兒;渾圓的臀部,修長的美腿……這一切,彪子不敢看,而又時時想看啊!尤其在這個家里實際上只有他們兩人生活著,德子從結婚后回過一次家,彪子天天看見這么個***的美貌少婦,他又不是圣人,他能不想點別的那才叫怪了啊。每當他與冬香對面時,彪子就會低下頭,一點兒不敢抬起頭來跟冬香說話,唯恐被冬香看出自己齷齪的心理來;而冬香轉過身兒去干啥時,彪子就會迅速地抬起頭貪婪地看著冬香,目光急急地游走在冬香的身上,就會心跳加速,那個不爭氣的家伙就會不自覺地抬起頭來,蠢蠢欲動。晚上,睡在西廂房的彪子,有多少個夜晚睡不著時,就想著冬香那誘人的身材,想那堅挺飽滿的乳房,想那小細腰兒,想那渾圓的臀部,想那修長的腿,想那……想著想著,沒法子了就自慰,……然后就在心里罵自己:彪子,你個畜生不如的王八蛋,那是你親弟弟的媳婦啊,你咋能這么下流啊,你是個大流氓啊……在滿足與自責中,沉沉睡去。
如今,冬香提出要與他一起兒上山下地,彪子反對就是這原因啊,他害怕自己心理和生理上更遭罪,支撐不了啊。
冬香一點也不知道彪子的心理,第二天清早當彪子在門外發動破嘉陵時,冬香鎖上大門兒,一抬腚兒坐在了破嘉陵的后座上了,并用一只手摟住了彪子的腰。
“下去,冬香,別去了!”彪子心驚肉跳地。
“走吧,哥!”
……
彪子實在無可奈何了,他說:“冬香,別這樣坐,不安全,雙腿跨上去坐吧。”
冬香重新換了一種姿勢坐上去,雙手摟住了彪子的腰兒。
彪子分明覺得那兩個飽滿的乳房緊貼在自己的后背上,軟乎乎地,肉嘟嘟地,彪子全身像過電,酥酥地,汗水一下子涌出毛孔兒。
“冬……香,別別別……太靠近了,也別別摟摟俺俺的腰……讓人看看見……光說閑話兒。”彪子結巴起來了。
“哥,走吧,誰愛嚼舌頭根子就讓他嚼去,人嘴兩忽達皮兒,誰能管得了誰啊,只要咱心中沒鬼,走得正,還怕他們不成?!”
彪子心道,可俺俺俺心里有鬼啊,啊啊……他只能硬著頭皮駕駛著破嘉陵向山里駛去……
(七)
過了七月十五的鬼節,莊稼就開始往家陸陸續續地收了。
一天,冬香回娘家回來之后,晚飯也沒做,一個人趴在炕上傷心地哭起來。
彪子拉鄉返回來,已是月兒爬上了東山頂了,推開虛掩著的門兒,瞧一眼兒,屋里黑漆漆的。他支起破嘉陵,進屋拉開電燈,這才聽到東間炕上冬香時斷時續的哭聲。彪子著急地貼在正間門上,問:“冬香,咋的啦?”
冬香哭聲更大了,哼哼啊啊,哀哀怨怨的,越發地悲切與不幸,讓人心里堵得難受,仿佛心絞痛。
彪子搓著雙手,一只腿兒長一只腿兒短地在正間地上轉圈兒,長噓短吁地不知咋弄。他說:“冬香,有啥冤屈跟哥說啊,別哭了,行嗎?俺聽著你哭,俺難受啊,冬香!”
冬香止住了哭泣,怨恨地說道:“德子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啊!俺說他老是不來家,俺回娘家,聽跟他一起干活的人說,他幾乎天天去洗頭房去找那個東北小野雞啊,哥,俺是走錯了一步,不是黃花大閨女了,難道俺還趕不上個千人騎萬人跨的小野雞嗎?嗚嗚嗚嗚……”
彪子聽罷,仿佛突然被人對著腦袋瓜子狠敲了一棒子,嗡嗡嗡地,眼前亂冒火星子。啊啊,德子啊德子啊,你個王八蛋,這是真的嗎?你家里有這么個漂亮的俊媳婦兒,要模樣有模樣兒,要身材有身材,多少男人饞得眼珠子往外流血啊!你可倒好,結婚后不往家奔來家伺候自個的俊媳婦兒,卻在外邊尋花問柳地去找野雞,呸呸呸,你個不是人的畜生,哥白為你忙活了一二十年啊……彪子知道,現在關鍵是要穩住冬香的心,至于德子在外尋花問柳的事兒,他需要去調查,去落實,然后給冬香一個滿意的答復,讓她重新揚起生活的風帆。于是,彪子千方百計地勸冬香,答應冬香第二天就去半島都市里明察暗訪,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
第二天,彪子乘車來到了半島都市德子的工地上,工友們說德子今天請假休息了。同村的二禿子擠眉弄眼地說:“嘿嘿,彪子哥,你去前街的‘好再來’洗頭房看看徳子兄弟沒在那兒給人家‘夜來香’那東北小娘們舔腚?”
彪子雖沒好臉色地白了二禿子一眼,但心里還是一沉:自己的擔心應驗了,冬香聞聽的可能是亊實了啊!當他把德子從“好再來”里拽出來時,彪子恨不得扇這個不爭氣的王八蛋一百個耳光子,奶奶的個奶的,王八蛋不往人地兒出息了,俺拚死拚活地為你娶上個俊俏媳婦兒過日子,你不回家愛媳婦兒,讓她自個兒在家活守寡,你卻在此逍遙自在玩起了別的女人,呸呸呸,人味兒沒有半點的畜生!
彪子把德子拽到僻靜處,一頓夾七雜八地罵,把個德子也罵起了火兒,德子把煙屁股狠狠地摔到地上,用腳踏上去狠勁地一碾踏,說道:“咋了,俺就玩了,俺看著那‘夜來香’就是好!媽的,冬香好嗎?她啥地方好?一個破貨,一個二茬子的騷娘們,她好在哪兒?你看著她好,你留著吧!”說罷,揚長而去。
彪子兩條不一般長的腿兒,仿佛打擺子,顫顫抖抖的,嘴唇哆嗦著,半天嘣出一句半截子話:“俺俺俺操你八輩祖……”
彪子強打精神回到家,極力裝出沒亊的樣子,他對冬香說:“嘿嘿,冬香,徳子忙著呢,見天白班夜班都上著哩,哪兒有閑心亊想歪的啊,呵呵……”
冬香也不抬頭,說道:“哥,別說了,他要是個好東西,就是平常不打個電話啥的,今天也不打嗎?唉,當初就不該嫁給他,就應該……”
“沒事兒,冬香,德子真的沒事兒……”
彪子抬起頭看著冬香,同情、愛惜、愧對等各種感情交織著一起涌上心頭,但破天荒地再沒有那種強烈的原始沖動。
(八)
金秋十月,是個收獲的季節。
古老的高山鎮,富水河兩岸,在一踏進陽歷十月,人們便沉浸在秋的收獲之中了。你看,谷子狼尾巴似的穗子沉甸甸地壓彎了腰;大豆落凈了葉子,小刀似的豆角兒綴滿了豆棵;玉米棵上牛角般大的棒子,在秋風中搖來搖去;高梁,開始曬米兒了,紅紅的;花生蔓也落光了下邊的葉子,僅剩下三五片綠葉挑在枝蔓的頂端招搖著;桃子羞紅了臉兒,蘋果剛摘了袋兒,板栗跳出帶刺的鍋兒……人們又忙碌起來,山里,泊里,到處歡歌笑語,一片繁忙而歡樂的氣氛。
德子沒有回家幫著秋收,也沒有打個電話給冬香,更沒有打給彪子,仿佛他根本不是這家里的一員。冬香與彪子一起上山一塊下地,收獲著,播種著,外人牙根兒看不出啥來。
一個月色融融的晚上,大約十一點多鐘光景,勞累了一天的人們開始進入了夢鄉。彪子輾轉反側,想象著白天里在玉米地里冬香掰玉米的情景:冬香在彪子前邊掰,冬香一彎腰,屁股蛋子撅起來,飽滿得像兩個半圓的球,中間那溝兒一下子清晰得再也無法掩蓋那兒的秘密……彪子想著,白慰著……
正當彪子意淫著欲仙欲死時,他聽見正房東間里冬香的呼喊聲:“哥啊哥啊——啊——哥啊——”彪子顧不得再干那羞于啟齒的事兒,起身支楞著耳朵仔細聽起來,啊啊,是冬香痛苦的呻吟聲兒!彪子穿衣起床,走出西廂房,來到院子里,說道:“冬香,你咋的了?
“哥啊,俺肚子疼得厲害啊,啊喲喲,媽啊,疼死俺了……”
“冬香,你開開門吧!”
“哥,門兒沒插啊……啊喲喲……疼死了……”
彪子推開正屋的門兒,拉亮了電燈,又推開東間的門兒,第一次進到冬香的房間。彪子拉開白色的日光燈,但見冬香穿著睡衣彎曲著身子,早把被子登在了一邊兒,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子,呻吟著,呲牙裂嘴的,沒了往日的風采了。
彪子知道冬香病情不輕,耽誤了是要出大事兒的。他說:“冬香,把錢找出來,俺去東街上叫上濤子開車去縣醫院,打120太遲了!”說罷,急急忙忙地向開出租車的濤子家里奔去。
濤子起來備車的功夫兒,彪子撂達著一長一短兩條腿兒,帶著小跑兒,氣喘吁吁地又奔回家來。他抱起冬香,一拽一瘸地向門外走去,走到大門外,正好濤子把面包車也開過來,濤子幫著彪子把冬香放進后排車座上,彪子就在兩排車痤間蹲著,護著冬香,別讓她滾下來。
濤子發動了面包車,問:“彪子哥,你不鎖門兒?”
“快走吧,別耽擱了!”彪子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脫下來蓋在疼得哼哼唧唧的冬香身上說,“等你回來時,給俺鎖上吧!”
面包車飛速地駛向深夜的縣城……
原來,冬香是急性闌尾炎,需要立即手術。冬香被推進了手術室,彪子撂達著一長一短兩條腿兒樓上樓下地跑,交錢、辦手續、簽字,把他累得滿頭大汗,渾身也濕漉漉的。一切辦停當了,彪子在手術室外的木制連椅上坐下來焦急地等待著。這時,他才想起給徳子打電話,結果德子的電話又是關機,彪子心道王八蛋的德子啊千萬不是又去了“好再來”那里啊!他試著把電話打給二禿子,睡夢里的二禿子,憤憤地罵著:“操他媽的,誰三更半夜地打電話,死人了是咋的?”當彪子說明自己身份說要找德子時,二禿子不耐煩地吼道:“彪子哥,找徳子?去他媽的‘夜來香’肚子上去找吧,啐,三更半夜地還讓人睡不!”徳子一下子癱倒在連椅子上,啊啊,冬香見死見活的,王八蛋的德子卻去睡野雞去了,連個人信兒都聯系不上,啊,老天爺啊,俺彪子傷了幾輩兒的天理啊,攤上了這么個不著調兒的兄弟啊?!
天蒙蒙亮了,彪子拉開走廊的一扇窗,把頭探出去,東方天空中露出一抹魚肚色。他心里急啊,他急德子這個王八蛋,啥時候能聯系上他,讓他回家伺候自己的老婆;他急冬香,不知啥情況,要緊不要要緊啊。他盼著天亮,天亮了,一切就有了希望啊!
冬香在天亮時被護士從手術室里推出來,送到了病房里,此時她也蘇醒過來了。醫生拍拍彪子的肩膀,說:“小伙子,你做得不錯,幸虧送得及時啊!好好照顧你愛人,三天兩日地就可以出院了!”
彪子一聽醫生這話,急了,有點結巴起來:“醫醫醫生,俺俺俺是……”
“有話慢慢說嘛!”醫生說。
“俺俺……是是……病病人的的……”彪子更結巴起來。
冬香知道彪子想說啥,她握住了彪子的手,輕輕搖搖頭,示意彪子不要再解釋啥了。
醫生說:“哎,別再說話了,讓患者好好休息吧!”
冬香閉著眼,兩行淚水無聲地淌下秀美的臉龐,她那只手死死地握住彪子的手,唯恐他逃走似的。
(九)
冬香在縣醫院住了三天院,第三天傍晚時分,冬香讓彪子打電話叫來濤子將自己拉回了家。
住院期間,徳子當天傍晚從半島都市趕回來了,在醫院里陪了冬香一夜。冬香翻過身去躺著,一聲不吭,淚水濕透了半邊枕巾兒。第二天,徳子說工地上忙要趕回去。冬香側翻著身子,不看德子,也不說話兒。彪子說:“德子,冬香病了,你再忙,也不在這幾天吧?你就不能在家呆個十天半月的,等冬香好利索了再走嗎?”聞訊而來的冬香父母說:“走吧走吧,家里有俺呢。”
正是秋收秋種的大忙季節,一人頂幾個人用。冬香的母親在這里伺候了冬香一個周后,看冬香能給自己支使了,就告辭回家忙秋去了。冬香看見彪子一個人忙得一塌糊涂,就下炕做做飯,彪子回來后,就大發脾氣兒:“冬香,你不要命了嗎?誰讓你做飯的?”
“不要緊兒,人家說是個小手術兒!”
“小手術?誰說的?那畢競是在身上拉了一刀子啊!半個月內,再不準做飯、干其他活兒,啊!”
冬香立時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她使勁點點頭,眼淚卻不聽話地淌下來。啊啊,兄弟兩人,一個是兄長,是大伯哥,一個是自己的丈夫,為啥不一樣呢?一個對自己處處關心愛護,一個冷若冰霜地橫挑鼻子豎挑眼兒的!最終,冬香想通了,想明白了,因為一個把她當親人看待,理解她,尊重她!而另一個,不拿她當親人看待,總拿她的過失去挑剔她,不理解她,不原諒她,更不尊重她!于是,冬香一個念頭萌生了……
初冬的一個下午,在外邊拉鄉的彪子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是半島都市城南分局打來的,告訴他:德子因在“好再來”洗頭房嫖娼被城南公安分局便衣中隊抓了個正著,要么來繳5000元放人,要么拘留15天!這個消息對于彪子來說不啻于青天霹靂啊,先前德子在外邊找野雞嫖娼,雖然冬香也有聞風兒,但沒有實據啊,自己可以安慰冬香為他打掩護,這下子倒好了,讓公安局逮了個正著,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實啊!再去咋說呢?王八蛋,家里有個如花似玉的媳婦兒,他不哄不愛,卻在外面瞎鉆跳,這下子八成連家也得鉆跳破了啊!
彪子這個恨啊,這個惱啊,他是沒有咒兒念了啊,咋得向人家冬香說呢?一個人去了小吃部,要了一瓶白酒,自斟自飲,喝到傷心處,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繼而又吐得亂七八糟,一片狼藉。彪子長這么大,是第一次到酒館飯店啥的喝酒吃飯,平時在外只是在商店賣包方便面之類的墊巴墊巴而已,這是平生僅有的一次。小吃部的老板看他喝成這個樣子,就把他的破嘉陵鑰匙給藏起來了,找了個出租車把他送回了家。彪子心里有多苦,恐怕只有自己知道啊,他的這個不爭氣的德子兄弟,有一天消停過嗎?啊啊,老天爺啊,您咋就讓俺這個瘸郞吧唧的人攤上了個這么個畜生般的兄弟呢?
彪子歪歪扭扭地回到家里,冬香還沒吃飯,正一個人兒在喝酒。冬香也不看彪子,自顧自地一口一小盅兒地喝著,淚水卻無聲地往下淌,川流不息地。
彪子扶著墻兒走到正屋西間炕前,一邊打著酒嗝兒,一邊醉眼朦朧地看過去,他似乎看見了啥,他搖晃了兩下子,說:“冬……香,你咋喝喝喝……喝起了……酒呢?”
“喝酒咋了?男人能做的,老娘都能做!”冬香痛苦流涕。
“咋了,冬香?”彪子有點清醒了。
“咋了?你會不知道嗎,哥啊?”冬香又把一盅酒倒進了自己嘴里,“德子他為啥要這么糟蹋俺,埋汰俺啊?活該,人味兒沒有的畜生,讓公安局槍斃才好呢!”
彪子的酒被冬香的一頓夾七雜八的訴說給弄醒了一半,吃驚地望著冬香:“你……咋知道的?”
冬香又將酙滿的一盅酒倒進嘴里,一敦那盅兒說:“哼,俺娘家村里人打電話說的,俺媽告訴俺了!哥,俺要與徳子離婚,俺媽也支持俺……”
說罷,冬香又酙滿酒,端起來,彪子趕緊從冬香手中奪下來,冬香就勢伏在彪子肩上大哭起來,幽幽咽咽的……
(十)
沒有人去給德子繳那五千元錢!
建筑公司說,這種不自愛的人不值得為他繳錢,讓法律治治他是好事兒,要不今后他還不知要做出啥出格的事兒的。
冬香說,活該,這種無情無義的畜生槍斃才好呢,有錢也不給他繳,讓他永遠在里面呆著最好,省得他出來了又去瞎鉆跳!
彪子急啊,但是急也無用,因為當家的是冬香,冬香不出錢,彪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彪子試探著說:“冬香,咱就讓德子在里邊受罪?要不咱……”
“哥,你有錢嗎?有錢,那是你的血汗錢啊!拿著血汗錢去給這個人味兒沒一點的人去繳嫖野雞的錢?俺辦不到!再說,俺已下決心與他離婚,俺不再管他的破爛事兒了!”
彪子知道徳子傷透了冬香的心了,他在心里對自己說,難道當初就不該把他們往一起撮合?還是他們命里不合呢?但彪子最清楚,走到這一步,不是冬香的錯啊。
德子在拘留所里呆了半個月,出來后,冬香打電話讓他來家去辦離婚手續,這小子無顏見江東父老,貴賤不來家。冬香告訴德子,婚是離定了,躲過初一,是躲不過十五的。德子覺得冬香也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地折騰折騰而已,不會是真要離婚的。冬香告訴他,去半島都市找他,那是丟盡八輩子人的事兒,要他等法院的傳票就行了。
一天傍晚,冬香從縣城回到了家。吃飯時,冬香說:“哥,對你說件事兒。”
“啥事兒?說吧!”彪子抬起頭來說。
“俺今日去縣城法院了,遞交了離婚訴狀。”冬香平靜地說。
“這這這……冬冬……冬香……不妥吧?”彪子一急就結巴。
“有啥不妥的?”冬香放下筷子,認真起來,“自從進了這個家門,徳子對俺啥樣啊?哥,你最清楚!他嫌棄俺是個破貨,不喜歡俺,不往家交錢,俺過生日他連個電話不打,俺做手術他在家呆一夜就走,這些俺都認了,也忍了,心想著時間一長就好了。可誰知,他把俺扔在家里活守寡,他卻在外邊去嫖野雞!這樣的人,不跟他離,天理難容啊,還有啥不妥呢?!”
彪子也放下碗和筷子,低著頭,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氣兒。
“俺是走錯過一步”冬香繼續說,“可那梁達再壞,他也沒像德子這樣對待俺啊!女人,尋個丈夫,就是讓他疼讓他愛的,兩人甜甜蜜蜜地過日子,知冷知熱的,你想著俺,俺惦著你,這才叫生活,才叫過日子啊!可是,德子從結婚到現在,有過這么一天嗎?俺當初就不該嫁給他,他白有一副好身架子了,怨俺瞎流了眼珠子了!”
彪子默默地聽著,然后默默地起身走向西廂房和衣躺下來,生活中一幕一幕的情景出現在眼前。冬香難道說的不對嗎?她自從過門來,家里山里的活兒泥兒水兒都能下得去,一心一意地過日子,可是德子卻大讓人失望啊!亊情走到這一步,不能怪冬香,只能怨德子,是德子自己不著調兒弄得,怪不得任何人啊!想到這個家將要塌了,彪子實是不忍,更舍不得冬香,他舍不得冬香的通情達理,舍不得冬香的勤勞賢慧,舍不得冬香的漂亮***……
彪子迷迷糊糊地睡到十點多,仿佛聽見冬香的呻吟聲兒,他坐起來,支起耳朵細聽起來。
“啊……哥啊……”正屋東間里真的傳來冬香的呻吟聲兒。
彪子躥下炕來,推門來到院子里,緊張地問:“冬香,咋的?”
“啊……哥啊……啊……難受……”冬香氣喘吁吁地。
彪子推開正屋門,拉開燈,又推開東間門兒,日光燈下,炕上的冬香玉體橫陳,嬌喘吁吁。
彪子呆住了,這是他平生未見過的而又在被窩里暢想過多少次的情景啊!彪子的心臟仿佛停止了跳動,但是血氣直往腦門兒上涌,他喘不上氣兒,渾身立時冒出了虛汗,他覺得要虛脫了,要倒在地上了,一長一短的兩條腿哆嗦起來了。他閉上眼睛,艱難地轉過身子……
突然,冬香躍起來,一把抱住了彪子,像蛇一樣緊緊地纏住了他。冬香把彪子拖上炕,隨手拉滅了日光燈……
(十一)
第二天早晨,冬香打了六個荷包蛋,硬是強逼著彪子吃下去的。彪子低著頭吭吭哧哧地吃著,始終不敢看冬香。吃完了,溜下炕來,急匆匆地要往外走,要去拉鄉修電器。
冬香說:“哥,站下!”
彪子停在炕前不動了,像根木頭樁子。
冬香抱住了彪子,雙手扣住彪子的脖子,親一下彪子的臉,撒嬌地說:“哥,俺是你的人了,只從進了這個家門,昨天晚上俺是真正做了回女人啊!”說著又親一下彪子的臉,繼續說,“當初,俺就該嫁給你,你知冷知熱的,會疼人兒,兩口子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哥哥,俺愛你!”
彪子緊緊地摟住了冬香,一句話也沒說,其實他有好多話想向冬香說,可不知從啥地方說起。昨晚嘗到人生有史以來做男人的滋味后摟著這個令他意淫過多少次的美人兒時,也是這種情景兒,有很多話想向冬香說,可不知從哪兒說起。
冬香松開手,一只手撫摸著彪子的私處,那家伙又騰騰地昂揚起來,冬香噗通一下子笑了,她拿開手,說:“走吧,早早回家,晚上妹妹包餃子等著哥,吃完了,管哥個夠兒,嘻嘻……”說罷,又在彪子額頭上親一口兒。
這一天,彪子往南下去了,在靠近縣城一帶的村子里拉鄉。接手的都不是大活兒,凈是些小物件兒,可是有好幾次,都把活兒干錯了,又重新返工。彪子的精神一直集中不起來了,老走神兒。冬香那對白生生軟綿綿的乳房,那令他終生難忘的銷魂滋味兒,那摟著他撒嬌的小俊俏模樣兒……讓他一想起來,那種原始的沖動就澎湃而來,那家伙就不安份起來。想到這些,彪子又想到冬香平日里的勤勞和賢慧,是的,冬香不單單是漂亮,她會持家,會過日子,有打算有料理的,不是那種招風惹草的人,一點兒不張揚,有這樣的女人陪伴一生,是幸福的,再還求啥呢?可是德子這個王八蛋卻不知珍惜她不哄她不愛她,辜負了俺的一片好心啊!
想到德子,彪子的大腦清醒了一多半兒。冬香是徳子的合法妻子,是自己的兄弟媳婦兒,雖然冬香已經起訴德子要離婚了,并且一再說她要嫁給俺,她愛俺會疼人,愛俺知冷知熱的,可是他們還沒有離婚,俺卻把冬香給睡了,雖然是冬香愿意的,這也是錯誤的啊!大伯哥睡兄弟媳婦兒,在族人眼里,在村人眼里,在社會上,這是讓人不齒的啊,是讓人唾棄為狗男女的啊!是的,就是他們離了,冬香再嫁給俺,德子會咋想,村里的人會咋想,親戚朋友們又會咋想?人家照樣會說俺和冬香早就勾搭在一起了,人家會說俺是兄奪弟妻,照樣會罵俺跟冬香是一對狗男女啊!
想到這一切,彪子怕了,一種犯罪感油然而生,特別覺得對不起德子,他畢竟是自己的一奶同胞啊!德子是個渾帳東西,自己又何嘗不是呢?兄弟不在家,哥去睡兄弟的老婆,他奶奶的,俺還不如德子,俺更是個王八蛋啊,俺豬狗不如啊!一種強烈的自責深深地扎刺著彪子的心,仿佛一柄鋼錐扎進去,血在心底里流淌著……
彪子決定不回家了,他覺得自己是再也沒臉進那個生養自己的家門了!于是,他來到朋友的小旅館住下了,并委托朋友給自己租個便宜點的房子。
冬天的太陽走得急匆匆的,不到五點鐘,太陽就蹲在了西山尖上了。冬香來到大門外,看一眼西天的太陽,圓圓的,西瓜瓤兒一樣的紅,心里也像西瓜瓤兒一樣的甜。不見彪子和破嘉陵的影兒,她從大門外回到屋里,看著做好的兩個菜用盆兒扣在熱炕頭上以及包好的一蓋子餃子,不由地皺了一下眉頭,看看掛鐘,時針已指向五點,她有點著急了。于是她把手機打給了彪子:
“哥啊,你在哪兒呢?啥?你不回家了?好好的,這是咋的呢?啊,發短信?”
彪子告訴冬香打電話不方便,說發短信吧。其實,不是不方便,是彪子覺得沒法子跟冬香說啊。于是,兩人短信交流如下:
“昨天晚上,俺是個混蛋,不應該做那禽獸不如的事兒,俺對不起你,對不起德子!”
“那不是你的錯,是俺愿意的,因為俺愛你,愛你會疼人,知冷知熱的。哥,你沒有對不起誰,要說對不起,首先是德子對不起俺,更對不起你,辜負了你的一片好心!”
“冬香,俺總覺得有一種犯罪感,沒臉見你,也沒臉見德子!你別跟德子離,行嗎?就算哥求你了,給他一次機會,你們好好的過日子,或許俺心里還能減少一點犯罪感,會好過一點兒。”
“哥,你不必自責,不關你的事兒。俺與德子是離定了,兩個人沒一點感情,老折騰在一起兒更痛苦。俺愛的是你啊,哥哥!”
“俺一個瘸子,不值得你愛,給不了你幸福的。”
“啥是幸福,有人疼有人關心就是幸福!德子不瘸,可他疼過俺嗎?可是你卻疼俺,關心俺啊,哥哥!”
“冬香,俺再不會回家了,哪里的黃土不埋人呢?”
“你就是走到天邊,俺也能找到你!等俺跟德子辦完手續,俺就去找你。”
……
(十二)
縣法院把冬香訴德子離婚案撥到高山鎮法庭,法庭傳了徳子一次,德子沒到。
就在法庭還沒傳德子第二次時,德子所在的建筑公司打電話給彪子和冬香,說徳子出安全事故了,讓他們立即趕往半島都市去。
冬香和彪子趕到了建筑公司,公司負責人告訴他們說徳子是從三樓工地上失手摔下去的,現在正在醫院里搶救。他們趕到醫院時,徳子早已被醫院宣布死亡。
彪子掀開蓋在德子身上的白布兒,只見德子頭上凝結著褐色的血痂子,后腦上有一個窟窿眼兒。彪子大叫一聲:“德子,俺對不起你啊!”一下子昏厥過去。
醒來之后,彪子就瘋了。彪子癡癡呆呆的,嘴里老是唱一首兒歌:“太陽大,地球小,地球統著太陽跑;地球大,月亮小,月亮繞著地球跑。”唱夠了,就說:“德子,哥對不起你啊!”念叨夠了,再開始唱那兒歌,唱一陣子再說:“德子,哥對不起你啊!”,天天如此。
冬香天天看著彪子,聽他唱這兒歌,聽他說對不起德子的話。冬香知道彪子說對不起德子的真正含義,他是心里一直愧疚啊。可是,冬香咋得也弄不明白彪子為啥總唱這太陽地球月亮的,難道是彪子小時候哄徳子時教唱的兒歌?還是有別的啥呢?冬香的確不明白,或許德子及其雙親在人世能解開這個謎。然而,冬香突發奇想,在這個家庭里,真正的太陽不就是彪子哥嗎?他拉著條瘸腿,日夜辛勞,為了家,為了德子,為了俺,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沒有彪子哥,徳子會咋樣,自己會咋樣,這個家又會咋樣呢?啊啊,彪子哥啊,你是這個家里真正的太陽啊!俺,還有德子充其量是個地球或月亮,或者啥也不是,就是個喘著氣兒糟蹋糧食的吃食蟲兒罷了,是的,彪子哥就是這個家的頂梁柱,就是這個家的太陽,家里沒有他,就沒了溫暖,就會塌了啊!
同村的小姐妹們來看冬香,他們看著彪子的癡呆模樣,都很同情冬香。一個姐妹說:“冬香,你這么漂亮,拿上公司賠償的四十萬走吧,你沒有理由留下來守著這么個癡傻的人兒的!”
冬香笑笑,一言不發。但她心里可在說,俺那樣做不是跟梁達一路貨色了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