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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蘇一遍又一遍地打掃著衛生，桌子已經被擦得明晃晃的，地也沒有一絲塵埃，但她還在不斷擦、不斷掃。其實，這一切已經毫無意義，因為明天職工圖書室就將作為拆遷房封閉，她也要下崗了，今天是圖書室最后一個開放日。她當然知道這一點，但是她已經習慣了，每天總要把圖書室打掃得干干凈凈，最后一天更不能對不住讀者。她只希望人們能夠記住這個小小的圖書室。

　　開門都半個多小時了，圖書室前后才來了兩個人。第一個人是來還書的。那人捧著一本書遞給艾蘇說，我們這些不打麻將不跳舞的人，就是想看個書，沒想到圖書室也要拆了。艾蘇只感嘆一聲，苦笑了一下。那人就搖搖頭嘆口氣走了。之后，又進來一個人，艾蘇以為又來了讀者，就向他點頭微笑，來人卻沖著艾蘇點頭哈腰說，明天你們圖書室就要關張了，能不能把廢書報雜志全部賣給我？艾蘇一聽要把她的書當成廢品收購，就一股無名火起，氣沖沖地頂道，我們這里沒有廢書，都是有用的！收破爛的就走近幾步，帶著神秘的笑意說，我給你最優惠的價格喲！艾蘇說，我們沒有廢書可賣快走吧！收破爛的這才一步一回頭地走了。之后，就沒有人再來了，連參加成人自學考試的幾個年輕人今天也沒有來。他們都考得怎么樣了？考試前他們每天晚上都要來圖書室，每天看書看到很晚才離開，艾蘇還專門為他們推遲一小時關門，今天怎么也不來了？她不由一陣心酸，喉嚨就有些發哽，噙在眼里的淚珠悄悄流了下來。

　　藍月亮歌舞廳那邊的鼓镲聲和音樂聲陣陣襲來，擾得艾蘇心煩意亂。她望了望燈火輝煌的舞廳，便將圖書室的窗戶關得緊緊的。但那噪聲還是無孔不入地從窗縫鉆了進來。

　　職工圖書室坐落在宿舍區東邊，緊臨藍月亮歌舞廳。原來這里是房產科的家具庫房，九十年代實行房改，房子家具都賣給了職工，這間庫房也就沒有了用處。當時正值廠里效益滑坡，要出賣宿舍區的一塊土地，圖書室、俱樂部和燈光球場就在這塊地上，因此都要拆遷，原來寬敞的圖書室便搬遷到這座廢棄多年的破庫房里面，面積比原來小一半，書架擺不了那么多，工會就決定只留下十個書架，其余的書架和放不下的書籍都被當廢品賣了，艾蘇至今想起來還陣陣心痛。這座蓋于六十年代的房子，滿目瘡痍，雖已被修補過多次，仍然疤痕累累。頂棚蒙著竹席，一有風吹就落灰。整個房間陳舊得像座才被發掘的古墓。為了把圖書室打扮得漂亮些，艾蘇請何大志用廢報紙把頂棚糊了，又將歷年獲得的幾面獎旗掛上，還找人畫了幾幅畫、寫了幾幅名人名言貼在墻上，才勉強將墻上的瘡疤遮蓋住。

　　自從圖書室搬遷到這座廢庫房以后，撥給圖書室的購書經費也年年削減，加之書價上漲，很多刊物都訂不起了，新書越進越少，讀者也就越來越少了。一年多后，藍月亮歌舞廳和茶坊又建起來了。歌舞廳、茶坊一開張，本來就熱火的跳舞、卡拉OK和麻將就如火上澆油，愈加火熱了，每天晚上都要鬧到大半夜，年輕人大都被吸引了過去，圖書室的讀者就更少了。艾蘇原以為讀者少是因為圖書室的環境不好，只要把圖書室的環境搞好些，就會吸引讀者，就每天堅持打掃兩次衛生，把個小小的天地弄得一塵不染，但讀者還是很少。人們壓根就把她這個無聲無息的圖書室遺忘了，這兒成了生活區最寂寞的角落。唯獨何大志沒忘記，他天天都來。只要他來她就覺得自己是不孤獨的。但他現在也到廣州經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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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書室管理員艾蘇，纖細瘦弱的身個，顯得有些弱不禁風。穿著一襲深色的套裙，長長的秀發散披在腦后，素面朝天，既有現代女子的獨立睿智，也有古韻女子的婉約細膩，眉宇間藏著書卷，心性里隱著清高。她原來是工會的宣傳干事，因為喜歡讀書，幾年前在老圖書管理員許大姐退休后，自愿向工會主席要求到圖書室當管理員。當時朋友們都說她傻，你在工會做宣傳干事，幾年后或許就可以提拔成中干，當個圖書管理員有什么發展？但是她卻堅持自己的選擇。

　　其實，她來圖書室工作也有自己的“小九九”，那就是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能夠看到好書。在沒有做圖書管理員以前，她每次到圖書室看書借書，面對塞得滿滿的十幾個大書架總是羨慕得要死，巴望著有一天成為這里的主人，到那時，她就可以任意在書架間挑書，想看哪本看哪本。每想到這里，她就會算算圖書管理員許大姐還有幾年該退休。而就在幾年前，許大姐生了場大病，身體衰弱得很厲害，艾蘇就經常到圖書室幫忙。有時許大姐來不了，艾蘇還代替她開放圖書室、為讀者辦理借書還書，打掃衛生，整理書籍等等，讓許大姐感謝得不得了。后來許大姐提前退休了，她就順勢要求到圖書室做了管理員的工作。

　　初到圖書室時，艾蘇真把圖書室當成了自己的書房，按照自己的趣味重新調整了圖書室的布局，還在閱覽室擺放了一只大花瓶，隨四季變化插著時令鮮花。溫婉而靜寂的清晨，她喜歡將心安放在唐詩宋詞中，一杯清茶，一卷詩書，一捧光陰，獨守一個人的清靜。在繾綣的詩句中，去秦淮聽簫聲悠悠，到江南看煙雨樓臺，在驛外斷橋邊體會離愁別恨，到西子湖畔尋找愛情傳說。那時的她天天都沉浸在書中夢中，自以為脫離了俗世，清高得很呢。

　　她把書籍當成圣物，把圖書室看成圣地，時刻維護著圖書室的清凈，不允許圖書室有任何污染，從早到晚不斷地打掃清潔，讓讀者一進圖書室就有不一樣的感受。每天晚上，不到七點她便提前打開圖書室，用一臉微笑迎接來自各車間的讀者。上世紀八十年代，人們的求知欲望非常強烈，工廠也特別重視職工的讀書活動，工會經常組織讀書演講比賽、書評比賽、優秀讀者評選，圖書室成了職工最愛來的地方。那時的圖書室，寬敞明亮、經費充足，訂有全國各地報紙刊物，每天都有大批新書購進。豐富的藏書、十八個大書架，天天晚上閱覽室都坐得滿滿的，來晚了連位子都沒有。

　　有一個讀者引起了她的注意，每天晚上七點圖書室一開門，他準時第一個到圖書室占位子，除了借書看有時也讀自己帶的書。他看書看得很專心，常常邊看邊做筆記。有時圖書室都到點該關門了，他還在專心讀書。艾蘇看他讀書讀得忘記了時間，也不打擾他，就默默地守著一本書陪他，讓他繼續讀下去，直到他突然聽到掛鐘敲了十下甚至十一下，才知道超時了早該關門了。他就會匆匆還書，靦腆地對艾蘇說一連串對不起，弄得她臉熱熱的。“我也看書忘了時間，”為了安慰他，艾蘇也故作吃驚地說，“正好看這書，你不說我還以為時間早呢！”后來他們就熟了，就知道他叫何大志，是個技術員，很愛文學。

　　隨著社會對讀書自學活動的重視，圖書室活動越開展越多，每天都熱氣騰騰，艾蘇既高興，也特別忙碌。她每天除了正常的借書業務，還要搞讀書講座、組織演講比賽，忙得不亦樂乎。為了應付這種局面，她成立了一個“讀者服務組”，來幫她分擔一些事情。服務組的幾個人都是圖書室的常客，與艾蘇很熟悉，特別那個叫何大志的也來了，艾蘇很高興。業余服務組成立后，艾蘇給他們編成了一三五、二四六兩個班，輪流值班。

　　大志很靦腆，面對艾蘇總有些不好意思。艾蘇說，你熟悉書，就幫忙為讀者找書吧。大志就答應了。晚上九點半，圖書室該關門了，大志先將讀者還的書分門別類插回書架，又幫忙整理閱覽室里的報紙刊物。艾蘇就說，你累了一晚了，明天還要上班，快回去休息吧，這里有我呢。大志就說，沒關系，這點事累不著。說著就又去打水，抹起桌椅來。艾蘇說，在圖書室幫忙又累又不好耍，真難為你了。大志說，我倒覺得能天天與書為伴是一種快樂，其實我挺羨慕你的工作，也想做一個圖書管理員。艾蘇驚訝地說，你一個技術員也想當圖書管理員呀？大志說，是呀！艾蘇說為什么呀？大志說能看書呀！艾蘇說，一天到晚忙來忙去，哪有看書的時間！大志就說，能看著這些書架、摸摸這些名著我都覺得滿足。

　　后來圖書室搬遷到這個庫房里，環境差了，經費少了，書籍少了，讀者少了，讀者服務組的半數成員都漸漸不來了，大志仍堅持天天來圖書室服務，這讓艾蘇很感動。大志很愛寫作，在市報上發表過作品，艾蘇對他格外高看，一有新進的文學名著她就先給他留著，讓他看了才上架外借。當然，大志得寫一篇書評，負責向讀者推介。根據大志的建議，圖書室搞了個書評專欄，張貼在圖書室門口的墻上。每半月換一期，內容有新書推薦、讀者書評、報刊文摘，非常受歡迎，也因此吸引了不少愛好寫作的讀者寫稿投稿。為了鼓勵大家寫稿，只要有稿子被登出，圖書室就獎勵一本書。這樣一來，寫稿的人就踴躍些了，破舊的圖書室又有了起色和生氣。后來，大志還請來本市知名作家在周末開了兩次講座，吸引了不少讀者參加，擴大了圖書室的影響。艾蘇就覺得何大志有能力、有事業心，對他的話言聽計從，好像他才是圖書室的頭，自己倒成了配角。

　　而大志似乎還真把自己當成了主角，不管該不該他值班，他一下班就鉆到圖書室，幫助辦理借書還書手續、整理報刊雜志。晚上圖書室關門后還幫著清理還書、歸類上架。打理完圖書室的雜事后，便端著茶杯，與艾蘇談文學談人生，完全把艾蘇當成了朋友。談話間不經意地抬頭時，瞥見艾蘇專注中帶著崇拜的眼神，不由一陣心動過速，臉也感到熱熱的。不待艾蘇發現，他又將目光轉向別處。

　　離開圖書室時，大志常常要借兩本書或雜志帶回寢室看，艾蘇就說，你明天不上班啦，這么下去是要熬壞身體的。大志說，我精力旺盛得很，不到12點睡不著。艾蘇就說，單身寢室燈光太暗，你不如就在圖書室看書，看疲倦了再回去睡覺。大志說，這會影響你休息。艾蘇說，我晚上也要讀一會書才睡得著。大志就留了下來。開始時，大志在閱覽室讀書，艾蘇在書庫里面讀書，兩人各看各的互不干擾。后來，工會有人提意見說，圖書室關門以后，閱覽室還開著大燈浪費電，艾蘇就叫大志到書庫里面來，兩人共用一盞臺燈讀書。

　　共守著一盞臺燈，兩人頭挨頭臉對臉，各人捧著一本書默默地讀，偶爾抬起頭來目光相遇，就會不好意思。有個周末晚上，兩人又看書看到很晚，艾蘇沖了兩杯麥乳精，遞了一杯給何大志，說，天有點冷了，喝點熱的暖和暖和。何大志捧著杯子，目光炯炯地注視著艾蘇說，能在你身邊讀書，我就感覺溫暖。艾蘇臉一下就紅了，急忙埋下頭來，連喝兩口麥乳精。這以后，兩人顯得拘謹起來，有時目光偶一相遇就會連忙躲開。晚上讀書時也比往常拉開了一些距離。

　　有一天晚上，兩人看完書準備關燈離開圖書室時，艾蘇突然說，從明天起你晚上下班后就回寢室去吧，已經有人說閑話了。何大志沉默了片刻，忽然激動起來：誰說閑話說去好了，我要大膽地對你說我愛你，我絕不離開你！艾蘇被大志突然的表白弄得有些手足無措，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大志不管不顧地繼續說道，從我在圖書室看到你第一眼，就被你淑女的氣質所吸引了，我來圖書室看書、借書、做義務服務員，都是為了能時刻看到你、跟你在一起。艾蘇臉紅到耳根，羞澀地說，你說些什么呢，快別說了！大志突然將艾蘇攬進懷里，直視著她說，憑我的感覺，肯定你也是愛我的。大志變戲法似的飛快從花瓶里抽出一支花，單腿下跪將花獻到艾蘇面前，有些夸張地說，小艾，接受我的心吧，我們非常相配。艾蘇噗嗤一聲笑了。大志順勢就將艾蘇抱到懷里，艾蘇乖乖地伏在大志胸前，幸福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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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正式戀愛以后，大志更是一下班就鉆進圖書室，幫著打掃衛生整理圖書。到吃飯時艾蘇便從食堂打來飯菜，一起在圖書室里吃，圖書室簡直成了他們的家。有大志在身邊，艾蘇覺得踏實多了，兩人不僅都愛文學，有很多共同話題，而且大志還是個修理能手，圖書室哪個地方需要修補，桌椅板凳壞了，書架不穩了，她就一聲喚：大志快來弄弄！大志便連聲答應著屁顛顛跑來，幾下便弄好了。從此艾蘇再也不用求別人了。圖書室雖然破舊，在他們的收拾下，卻一點也不顯破敗，甚至有些朝氣蓬勃，又獲得了市總工會的嘉獎。每天圖書室一開門，他們兩人總是一起出現，給讀者辦理借書還書，大志儼然成了圖書室的“二掌柜”。有人開玩笑說圖書室成了夫妻店，他們只是笑笑也不辯解。

　　有一晚，圖書室關門以后，艾蘇突然勾住大志的頸項認真說，我們年齡都不小了，干脆把婚事辦了吧！大志想了想說，現在錢也沒有、房子也沒有，怎么結婚呀？艾蘇說，等結了婚再向廠里打報告要求分房嘛！大志說，廠里已經搞了房改，住房都商品化了，別指望廠里給我們分房了。還得先掙錢，有了錢才能買房結婚。艾蘇說，每月就那點工資，什么時候能掙夠買房的錢呀！大志說，我們干脆辦留職停薪一起到廣東經商去，那里好發展。艾蘇一聽就反對說，我舍不得圖書室，哪里也不去。大志說，何必那么死心眼，我們讀書學知識還不是為了干一番事業，現在正逢改革開放，提倡做生意經商，我們為什么不可以去試試？艾蘇說，要試你去試，我最看不起商人。兩人商量了一晚上也沒有個結果，只好不歡而散。幾天后，大志忽然對艾蘇說，我有個朋友在廣州做生意，要我去那里幫忙，我已經答應他了，明天就走！艾蘇大吃一驚道，那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與我商量一下呢？大志說，我還不是怕你不同意！艾蘇說，那我們的婚事還辦不辦了？大志說，我都說過了，等我奮斗兩三年后，掙到了錢，再把你風風光光地娶回家！

　　大志走的那天，她還在生氣，以致上火車的時候，大志想吻一下都被她拒絕了。其實她心里更舍不得大志，不愿意離開他。每每環顧著一架架的書，她就會想起與大志在一起的溫馨日子。如果再遇上點什么麻煩事需要找人幫忙，就更會情不自禁想起大志，默默念叨，如果他在就好了……夜晚，一關上圖書室的門，她就感到空澇澇的，趕快找一本書讀轉移郁悶的情緒，可眼前老有他的影子，書上的字一個也沒看進去，索性合上書，閉著眼睛專心回憶起與大志相處的種種細節來。想著想著，就感到心頭暖烘烘的，她就會默默在心里祈禱大志健康平安，早日回來圓自己紅帕蓋頭的美夢。可她又常常懷疑，人都說男人有錢就變壞，大志會變心嗎，我們的愛情會成為那慢慢淡去的記憶嗎？會是生命長河中即將消失的一段往事，一個故事，一道劃過天際的流星嗎？想到這些，她就心慌意亂，就寫信問他，你天天做生意，愛情在你心里會不會一天天淡去？大志回信說，我的白雪公主，你怎么還那么天真、那么單純，我們生活的社會不是童話世界，愛情再美麗純潔兩個相愛的人也要吃飯，金錢雖不是萬能的，沒有金錢肯定是萬萬不行的，姻緣天注定，我掙到錢就回來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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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月亮歌舞廳的霓虹燈一閃一閃，像個風騷女人在向人們賣弄風情，她不由生出一陣厭惡。以前她也跳舞，還在全廠露天交誼舞大賽中獲過獎，但歌舞廳建成后她反倒不跳了，因為就是它把圖書室擠到這破房子里的，更因為歌舞廳搶走了她的讀者。節奏激越的迪斯科音樂傳來，像機關槍的一陣狂射令她恐懼不安，她用手使勁蒙住耳朵，但還是沒有用。她真想跑過去和那個歌舞廳老板大吵一架，告訴他：你們要是有錢就把整個宿舍區買下好了，不必像現在這樣天天沒完沒了地騷擾！誰知，有一天宿舍區的地皮還真的被賣了。當拆遷通告貼出后，艾蘇最憂心就是圖書室的命運，她找過工會領導多次，要求給圖書室搬遷找個寬敞的房子，夢想圖書室在新環境中重現昔日輝煌。但是廠里的答復卻給她當頭澆下一盆冰水，廠長直截了當地說，工廠是企業，與生產無關的機構盡量縮減，市上區上都有圖書館，我們就沒有必要保留圖書室了吧！根據廠長指示，工會決定撤銷圖書室，艾蘇可以轉崗或下崗，圖書室的所有書籍報刊全部賣給廢品公司。艾蘇聽到后，哭了半天，最后決定下崗，她要和圖書室生死與共，心愛的圖書室沒有了，留在廠里還有什么意思！工會領導挽留了她幾句，但馬上就順水推舟同意她下崗。艾蘇含淚說，我只是覺得把書籍賣給廢品公司太可惜了。工會領導就說，你如果有處理書籍的更好辦法當然也可以，但是最終不能影響宿舍區的拆遷。艾蘇雖然反對把書籍當廢品賣掉，自己卻也拿不出更好辦法。其實她就是舍不得那些書。

　　面對即將來到的拆遷下崗和賣書，她給大志打去了一個電話，叫他趕快回來。大志就叫她別賣書，他會盡快回來。她也知道，大志去廣州經商兩三年也賺不了多少錢，面對這么大的事他又能有什么辦法呢，最多也就給一點安慰罷了，但是她就是需要大志拿主意。女人的身板太柔弱，關鍵時刻總希望男人出面。

　　隨著雜沓的腳步聲，從門外踴進了七八個年輕人，他們一進門就喊道“艾老師好！”艾蘇有些受寵若驚，因為從沒有人喊過她“艾老師”，加之一次踴進這么多讀者，她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待稍微平靜下來，才認出來人都是前些日子參加成人自考的青工，當時他們天天晚上到圖書室來復習功課，艾蘇不僅專門為他們延長了關門時間，還為他們買了些復習資料。臨近考試前幾天，艾蘇還托朋友請了兩位老師為他們解答疑難問題。今天艾蘇還以為他們不會來了，沒想到他們還是來了。他們并沒有忘記我，沒有忘記這個小小的圖書室。艾蘇的眼睛有些濕潤了。帶頭的一個女孩子拿出一束花送到艾蘇手上，恭恭敬敬地說，這幾個月的復習，多虧了艾老師的支持，我們由衷感謝你！艾蘇激動地問道，都通過了嗎？他們七嘴八舌說，今天收到了通知，都通過了。艾蘇就說，那我就祝賀你們了！年輕人說，聽說圖書室明天就關閉了？艾蘇哽咽道，是的。大家都沉默了。過了好一會，一個青工說，艾老師也不要太難過，你還那么年輕，以后的路還很長！艾蘇說，謝謝！圖書室有沒有沒關系，但不能沒有書，希望你們多讀書。幾個人走后，艾蘇感情的潮水再也關不住了，熱淚一下子洶涌而出，憋了很久的委屈、不平、憤懣和感動全都宣泄出來，心里也舒坦了許多。她擦了擦淚水，開始清點起書架來，點著那一本本親切的書，想到即將面對的現實，腦子里已經亂成一團麻，便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為圖書室拆遷的事她焦慮了好多天，實在感到疲憊了……

　　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一只手搭在了肩上，接著就有一個帶點廣東腔調的聲音響在耳邊：小艾，我從廣東回來啦！她轉頭一看，原來是大志，他提著一個皮包，臉上洋溢著笑容。艾蘇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急急說道，圖書室馬上就要封門了，我也要下崗了，這么多書咋辦呀，你快拿個主意吧！大志說，放心，我會買下全部藏書，把它放到你的書房里去啦。艾蘇有點摸不著頭腦，疑惑地問，我哪有書房呀！大志說，為了和你結婚，我已經買下一套很大的房子，里面專門為你留了一間寬敞明亮的書房，好讓你繼續陪伴著那些書啦。艾蘇又驚又喜，摟住大志就親了一口，連連叫道，你真好！大志得意說，我現在是大老板了，這點錢算不了什么啦！艾蘇一高興就醒了，原來剛才做了一個夢。

　　她揉揉眼睛，發現面前竟站著一個人，定睛一看，還是那個收廢品的漢子。他一臉堆笑地說，求求你再考慮考慮嘛，把這些廢書賣給我吧！艾蘇不耐煩地說，誰說我們要賣圖書？不賣不賣，你快走吧！那收破爛的的商販就遞給艾蘇一個信封，嘻笑著說，一點小意思，你先拿著，等廢書處理完了還有。艾蘇氣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將信封扔給了商販，指著門說，給我出去！他賠著笑還想糾纏，被艾蘇幾把推出去了。

　　墻上的掛鐘“噹噹”敲了九下，圖書室依然只有她一人。

　　一股夜風洶洶涌入，艾蘇不由打了個寒噤。九點多了，快要關門了，明天圖書室就消失了，那些書籍也要被賣掉了。想到這兒她的心里仿佛就有一把小刀絞動似的疼痛難忍。她環視著小小的圖書室，看到了墻上掛著的幾面錦旗，想起了昔日的輝煌，眼淚不禁又涌了出來。她拉了張凳子站上去，將錦旗一面面取下，折疊起來，用報紙包好，又來到書架前，用手深情地撫摸著一個個書架，不時抽出一本書翻翻，似乎是與它們做最后的告別，她實在不忍心把這些神圣的書當成廢品賣掉，但又能怎么樣呢？她一片茫然……

　　砰砰！圖書室的門被敲響了。她以為又是那個收破爛的來了，就隔門叱道，告訴你一百遍了，我們沒有廢書可賣，快走！但是敲門聲依然不停，艾蘇氣急敗壞地開了門，正想發火，誰知抬頭一看，原來是大志。她以為又是一個夢，直到大志把她拉到懷里抱住，才確認這是真的。她伏在大志懷里，傷心地哭了起來。大志說，我沒有來晚吧？艾蘇哽咽道，圖書室明天就要拆了，圖書也要賣掉了，你看咋辦嘛！大志失望地說，圖書已經賣掉了嗎，那么說我還是來晚了！艾蘇連忙說，你沒有來晚，圖書還沒有賣掉，廠工會答應我晚兩天處理。大志一下高興道，那太好了，所有的圖書我全包了！艾蘇也高興地說，我知道你會有辦法的！大志說，你真理解我！艾蘇說，你打算怎么處理這些書？大志想想說，全部按廢品價收購，然后挑出成色新的轉賣給租書店、舊書店，其余的全部賣給造紙廠，我們會賺一大筆的！艾蘇呆呆地望著他，忽然不認識面前的這個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