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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總是這么捉弄人！宋綺蓮和楊雄基的邂逅重逢純屬不期然而然，這使宋綺蓮猝不及防。

這一天她夜不成寐，翌晨一大早，她打開落地窗站在陽臺上，欄桿上擺著幾盆芍藥此時開得正鮮艷，她無心給它們澆水，雙手交叉在胸腹間掩著睡衣，朝霞生動地給她的軟緞睡衣勾出一道光輝的金邊，濕潤的晨風輕輕地吹拂著她蓬亂的頭發(fā)，給了她一種沁人心脾的愜意。

多么美好的早晨啊！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可這一天命運又將如何擺布自己呢？

她應該比誰都過得好，但在一層美好面紗的背后，她總覺得掩蓋著無限的痛苦與煩惱。

她斷定楊雄基就是他！奇跡般的活下來，也許和劉月眉一樣，都是為了哪個孩子。他們到底成親了沒有？劉月眉現(xiàn)在又怎么樣了？他這次來會不會帶家眷？如果帶來的果然是劉月眉，自己將如何同他們相處呢？如果不是劉月眉，夫人又會是什么樣子？……本來就有一連串的問題，現(xiàn)在又接上了一連串的問題，形成了一串連環(huán)扣，思來想去，折騰得她比那次和方明可在皎潔的月光下惡斗還要痛苦。

“等見了他答案自然會有的。”她一次又一次地這樣勸慰自己，“何必這樣胡思亂想呢？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人多得是，萬一接來的不是他，那才鬧笑話呢。”

既想見，又怕見，害怕見，又不得不見，這種滋味她還從來沒嘗過。

迎接上級來賓是局辦公室的事，自然每次都是前呼后擁，這次她決定自己去，免得到時候果真是他使得大家都尷尬。

臨川市火車站是終點站，由于時間尚早，站內(nèi)站外一片清靜。她是火車站的老熟人，提前進了站，在月臺邊上來回地溜達。她強制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到時候還要拿出點“職業(yè)風度”，外表和內(nèi)心完全是兩碼事，這對她來說早已是習以為常。

站臺上的接車人員陸續(xù)上了崗位，宋綺蓮不時看著手表。遠處隱約傳來了火車汽笛的鳴叫聲，她的心里也在鳴叫，但在這個時候她必須比任何時候都要鎮(zhèn)靜。

不一會兒火車進了站，旅客蜂擁而下，宋綺蓮逆著摩肩接踵的人流迎向臥鋪車廂，她一眼認出了他，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楊雄基：

“老楊！我一猜就是你。”

楊雄基手里提著兩口沉甸甸的皮箱，雙腳剛一落地就聽見有人如此熱情地呼喚，定睛一看，猶如墮入五里霧中。

眼前這位標志的女子是誰呢？她看上去四十歲左右，亭亭玉立，風姿秀逸，儀態(tài)端莊，雍容華貴。與其說她“徐娘半老風韻猶存”，毋寧說她頗有法國畫家布歇筆下那“蓬巴杜夫人”的形象，莊重中透著嬌媚，華貴中顯出樸實。特別是她通鼻梁上的那副金絲眼鏡，更使人想到了巴黎圣母院的修女，相比之下，她更顯得落落大方，自然灑脫，滿臉的笑容一片輝煌燦爛。

楊雄基狐疑地望著她，竭力搜尋霧山云海中的記憶，宋綺蓮意識到眼鏡的妨礙，取了一下又戴上，用半嗔半責的口吻對他說：

“真把故人忘得這么徹底？”

“你——該不是——”楊雄基放下手中的皮箱。

“宋綺蓮吶！九龍泉一別十八年，也難怪。”

“噢，認出來了，認出來了。”他向她伸出一雙熱情的手，她也伸出一雙手和他緊緊地握住：

“走吧，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她戀戀不舍地松開了他的手。

“你現(xiàn)在——”

“特地來接你的嘛。”

“這么說你捷足先登了。”

“怎么，要不要我向你出示證件？”

“我是說，你怎么也來供電局了？”

“問我嗎？”她貓腰提皮箱，“回答你的問題要是寫成書，恐怕這兩口皮箱也裝不下。”

楊雄基搶著提皮箱，當兩個人的手同時伸進提梁，彼此的神經(jīng)都像通了電，互相望了一眼，閃電般的火花在對方的眼里都撞擊成淚花，但二人都笑了，笑的是那么苦澀。

旅客大部分出了站，他二人各提一口皮箱，在重新清靜下來的車站里邊走邊談：

“如果我沒有記錯，你是屬牛的，今年該是四十八歲了吧？”宋綺蓮先開口。

“記得你是屬羊的，在我的印象里，你哪里像只‘羊’？”

“你可真的像頭‘牛’。”

“現(xiàn)在不是嘍，有人說我該走‘狗運’了。”

“走‘狗運’？哈哈，有意思。”

“該守門了唄。”

“寶眷打算什么時候接來？”

“還說不上。”

“他們不愿意來嗎？”

“誰知道呢？”

“你看你，記得我們曾經(jīng)說過，有話彼此都不瞞著。”

“我說的是真話。你呢？孩子都多大了吧？”此話猶如給了宋綺蓮當頭一棒！

命運同樣捉弄著楊雄基。

他在青海搞得很不錯，起初干了幾年“軍墾”，后來參加了一個水電站的建設(shè)，在專家的眼里瞞不住內(nèi)行，給了他一個命運的轉(zhuǎn)折，總算回到了水電部的一個工程局。

當改革開放的曙光照亮了中華大地，工程局不斷有外國專家來往，他用他杰出的學術(shù)理念與中外專家進行交流，從而進入了抽水蓄能電站的專項研究，后來他被調(diào)到十三陵水庫參加抽水蓄能電站施工，顯露出管理才能，因此電力部又調(diào)他到農(nóng)電司當了一名副司長。

年近半百不成家引起了各級領(lǐng)導的關(guān)注，經(jīng)了解才知道他心心念念著九龍泉，那里有他道義上的“家”，一個不知死活的“妻子”和一個由他撫養(yǎng)成活的“女兒”，還有一個他夢想實現(xiàn)的“神話”。

部領(lǐng)導決定把他調(diào)到省局任一名正司級的副局長，等他把個人問題解決了再調(diào)回來也不遲。但他歸心似箭，省局領(lǐng)導建議他先回九龍泉去看看，他又不好去，因為沒有一點客觀的理由，經(jīng)過二十年的變遷那里早不知道變成了什么樣子。

他不習慣鬧市生活，也不懂得“移情別戀”，因為他在九龍泉所打下的心靈烙印不是隨便什么地方隨便什么人可以隨便撫平的。

臨川市供電局一直風雨飄搖，不知什么原因那里的領(lǐng)導像走馬燈，無論是市派干部還是地派干部到那里總干不了多久，省局早就想派個人去了解，再說九龍泉水電站也已經(jīng)列入了意向，現(xiàn)在那里又在修水庫，所以省局領(lǐng)導經(jīng)過再三考慮決定讓楊雄基去“趟這淌水”。他畢竟是一名司級干部，不能那么隨意調(diào)動，所以讓他人先到，等和各方面溝通好以后再派人和市里交涉。

楊雄基的到來使肖國良的心里如熱鍋上的螞蟻，楊雄基的份量他二十五年前就掂量過，“文革”期間方明可曾派人向他“調(diào)查”過楊雄基的情況，他只說出了五個字：“此人不可留。”這真是山不轉(zhuǎn)水轉(zhuǎn)，石頭不轉(zhuǎn)磨子轉(zhuǎn)，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又轉(zhuǎn)到一起來了。于是他再次對宋綺蓮說：“我們局是市里的編制，與省局沒有直接關(guān)系，楊雄基再大的官，職務還是要等市人大常委會的任命。”

    在等待任命期間，宋綺蓮把肖國良的話轉(zhuǎn)告給了楊雄基，楊雄基說：“這事我已經(jīng)察覺到了，與其在招待所里涼著，不如先去一趟九龍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