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那山像個溫婉的女子,那丁家苑就是隱約在女子眉梢下的一粒青痣。半掩半開里暈染出半幅水墨山水……
出了小鎮,沿著鄉村公路迤邐而行,千回百轉,目光搜索著前方那座最綽約、飄渺的山峰而去。
山半腰竹林隱隱,露出半截青磚瓦房,一戶隱居人家,清逸、脫俗、別有情趣。
友停好車,我們便直奔房舍而去。已近二月,前幾日一場小雪簌簌融化,腳下的泥土松軟得如發酵了一般,蓄滿了溫情。睡了一冬的草兒、蟲兒們在泥土里蠢蠢欲動,每踩一步,便感受到了那生命的張力。
翻過一道土堤,一灣清溪,流水潺潺、音韻叮咚。掬一捧,清冽、甘甜。和友潑灑著、嬉戲著,點點清涼,滋潤身心。仿佛回到了遙遠的童年,那條溫軟的鄉間土路上,幾戶竹籬茅舍掩映在各種果木叢中,村后一灣池塘,壟上片片油菜花恣意盛開著,那熱烈到生命極致的顏色,一路怒放著奔向遠方……
眼前,幾塊鵝卵石間隔著一字排開,輕快地踩著石頭過去,前面就是竹林掩映的房舍。
圣人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我等俗人,自是不敢妄稱智者或仁者,但現代工業的污染、環境的破壞、日益嚴重的霧霾鬼魅般寸寸侵襲著我們的身心,那份對純凈山水的渴望,對遙遠家園的呼喚,卻殷殷加劇。
山后一片黃絨絨的草地上,幾只土雞悠然地覓食。一只毛色光滑絢麗的公雞昂昂然挺著大紅冠子,抖擻擻像統帥一般,一會引頸長鳴,一會施施然拍打著翅膀。那份灑脫、豪情,對我們貿然的來訪絲毫不予理會。倒是一只栓在門口的黃狗,上竄下跳狂吠起來,對這兩位不速之客表示了警戒、敵意。
走進竹林,眼前豁然開朗,別有洞天。依著地勢而建,錯落著足有十幾戶人家,蒼拙的青石黑瓦、四合小院,家家門前屋后翠竹掩映,幽深靜謐。好一個安靜、雅致的村落。
不禁想起了那位品格清逸、曠達的詩人“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醫”的古訓。
站在村前仰首往山上看去,大山像一位婦人,風姿綽約、溫婉恬淡,而丁家苑就是匍匐在婦人后背上的孩子。大山以她的慈愛、溫暖的情懷,緊緊兜攬著這個小小的村落。那樣安詳、寧靜,憑息靜氣里,恍如聽見了大山柔和、均勻的呼吸。
見過許多茂林房舍、荒山村落,或井然在山前,或錯落在山間或順勢依山而建,但像丁家苑這樣孩子般伏在大山背上面貼山腰眼望山頂若隱若現的還是第一次。
村緊偎著山,山緊貼著村,山和村和諧地融在了一起。村是山的眉目,山是村的風骨。
沿著村西蜿蜒的土路上山。乍暖還寒的季節,滿野草木蒼黃,但掩蓋不住曾經的豐茂。風吹漣漪,草浪成海,猶如大片成熟待割的莊稼。山坡上,棵棵松樹枝繁葉茂,青翠盎然,肥腴的松油滴答著串串童話,讓人沒道理的想起了安徒生童話和那間神秘的小木屋。山很干凈、整潔,沒有別的山野常見的動物等的糞便污物,每顆樹都被被修葺得整整齊齊,每一根枝桿都豐然有貌。就連砍掉的枝杈也光滑整齊。
丁佳苑的人們是把大山當成自家的庭院、花園了。每一棵樹、每一根草,他們都了如指掌,每一枝葉、每一朵花都長在了他們的心坎里。
山不算太高,不用多長時間,就到達了山頂。山頂平整,寬綽,幾棵楝樹挺拔著身姿侍衛般站立在山前。一塊古拙的大青石安然悠閑地伏在一側,形似神龜,似有意專供遠道造訪之人休憩、養神。舒服地躺在在龜背上,望天高云淡、滿目遼闊,聽耳邊松濤陣陣、鳥鳴啁啾,俗世已遠,凡塵滌盡。恍如回到了前世的家園。“偷得浮生半日閑”,追慕著古人的情懷,心漸漸輕了、遠了,如一片云,悠悠地在山頂飄啊飄。
群峭碧摩天,逍遙不記年。
撥云尋古道,倚樹聽流泉。
花暖青牛臥,松高白鶴眠。
隱隱的戲曲傳來,是收錄機的聲音。歌詞聽不真切,但曲子卻很熟悉——是呂劇的腔調。心頭不禁一顫:這久違了的鄉音,這山東的當家戲種,在流行歌曲搖滾樂充斥大江南北所有人耳膜的時代,它早已隨著時光銷聲匿跡。真想不到,二十幾年后,在這清雅、幽謐的山林,居然還能從收錄機里聽到這久違的鄉音戲曲。一時竟如故人相見般驚喜、親切。恍惚間,似回到了從前,那些簡單、樸素的日子,那些清貧但也快樂著的時光……
是時間遺忘了丁家苑,還是丁家苑遺忘了時間?
群山脈脈,野草無言。山上的一草一木皆有靈性。那佇立在山腰的栗樹,山腳的水杉、楊樹,各各精神、盎然,清逸、灑脫。春來,爆一襲嫩綠,秋來,鋪一片繁華。不管歲月如何變遷,你來或者不來,她都自在花開花落,不喜不憂亦不懼。坦然面對茫茫天地,面對生命的一次次輪回。
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影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這里沒有汽車噪音、沒有大氣污染,沒有廢水排放、沒有高聳入云的煙筒,沒有成片的鋼筋水泥建筑沒有霧霾。
只有幽深的林、自由的鳥,歡快的水,和諧、寧靜的大山和村落。
丁家苑像個高標傲視的曠達之人,脫俗、出塵。山有山的品格,水有水的靈性。
村子里流傳著一個美麗的傳說,遠古時期,有為德才兼備的高官因不滿當時的昏庸朝政被奸佞迫害,千里迢迢逃到此地隱居,筑園修籬,安居樂業、亦凡亦仙,并留下遺訓:子子孫孫可通曉詩書、明白事理,但不得入世為官。
村子東頭,一塊斑駁的墓碑字跡隱隱,記敘著那段漫漶的傳奇。
清逸曠達地,儒風雅韻村。一戶人家的對聯似乎印證了老祖宗的遺訓。
不禁慨嘆:在這喧囂擁擠、市聲彌塵沸天的當下,能于鬧市不遠處傾心堅守這么一片干凈、澄澈的清凈之地實屬難得。
不禁汗顏,我等凡俗之輩,自然做不到這般輕松灑脫,但就日日繁瑣的生活中抽出一點閑暇,走一趟青山涉一趟綠水,蕩盡心底的虛浮和塵埃,也算難能可貴了。
辭別丁家苑下山。斜陽照晚,山頭一輪溫潤的橙黃脈脈含情,楚楚動人,似有無限依依。忽然心生不舍,猶如分別的戀人萬般繾綣。
慢慢步上公路,前方十幾里就是熱鬧的鄉鎮了。隱約間,似有隆隆的轟鳴聲傳來。
再回首,竹林隱隱,丁家苑在漸濃的暮色中,漸漸模糊成一片暈染的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