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締姻?xml:namespace>
清乾隆四十年(乙未年,1775),沈復、陳蕓皆為十三歲。該年農(nóng)歷七月份少年沈復隨母親回娘家走親戚。沈復與陳蕓是表弟與表姐的關系,從小就經(jīng)常在一起玩,因為兩人性情脾氣相投合,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沈復母親陳夫人與陳蕓母親金氏在閑聊中談及各自兒女的婚配之事,兩人的小孩都是十三歲,是到了可以找婿或媳定親的年紀。懂事很早又自有主見的沈復聽見母親與舅母在談論他與“淑姊”的終身大事,小沈復壯著膽子,態(tài)度又很堅決地對母親說:“若為兒擇婦,非淑姊不娶。”陳夫人與金氏聽了都笑了起來,笑沈復人小卻主意多。陳夫人心里也喜歡侄女陳蕓性情柔和,征得金氏同意,金氏喚女兒來到跟前,陳夫人當即摘下自己的金戒指戴在陳蕓的手指上,沈復與陳蕓的婚事就此訂下。
小沈復是一個早慧聰明的男孩,他與表姐陳蕓性情相近很能夠玩在一塊,但他是個心思細膩勤于思考的人,他仔細觀察表姐的外形相貌,表姐長得窄肩長脖子,然而瘦不露骨,彎彎的眉毛,眼睛很秀氣且又充滿靈性,自有一種女性的風韻,這是沈復很喜歡的類型。然而沈復又認為表姐兩顆門牙向外微露,有點小齙牙的樣子,不是面相上看起來的有福之人。陳蕓自少時就很聰慧,雖然沒有老師正式教她讀書習字,靠著自學與悟性,她居然也能吟詠詩詞,“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這樣的佳句就是她作的。沈復雖然感嘆表姐才思雋秀,暗地里卻擔心她恐怕福壽不深,至于自己為什么會這般想,小小沈復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大概這是他的一種預感一種心理暗示吧,從后來陳蕓的命運看,小沈復的擔心真成為現(xiàn)實,這大概就是命運的反復無常吧,沈復“一念成讖”。
沈復與陳蕓訂婚的具體日子是清乾隆四十年(1775)農(nóng)歷七月十六日,這是沈復記憶里很清楚的日子,在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很大程度上決定沈復一生命運的日子。十三歲的小沈復以大人般地姿態(tài)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沒有一絲兒戲的成分,他完全是發(fā)自內(nèi)心喜歡自己的表姐陳蕓,并最終與陳蕓患難與共、浪漫同享走過屬于他倆的二十三年夫妻生活,以至后來中年喪妻的沈復一生中的全部兒女私情也隨著陳蕓的逝去而灰飛煙滅,留下的只是辛酸、凄涼、蒼白的無力記憶,唯有那些他與愛妻恩愛浪漫的點點往事爬上他的心頭,慰藉他那顆孤苦蒼涼又深懷思念的心。
沈復與陳蕓訂婚的那年冬季,陳蕓的一位堂姐出嫁。侄女出嫁,沈母當然得去賀喜,作為新娘子表弟的沈復也隨母親前往。沈復與陳蕓雖然在幾個月前已經(jīng)訂婚,他還是習慣性地稱呼陳蕓為“淑姊”,一來是為了遮人耳目,以免別人拿他們的訂婚一事打趣,十三歲的小男孩畢竟青澀懷有害羞之心,二來也表示他對陳蕓的尊重。婚宴現(xiàn)場上的婦人或女孩都身穿時新漂亮衣服,唯獨陳蕓一人還是穿著素淡的普通衣服,陳蕓家貧寒是外因,主要的還是她一向不喜衣飾奢華,有清貧寒士的素雅品格,如果她真是一個有虛榮心且喜歡打扮的女孩,那么在堂姐出嫁婚宴上的這種人來客往的熱鬧場合,她就是去向別人借,也會借得一身漂亮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的。一身通體素淡的陳蕓在“鮮衣”扎堆的來客中是顯示了她的本質個性的,淳樸自然不做作。既然是堂姐出閣的喜宴,為了配合喜氣的氛圍,陳蕓還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條件下做了一些準備,她腳穿一雙自己做的新的繡花鞋,繡花鞋很熨帖地穿在她的“小金蓮”上,一種輕盈、曼妙的姿態(tài)呈現(xiàn)于來客面前,頗為不俗。沈復見自己的未婚妻竟有這般雅致姿態(tài),少男心中的情懷禁不住搖曳起來,他仔細觀察陳蕓腳上的繡花鞋,見其繡制精巧,用線搭配素雅,差不多可以稱為一件藝術品了。沈復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碰了碰陳蕓的手臂,然后就紅著臉走到一個無人關注的地方。沈復走過幾步回頭觀望陳蕓,陳蕓正含羞對著他嫣然一笑,此笑可謂百媚橫生,沈復的心里激動得“怦怦”作響。
陳蕓擺脫掉別人的注意,身姿曼妙碎步款款地朝沈復等她的地方走來。兩人已經(jīng)訂婚,相互間再次見面彼此都有害羞之意,不過很快地兩人就回復到以前那種親密無間兩小無猜的狀態(tài)。沈復先是贊揚陳蕓腳上的繡花鞋漂亮新穎品味不俗,極討男人喜歡。蓋古時男人大多有喜愛“金蓮”之癖。沈復問這鞋子是誰幫做的,陳蕓羞答答地回復是自己做的。沈復驚訝于陳蕓的心靈手巧及聰慧之心,看來自己未婚妻不但能寫字吟詩粗通文墨,而且“女紅”的手藝今天親眼所見也確實高超啊。
沈復想要看看陳蕓的詩稿,兩人背著別人一前一后偷偷摸摸地離開了熱鬧喧嘩的婚宴現(xiàn)場。陳蕓家中無人,母親與弟弟克昌正在婚宴場或幫忙或嬉鬧呢。沈復觀看陳蕓的詩稿,有的是一副對子,有的是三句四句,大多沒有成篇。沈復問為何如此,陳蕓笑著回答說:“這些都是無師之作,希望能得到可以稱為老師的知己幫忙修改潤色完成定稿啊。”沈復明白陳蕓的話語所指,他提起筆在陳蕓的詩稿上題簽“錦囊佳句”四字。多少年以后陳蕓病逝,沈復明白過來,當年他在陳蕓的詩稿上題簽“錦囊佳句”四個字甚是不妙,此四字典出唐代詩人李賀,“詩鬼”李賀年僅二十七歲卒,是個短命鬼。陳蕓短命的先兆好像已經(jīng)埋下了,沈復當年戲題這四個字,恰似埋下了“一語成讖”的悲劇宿命。
當天沈復作為新娘子的表弟陪送新人到城外夫家,返回舅母家時已經(jīng)是半夜三更了。沈復肚子餓索要吃的東西,舅母家的年老使女端來一盤棗脯讓沈復填填肚子,沈復吃了一、二個棗脯,感覺太甜沒有味口。陳蕓暗暗地牽了牽沈復的衣袖,沈復明白過來了,于是跟隨陳蕓進到了她的臥室,原來陳蕓早就為他備好了熱粥并配了幾樣可口小菜。正當沈復高興地拿起筷子要吃粥的時候,忽然聽見陳蕓的堂兄陳玉衡在房門外叫喊:“淑妹快點過來,還有些事情沒有做完啊!”陳蕓在房間里聽見堂兄在外面叫喚她,趕快上前要將房門栓上,并且嘴里回答堂兄說:“玉衡哥,我疲勞了,準備睡下了。”話音剛落,陳玉衡就推門擠身進入房間了。陳玉衡看見沈復在房間內(nèi)正要舉筷子吃粥,先是驚了驚,然后笑了笑并眨了眨眼睛對著陳蕓說:“剛才一會兒我向你討要有沒有粥吃,你說粥已經(jīng)吃完了,原來你是將粥藏在這里專門招待你的小夫婿啊?你小小年紀就知道疼愛自己的老公,以后怕是要把自己的丈夫整天抱在懷里疼愛著呢!”陳蕓被自己堂兄的這番話搶白得臉紅紅的,窘迫之下,她趕快離開房間回避去了,周圍過來看熱鬧的人也起哄著喧嘩取笑,嘲笑小陳蕓真是會疼愛自己的小丈夫,小小年紀就懂得這般照顧自己的未婚夫。陳蕓跑出了房間,小沈復尷尬地坐在那里,手里拿著正要吃粥的筷子,筷子拿著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被周圍的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得他的臉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處境真是尷尬極了,小沈復感覺自己像是被人家揭露了自己的隱私與丑聞,忿忿之中他負氣奪門而逃,帶著自家的老仆人連夜趕回家去了。
陳蕓自從這次“吃粥”事件被人家嘲笑以后,沈復再前往外婆與舅舅家,她總是回避躲藏不見沈復,沈復當然知道她是害怕再遭別人的嘲笑及風言風語的議論。
清乾隆四十五年(庚子年,1780)正月二十二日,這一天是沈復與陳蕓結婚大喜的日子。“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他鄉(xiāng)遇故知”是男人一生中的三大喜事。花燭之夕,沈復當然會盡情歡娛。這一天,來沈家賀喜的親朋好友絡繹不絕,上燈之后更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新娘子的轎子抬到沈家,在沈家的正屋廳堂,沈復與陳蕓在“一拜天地、二拜祖宗、三拜高堂”的“三拜”儀式之后,新郎沈復揭開了新娘陳蕓的紅蓋頭,新娘瘦怯的身材還是同以前一樣,這是新郎十分熟悉的倩體,兩人深情相視嫣然一笑,隨后新娘新郎被親朋好友簇擁著送入洞房。大伙兒鬧了一會洞房,在新婚夫婦共飲合歡酒之后大家退出。紅燭高照的洞房只屬于新郎新娘,兩人并肩坐下來吃些東西,被婚禮儀式忙碌折騰了一整天,現(xiàn)在兩人可以安靜地坐下來填填饑餓的肚子。沈復暗暗地在桌子底下握住陳蕓的手腕,一股暖流涌上他的心頭,他覺著陳蕓的皮膚光滑細膩,他的心開始不知不覺地怦怦作跳,陳蕓的臉害羞得緋紅,人面桃花般的她享受著人生中幸福的時刻。沈復要陳蕓吃些東西,陳蕓不肯動手,說她還處在齋期呢,已經(jīng)堅持了幾年不敢輕易破戒。沈復心里明白陳蕓吃齋之初,正是他出痘的時期,陳蕓以這種虔誠執(zhí)著又迷信的方式為自己的未婚夫吃齋念佛,沈復心里是很感動的。然而沈復倒不是十分相信怪力亂神之流,他笑著對陳蕓說:“你看我到現(xiàn)在一直身體健康精神振奮,淑姊是否可以從此開戒了啊?”陳蕓對沈復微微一笑,深情地看著沈復,她點頭答應了。
正月二十四日是沈復姐姐定下出嫁的日子,因為二十三日是“國忌日”,從朝廷到民間停止一切娛樂喜慶活動,于是沈家主人沈稼夫與妻子陳夫人商定,決定二十二日夜為沈復姐姐出嫁款待親朋好友。新娘子陳蕓被安排出堂陪宴,陳蕓落落大方的樣子獲得了賓客們的一致好評。沈復則在洞房內(nèi)與伴娘劃拳喝酒,基本上都是沈復猜拳輸了被罰喝酒,一通嬉鬧下來,沈復被灌得大醉而臥。第二天早上沈復醒來,腦袋里還殘留昨晚宿醉的疼脹,他看見陳蕓正坐在梳妝臺前梳妝打扮,他爬起床走到陳蕓身后,抱著她輕聲地說:“淑姊,對不起,昨晚我喝醉了,算得上是讓你獨守空房了,千金難買春宵一刻,我錯過了。”陳蕓對著鏡子里的沈復深情一笑,溫柔地說:“夫君,沒有關系的,我倆的日子來日方長,記得李太白有詩寫到‘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大喜的日子貪杯醉了,我是不會責怪你的。”兩人在梳妝鏡前耳鬢廝磨親熱一番不在話下。
正月二十三日“國忌”,沈家安靜地歇了一天,二十四日沈家女兒出閣,沈家又是一番熱鬧場景。天暗張燈之后,大家開始飲酒歡樂,直到夜里十二時,這是算命先生測算好的良辰時刻,沈家女兒出門上轎,沈復是沈家的長子,作為新舅送嫁。沈復直到凌晨二點才回到家里,燈殘人靜,家里人早就睡下了。沈復悄悄地進入自己的新房,老婢女因為等得筋疲力盡在靠床打盹,陳蕓已經(jīng)卸了妝但還未睡,房間內(nèi)燭光高照,陳蕓低著頭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一本書,燭光照在她的粉嫩項頸,真是一幅溫馨的“美人夜讀圖”。沈復輕輕地走過去撫摸著陳蕓的肩膀問:“淑姊這幾日來很辛苦,還這么孜孜不倦地挑燈夜讀,看的是什么書呢?”陳蕓忙回過頭又站起身來說:“剛才我正準備要睡了,打開櫥門看見這本書,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地忘記疲勞了。《西廂記》這本書早就聽說很有名,今天讀之,果然如此,作者王實甫真是一個才子啊,只是書里面寫得有些尖酸刻薄。”沈復笑了笑,說:“只有才子的筆調才能做到尖酸刻薄,與眾不同啊!”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在三更半夜里談論著文章。
夜已經(jīng)太深了,老婢女在旁邊催促兩人趕快睡覺,沈復要老婢女把門帶上自己去睡不用管他們,老婢女笑著退去。沈復與陳蕓倆人你拍我一下我碰你一下,比肩調笑,就像親密的朋友重逢一樣地開心。沈復從背后抱住陳蕓,兩人頭挨著頭呢喃著私言蜜語。沈復的嘴唇摩挲著陳蕓的嫩嫩粉頸,他試探著將手伸進陳蕓的懷里,他能感覺到陳蕓的胸脯怦怦地跳,他在她的耳邊輕聲地問:“姊為何如此心跳興奮啊?”陳蕓回眸含羞一笑,臉紅得像桃花一樣可愛,沈復能感覺到陳蕓的一縷縷情絲注入自己的魂魄,浹髓淪膚。等到沈復從興奮激動的麻酥狀態(tài)里回過神來,他笑著對陳蕓說:“剛才我忽然記起來一個野史典故,記得是在晚明名士張岱編輯的《夜航船》一書中看見的,這個典故的名稱叫作‘新剝雞頭肉’,是這樣寫的,‘楊貴妃浴罷,對鏡勻面,裙腰褪露一乳,明皇捫弄曰:‘軟溫新剝雞頭肉。’安祿山在旁曰:‘潤滑猶如塞上酥。’我們剛才是不是也像這典故里說的一樣渾身麻酥了呢?‘捫弄’二字我覺得特別有趣,極形象,捫弄,撫摸之意,你看看連大唐的皇帝不也是一樣喜歡‘摸乳’么。呵呵,真是有趣。”陳蕓被沈復說的這個帶點壞的野史典故羞得滿臉通紅,于是故意嗔怪沈復說:“天都快亮了,沈相公是不是該要去睡覺啦?”兩人相擁著入床帳,寬衣解帶,一夜恩愛,自是不在話下,恐怕連天上稀稀朗朗的星星都在羨慕這對幸福的人兒呢。直到東方的天空露出了魚肚白,兩人才既興奮又疲勞地沉沉睡去。
陳蕓作為幕府人家的新婦,起初很是沉默寡言,不肯多說一句話,大概她深深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幕府人家是有文化的,她害怕自己多言多語說錯話反而讓夫家人貽笑大方。陳蕓對待人事抱著一個貞靜賢淑的姿態(tài),她一天到晚不曾露出過生氣的情緒,與她說話,她禮貌地報以微笑。陳蕓對上人恭敬有加,對待下面的人和氣有余,她為人處事井然有序不曾出現(xiàn)過一點閃失。
每當早晨太陽剛升起,陳蕓就會趕快穿衣服起床,好像有人叫喚督促她這樣做似地。沈復這個時候就笑著對陳蕓說:“你不用這樣緊張起這么早的,現(xiàn)在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我倆訂婚那年冬季你藏暖粥給我吃的時候所能比的,難道還害怕別人嘲笑我們嗎?”陳蕓回答說:“從前我藏暖粥疼愛你,被別人傳為笑柄,我現(xiàn)在這么做不是害怕被別人嘲笑,我只是擔心被公公婆婆說新媳婦懶惰啊!”沈復雖然貪戀床上的舒服,見妻子說的做的都很在理,他也不好意思賴床不起,就跟著妻子早早起床。
沈復與陳蕓婚后,兩人的感情非常好,夫妻倆的脾氣相近,性情相投,志趣相同,他倆的夫妻生活稱得上琴瑟相合、繾綣情深。
幸福快樂的日子總是容易過去,痛苦困窘的歲月總是苦撐難熬,此亦為相對論之理也。沈復與陳蕓這對恩愛夫妻會在日后的歲月在在地切身體驗到。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杭州恩師趙傳先生只給沈復一個月的婚假。趙傳先生是一位做事認真負責,教學嚴謹?shù)睦蠋煟美蠋熥钆聞e人背后議論他“誤人子弟”,“誤人子弟”的評價對一位老師來說簡直就是羞恥。趙傳先生來信督促沈復該結束新婚蜜月收心上學了。沈復念著老師的來信,心中甚是悵惘,失落之情顯露于色,他又擔心新娘子陳蕓一人呆在家里會孤單寂寞,黯然神傷。然而陳蕓反倒強作歡顏,她打起精神勸勉沈復,男人要以學業(yè)事業(yè)為重,男人不應該過分貪求閨房之樂,夫妻之樂應當作細水長流、來日方長之念。陳蕓又裝作堅強的模樣,細心地幫丈夫整理行裝。只是在當晚,沈復能感覺到陳蕓的心情神色與平時稍稍有一些不同。是啊,十八歲的一對年輕夫妻,男的正是血氣方剛,女的恰如百媚嬌艷,新婚燕爾,卿卿我我,日子過得比蜜還甜比酒還醇,一下子讓他們分開,傷感的愁緒肯定是免不了的。
陳蕓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妻子,她不貪戀閨房之樂,她堅定地勸勉丈夫出外求學。臨行前,陳蕓輕輕地對沈復耳語:“你一個人出門在外,沒有人體貼照顧你,你自己凡事要多加小心,自己照顧好自己啊,以免我擔心。”
沈復坐船離開家鄉(xiāng)蘇州趕往杭州上學,此時正當桃樹李樹開花爭妍的時候,沈復孤伶伶地一個人背著行囊去求學,感覺自己是一只失群的孤鳥,想起在家里與愛妻一起的甜蜜生活,沈復恍惚間覺得天地都變了顏色,鮮艷轉化成灰暗,“境由心生”而來的吧。
沈復結束自己的新婚蜜月趕到杭州繼續(xù)師從趙傳先生授業(yè)。在杭州的這三個月里,沈復感覺一日三秋度日如年,覺著這三個月的時間實在是漫長,時間像是停滯不動似地,這三個月竟讓他覺得有十年時間那么長久。
陳蕓時不時有信寄給沈復,陳蕓的來信中大多是勉勵丈夫認真讀書求學的內(nèi)容,極少有夫妻間的情言蜜語,她是怕自己的丈夫分心而影響學業(yè)。沈復遠離嬌妻一個人在杭州形單影只,心里不痛快,心情不舒暢,他回給妻子的信也沒有精神認真寫,信的內(nèi)容大多是浮語、客套語。每當看見風吹拂著院中的翠竹“沙沙”作響,或是月亮照著窗臺前的芭蕉,沈復都會觸景生情,對景思人,弄得他夢魂顛倒。沈復的這點年輕人的心思,趙傳先生當然是看得出來的,他也年輕過,他也有過強烈的七情六欲,血氣方剛的沈復念想家里的嬌妻,不算為一個男人的“道德污點”。通情達理的趙先生于是寫信給沈復的父親沈稼夫告訴這些情況,征得沈父的同意,趙先生出了十道論題讓沈復作文,沈復做完這十道題,老師看了后認為沈復的水平還算不錯,就大筆一揮給沈復放一段假期回家探親。沈復征得老師同意讓他放假一段時間,他興奮激動得如同戌邊罪人得到朝廷特赦無罪釋放可以自由回家一樣地高興。為這件事,沈復在《浮生六記》中寫道:“喜同戌人得赦”,簡潔的六個字,形象地道出他望眼欲穿急切地想見到愛妻陳蕓的熱切心情。
沈復從杭州登舟還家,上船之后,更是覺得一刻如年,他恨不得自己長有鯤鵬大翅可以飛回家里見到朝思暮想的“淑姊”。幾天后抵達家里,沈復首先到母親房間請安問好,飽讀詩書的讀書人深知忠孝節(jié)廉之理,哪怕再怎么見妻心切,也要壓制住自己心中的思戀欲望,按規(guī)矩至上往下把禮節(jié)做得通圓,以免落下“寡人好色”的丑陋話柄。沈復在母親房間里陪母親說了好大一會兒話,出了房門他才歸心似箭直奔自己與陳蕓的“愛巢”。沈復入房,陳蕓趕忙起身相迎,兩人相互握著對方的手,話竟然無從說起,只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兩人的魂魄恍恍然像是化作了縷縷煙與霧,轟然間倆人又像是被一陣雷鳴驚醒,他倆攜擁著不知不覺地走向床帳,前世今生的種種思念化成眼前的激情風暴,仿佛早已不知他們自己的身體飄落何方了。